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给他希望,又不断令他陷入绝望,仿佛一次次从高空坠落,逼迫他一次次地接受现实,这感觉犹如凌迟,且没有尽头。
他有如游魂般回到寒潭边,阵法涟漪在他回归阵眼后再次如呼吸一般漾起,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缓缓开口道:“阿羽,我可能需要离开一段时间,有件事我放不下……”
“抱歉,要留你一人在此,但不会太久,你等我。”
第16章
顾惊羽与禹文易比试结束后,场面安静了数息才陆续有仙首发出啧啧称叹,有人大肆夸赞照夜天尊慧眼识珠,剑宗门人天之骄子,必定一鸣惊人。
亦有人顾及器宗的颜面,适时调和气氛,例如二位都是少年英才,比试精彩纷呈云云。
唯有万宗主面色铁青,与单裘二位真人的笑而不语形成鲜明对比。
禹文易愣怔了许久,直到顾惊羽收剑入鞘,撤去剑意,他才恍然回神。
尔时四时阵仙曲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夏应弦唇线微扬,终于在一片表面和谐实则略显尴尬的气氛中开口道:“阿羽,大比开始了,别误了时辰。”
说完便上前挽起对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面对这有些无礼的举动,裘真人讪笑道:“夏师叔他天生性子傲,便是连我们宗主也不放在眼里,还望万宗主海涵。”
“无妨,”万宗主方才还铁青的脸色很快缓和下来,“少年心性嘛,本该如此。”
说时目光追随着两名少年远去的身影,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眼底流露出一缕锐利的光芒。
禹文易适才的狂傲被接连折了个干净,有些恼羞成怒道:“师祖,若用上本命法器,我必然……”
“住口。”万宗主沉声,“大境界的差距本就呈碾压之势,你一届金丹对上筑基,还有脸用本命法器?”
被这么当众呵斥,禹文易登时哑然,眉宇间怒火更胜,恨恨盯着顾惊羽等人离去的背影。
*
顾惊羽从望楼居高临下时,聚集在琼台的人群一览无遗,他一直留神观察着,未发现可疑之处。
如果衢自明要出手,众人聚集琼台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而当怡凌仙君奏完离场,赛事开启,各擂台处也都没有异样,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多虑了。
一切如此平静,唯有一件事令他有些在意。
怡凌仙君境界非凡,每回在登宸大会奏响四时阵仙曲,总会有些境界稍低的弟子突破瓶颈,而今年却无人突破。
不仅是他,各仙首也注意到了,但人们权当是今年的参赛者并无人处在进境瓶颈期,故而没有太在意。
而顾惊羽却隐约感觉今日的曲子与记忆中的似乎略有不同,但要具体说是哪些,他也说不上来。
不过这疑虑转瞬即逝,毕竟在音律上,怡凌仙君是不会出错的。
他率随侍弟子们下了望楼行至擂台边,远远便见甄子昂冲他招手,“师弟!快,排位了。”
甄子昂看见他的身影原本是双眼发亮,可再一瞥见夏应弦也跟了来,一张脸立即垮了下去。
想到此人前夜竟趁机将师弟掳回了自己房里,他便气不打一处来,还美其名曰助师弟调息,根本就是趁人之危,真是个伪君子。
可碍于对方的身份,他又不好发作,只冷声道:“师叔祖怎么来了?您身份贵重,不用参赛,在望楼观战便是了。”
说着又一把拉过顾惊羽,将对方与夏应弦拉开一段距离,换了一副欢快的语气对顾惊羽道:“快,我给你领了号牌。”
夏应弦冷眼看他,“我陪阿羽,与你何干?”
