“不信啊?”
拂知挑了挑眉,他这几日没有动作,是因为在等溪佑将顾眠凉支开, 这样他才能接着往下走, 可惜等了这么几日,也没见有什么别的动静。
无聊。
封炀这头小狼实在是纯情的很,他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 于是干脆揭开了面具:“喏, 自己看。”
右脸上三道狰狞的疤就露了出来,犹如三条张牙舞爪的蜈蚣,将这张倾绝的容颜毁了个彻底。
封炀脸上的笑就这样僵住了。
随即暴怒, 獠牙若隐若现, 幽绿的瞳眸杀意森森:“谁干的?!”
他似乎想摸一摸拂知的脸, 但又唰的收了回来, 又急又怒偏偏毫无办法, 最后喉间爆出一声狼吼,大狗一样嗷呜嗷呜,委屈的蹲在拂知旁边。
心疼的快哭了。
狼族认定一个人,就不会离开,死也要死在这个人身边。
封炀的年纪说起来,和拂知也差不了多少,此时眼睛一红,难得露出些少年气。
拂知微愣,倒是直起腰,没解释自己脸的事情,而是将面具重新戴上,“封炀,你别喜欢我了,我不值得。”
封炀摇头:“你值得,云浮,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我就是喜欢你,你毁容了我也喜欢你。”
赤诚,真挚。
像他给顾眠凉的爱一样。
拂知吐出一口气,认真道:“别喜欢我,不会有好结果的。”
有了顾眠凉的前车之鉴,在毁欲确定之前,他要暂时收敛一下,就不随意瞎撩了。
他直接了当的告诉封炀:“我和我义父已经缔结了妖契。”
封炀傻傻的啊了一声,然后神色也没见有多少变化,“哦。”
拂知抬眉,悠悠道:“所以不要喜欢我了。”
封炀摇头:“你和谁缔结妖契是你的事,犯不着我喜欢你,反正妖族允许你有多个配偶,你若是身边留我一个位置,我当然开心,若是没有,我就守着你就好了。”
他顿了下,看着拂知脸上的面具,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你义父,对你好吗?”
说着,他想起来火蛇妖花的事情,他将拂知可能在蛇漫谷的消息告诉顾眠凉之后,一瞬间感受到的那白发男子身上爆发出来的杀意。
应该是不错的吧。
不然以云浮这么骄傲的性格,定然不会和他结下妖契。
拂知还真的没想到,这头小狼居然是这么想的,他慢悠悠的窝了回去,“我可是雄鸟,他对我不好,我会踢了他的……”
“那就好。”
过了会,见封炀还是时不时的瞥向他的右脸,似乎憋了一肚子话。
拂知噗嗤笑了,脚尖踢了踢他的背,“喂,你好像有心事。”
“……是有,”封炀叹了口气,难得有些惆怅,“黑蛇一族爆发了疫病,很快就传到了比邻的狼族。”
“疫病传染的速度很快,修为稍差一点的,就会被传染,妖皇陛下眼下正是焦头烂额,我们狼族日子也难过的很。”
拂知许久未出来,冷不丁听见这个消息,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需要我帮忙吗?”赤羽一族是天生的医者。
“不用,”封炀说,“你好好休息,妖皇宫的医官们很厉害的,已经控制住了。”
怪不得他出来的时候就觉得妖族的氛围不太对劲,拂知想了想,掏出了一个装血的罐子
温翰引提纯的他的血,后来被顾眠凉拿回来,还给了他。
拂知将这小罐子塞给封炀,“赤羽族的血,拿去给医官们看看,能不能派上些用场。”
封炀一惊:“……你放的血?!”
“当然不是,”拂知瞥他一眼,语气轻松:“我赤羽族虽只剩我一个人了,但是这点底蕴还是有的。”
封炀松了口气,珍惜的捧着:“谢谢你,云浮。”
拂知看了看天色,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的草,“走了。”
他挥挥手,“省着点用啊,再多我也没有了。”
红色的身影慢慢的走远了,封炀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愣在原地。
他总觉得云浮哪里变了,但是又说不清楚。最直接的感受是,云浮还是喜欢笑,但是笑得不开心了。
脸上带了面具后,笑容似乎也戴了面具。
封炀看着自己手中装血的小罐子,打算回族中找找有没有可以恢复容貌的药。
可他将装血的罐子给了医官之后,医官却惊声喊了出来,抖着手指着这个狼族少主:“你你你!你对赤君做了什么?!”
语气惊悚极了。
封炀纳闷:“怎么了?”
医官深吸了口气:“这血是才提炼出来不久的,照这个血量,怕是赤君身上的血都快流干了!!”
封炀如遭重击,大脑一片空白,“可,云浮跟我说……”
医官:“此事事关重大,我会禀报妖皇陛下!”
封炀也晕晕乎乎的跟着去了。
这事情捅到妖皇宫,反倒没有引起多大的震动。
妖皇知道此事内情,眼神复杂的看着那血罐子,半晌叹了口气。
“这血可用,旁的,孤不便多说。”
他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温和的眼眸望向赤羽族的方向。
果然,赤羽族就算只剩下了一个后人,也永远都会记得骨子里留下来的东西,天生的医者,与生俱来的善意和赤诚。
拂知自然不知道自己怜惜小狼才给的血罐子,后面还惹出了这样一遭。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回到竹林之后,他发现顾眠凉不在这里。
尾指上,冥郁适时开口:“现在就是机会,去吧,看看那竹屋里有什么,”他稍顿了下,“当然,打不打开,这全看你自己了。”
拂知抿唇,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抬脚走向那间竹屋,停在门前,伸手抚了上去只碰到了一层透明的禁制。
他莫名打了个寒颤。
心里涌上些微的寒意,总觉得自己如果打开这个门之后,会发生令他逃避的事情。
但他既然已经来到了这扇门前,就说明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引路人’没有再出声。
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坚定,从自己后腰摸出那把破禁匕首,刃尖对着那层禁制缓缓的划了下去。
这把匕首虽只能用一次,但效果委实不同凡响,宛如割破一张纸,禁制轻易的被划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拂知开门,闪身进去,手中的匕首也烟消云散。
他心跳蓦的加快,回头看了看,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才细细打量这个房间。
房间内一览无余。
靠墙的地方有一大面书架,上面是各种古籍孤本,散发着厚重的岁月沉淀的味道。
书架前有一张桌子,除了笔墨纸砚之外,上面还放了一本打开的古书。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东西。
少年心里莫名一松,转了两圈,然后嘀咕道:“也没什么嘛,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他走到书桌前,桌上的镇尺下压着几张纸,露出来的笔锋走势,像是什么阵法。
拂知好奇的抽出来看了看,发现这些纸上画着的都是同一个阵法。鲜红的朱笔绘制,力透纸背,看久了,竟觉得这阵法的图纸透着邪气。
他看不明白,将这些纸原样放了回去,视线却不经意间落在了桌上摊开的那本书上,登时愣住了。
那古籍的页脚,绘着他眉间赤羽的模样。
这……是赤羽族的书?!
少年连忙翻看,心脏砰砰的跳了起来。
慌乱间,几张纸悠悠的从那古籍的某一页滑出了一角。少年打开,只见这一页密密麻麻全是细细的批注,边页磨损的厉害,可见被翻过了无数次。
“这是义父的笔迹……”
他眼睛一眨不眨,而看清这也古籍上写的什么东西之后,只觉得一股寒气直直窜向天灵盖。
上面只记载了短短几行字:
纯血赤羽,突破元婴即可得道。得道者,若翎羽仍旧有三,中间一尾,损以三百年寿命,辅以禁阵,此世亡灵,听此召唤。
真正让他觉得冷的,不是这短短几句话,而是这一页上其余空白地方的批注。有新有旧。
少年手指不住的发抖,他一点点看去
……小雀儿百岁,初长翎羽,三尾。
阿拂体寒,复生之后,得中间一尾,还需好好调养。
小雀儿二百岁,翎羽健康,长势良好。
小雀儿二百三十岁,翎羽又长一尺……
最近的一条,显然刚记下没有多久。少年红着眼,眼泪无声无息的坠在上面,晕开了一片朱红的笔迹。
那上面写着:小雀儿失血过多,翎羽黯淡,身体需调养。法阵所需寿元与翎羽,暂且后延。
“……”
少年将这古籍攥的死紧,自虐一般,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将视线投向了那些画着阵法的图纸。
良久,他手上的力道一松,书就散落在地上。
少年眼睛猩红,他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下颌,一手撑在椅子上,一手捂住自己的脸,低低的笑出了声。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弯了腰,笑的浑身发抖。
“顾眠凉…顾眠凉……我的义父……”
这个捡了他的男人,养他的目的,竟然是为了他渡劫成功之后的……翎羽和寿元?
这三百多年的相处,尽数化成了批注上,记录他翎羽的冰冷字迹。
甚至连那次挡雷劫,也是为了他的翎羽保持完好……
少年颓然的后退半步。
只觉得那斑驳的墨迹,想一只只地狱伸出来的手,张牙舞爪的将他拉进了暗无天日的囚笼。
他笑着摇头:“这太可笑了……”
少年有些空洞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地上散落的纸张上,上面出现次数最多的字眼,除了他的翎羽,就是‘阿拂’。
义父养他,是为了这个人。
费了这么大的周折,要他的翎羽和寿元,就是为了将这个人的亡灵召回来。
“哎……”
少年眼角有泪,他笑叹了口气,十分无奈:“早说嘛,我又不是不给……”
原来义父真的有喜欢的人。
那他还有点对不起义父,毕竟他趁着他失忆的那段时间,做了那么多亲密的事情。
怪不得义父生气。
不就是一尾翎羽和三百年寿元么,他还给得起。
“有必要这么大费周折么……”少年摇了摇头。
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连带着活力也消失了,慢慢的往门外走。
冥郁适时开口:“你义父喜欢的人叫阿拂,和他失忆时叫你的名字,很像……”
少年脚步顿住。
“我感应到,这里地下还有一个空间,你要进去看看吗?”他悄悄的从拂知尾指上窜到砚台处,悄然一转。
喀喀喀。
地面出现一个漆黑的通道。
少年机械的转过身。
冥郁低声道:“要进去吗?”
鬼蜮。
顾眠凉眼中闪过一抹不耐:“为何还没有结果?”
溪佑今日突然传讯,说他捕捉到了拂知亡灵的一抹气息。他情急之下直接干了过来,可等了半日,仍旧没有消息。
王座之上,溪佑感应着从鬼气那里穿过来的消息,笑了笑,不疾不徐的将手里的酒杯转了转:“急什么?人都死了一千多年了,不急这一时。”
他眼神一闪,悠悠道:“我说,你在找,殷皇也在找,你们就没有想过,他已经转世了吗?”
“不可能,”顾眠凉皱眉,“上古法阵会震散魂魄,魂魄不全,如何转世?”
溪佑挑挑眉,不置可否。
又过了一个时辰,他掐着时间叩了叩扶手。不多久,外面就跑进来一个人,匆匆跪在殿中:“报!王上,没有找到拂知剑尊的亡灵!”
溪佑遗憾的看向顾眠凉:“抱歉了顾兄,没有呢。”
“……”
顾眠凉吐出口气,眼神微冷:“溪佑,你在耍我。”
溪佑笑道:“哪有,本王也是怕你万一错过,再说,来这里坐一坐,不也是挺好的吗?”
顾眠凉眯了眯眼,最终还是拂袖离去。
溪佑高坐王座之上,撑着下巴:“有好戏看喽……”
森白的寒气弥漫上脚踝。
拂知还是进入了这件地下的暗室。
夜明珠的光将这里照的亮堂,整个暗室,只有中间那具冰棺。
少年一步步走过去,身体逐渐紧绷,本能的察觉到未知的恐惧,他想转身就跑,但身体去却不受控制的走进。
纤瘦的手指抚上冰棺,冰寒的凉意钻进指尖。
少年低下头,冰棺里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他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是他,又不是他。
他使了些力气,将冰棺推开一半,里面的人影终于清晰了。
那是个很好看的人,与他有六七分相似。
面容清冷绝世,恍若天上谪仙,不沾半分凡尘。
冥郁叹道:“原来真是他,拂知剑尊,以身封印上古邪魔,护了天下苍生……”
少年张了张嘴,他双手撑在冰棺上,寒气侵的他手背发青。
“拂知剑尊……”
他知道这个名字,族学的时候学过。
是他很敬佩的人。
“之前听你说你义父叫顾眠凉,我就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刚才正好想起来,这人当年和剑尊有过一段情,但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