二人四目交接间仿佛有电光闪烁。
顾惊羽并未发现这些异常,只觉背后凉飕飕的,不过那个家伙像是块移动冰山,随时随地释放寒意,并不令人意外。
他专注在观察周遭环境上,因自始至终未发现异样,也放松下来。
一众弟子们又将方才顾惊羽的比试添油加醋地吹嘘一番,听的甄子昂目光发亮,“竟有此事,早知如此,我便自告奋勇随侍师伯们了,没看见师弟英姿,真可惜。”
“对了,林师兄方才最后一式是什么?冲灵十三式竟有如此绝妙剑招,我竟不知。”一名弟子意犹未尽道。
听见这句,一旁的夏应弦心头仿佛被一股力量攥紧了,几乎摒住呼吸一般看着顾惊羽,只见后者面露一丝犹豫,随后轻笑了一声,“没什么,即兴发挥罢了。”
一缕失望掠过漆黑如潭的眼眸,仿佛有什么东西落了空,极度的空虚与酸楚裹挟着夏应弦。
只有他们二人知晓那剑招的名称,阿羽若不愿暴露自己,隐瞒也在情理之中,可他还是抱着一缕希冀,希望能从对方口中再次听见那四字:飞羽逐夜。
剑宗弟子们的喧闹声传入一旁器宗的队列,有人闻言不屑道:“若禹师兄能使用本命法器,哪有他出头的份,得了便宜还卖乖,真不害臊。”
这话挑了头,剑宗弟子们不服气,纷纷言语还击,一时间两派弟子争论声不绝于耳,萦绕整座纵云巅上空。
夏应弦不动声色,霎时释放凌然气场令在场顿时安静。
“聒噪。”他冷声道。
顾惊羽见状扬起一丝温和笑容,冲器宗挑起话头的弟子道:“你说的对,万宗主胸怀宽广,禹道友高风亮节,承蒙贵派谦让,不胜感激。”
这话令器宗众人一噎,崩到嗓子眼的刻薄话竟说不出口了。
甄子昂气不过,“师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可话未说完,就被顾惊羽岔开了:“快看,裴师兄的名字上月影石了。”
月影石上显示出剑试甲组一场对擂者的名字,此时得知了对手的裴慕之面色一沉。
“头一个就对上他啊。”甄子昂言语中流露出一丝惋惜,拍了拍裴慕之的肩膀,“裴师兄,尽力便好,况且大比是以最终积分排名,输一场没什么,还有机会。”
“只是头一场就输太影响心态了。”有人不无惋惜地道。
“裴师兄是我们当中资质最好的了,真可惜啊。”
顾惊羽有些莫名,再次看向月影石上的名字,姓姬。
这个姓他知道,传承数千年的修真世家,相传继承了上古凰族遗血,部分族人偶尔会觉醒血脉之力,无需如凡人一般从锻体开始修行,略过引气入体,出生便已然筑基。
不仅如此,因天资受限而终生止步元婴甚至金丹期的修士汗牛充栋,可觉醒了血脉之力的姬家传人却无修行上限,如今世间仅有的三名大乘期大能,其中一人便是姬家家主。
同样是修行十年,凡人要入境金丹期除却天资万里挑一之外,还需付出常人不可想象的努力,可姬家人却轻而易举。
这个世界有时就是这么不公平。
在众人的扼腕叹息间,顾惊羽轻松一笑,“裴师兄不必忧虑,你未必会输啊。”
裴慕之原本低沉的脸色闪过一丝诧异,只见顾惊羽对其附耳低语几句,片刻后他狐疑地看对方一眼,“此话当真?”
顾惊羽点点头,“若是对上元婴真人,这招必然无效,不过就算是姬家人,也几无可能修行十年就入境元婴。”说着曲拳轻轻砸向对方肩头,“放心吧。”
他说得没错,对手是金丹后期,比初入金丹的裴慕之高出两级小境界。
裴慕之虽并不十分笃信,却也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在脑海中反复默念了几遍阵法口诀,随后缓缓步入场中,同时用力一捏剑柄,嗡地一声,剑身便泛起一层寒光,如蓝色火焰般包裹着剑锋。
“引动纵云巅地脉冰灵之力,压制凤凰真火。”夏应弦侧脸看向顾惊羽,秀美舒展,“阿羽,果然聪慧博闻。”
很多年以前,也有人教过他类似的法子,只不过那时他对上的,是姬家家主。
他看着眼前人,一时有些恍惚,视线中的少年身影与百年前他记忆中的那人重叠了。
顾惊羽目不斜视地看着擂台,含笑道:“姬家以凤凰真火为修行根基,唯有以阵法调用冰灵之力才能将对方的修为压制在同一水平,幸得此次登宸大会举办之地处于北方地脉,否则裴师兄便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夏应弦怔怔看着顾惊羽,恍然问道:“若是遇上的对手,已至元婴呢?”
“那便只有……”顾惊羽侧脸看向对方,正对上一双有如冰玉雕琢而成的眸子,虽然对方看着自己,但他总觉得那双眼似越过了他,看向了无限悠远处,那瞳仁中倒映出的人影,竟令他产生了一丝那不是自己而是旁人的错觉。
他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说得多了,于是轻轻笑道:“那我也没法子了。”
他有法子。
夏应弦扭过头去,心头刺痛疼得他喘不过气。
记忆中顾惊羽以心头血设祭阵为他唤来北方冰夷龙魂,淬炼霜华。
是以霜华剑对凤凰真火呈先天压制之势。
虽然上古冰夷在此世间仅剩一缕无知无觉的残魂碎片,但以神灵祭剑本就是逆天之举,但顾惊羽当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做到了。
而阿羽做这些,仅仅是为了助他夺得登宸大会榜首,获得登上焚天塔第九层的机会。
他的阿羽最怕疼了,可在他的记忆中,阿羽总是不断地为他流血,为他受伤。
此时一个声音将他的思绪打断,“师弟,该你了。”
顾惊羽看见月影石上浮现自己的名字,含笑对甄子昂摆摆手,“我去了。”
夏应弦看着那轻盈的身影落入场中,一如百年前,那个总是流露出灿烂笑容的,意气风发的少年。
第17章
甲一擂台上,身着一袭如火红衫的少年,看着脚下泛着盈盈蓝光的阵法,面露震惊之色。
他手中长剑已然落地,发出悲戚的嗡响,他怔然片刻后才有些不可思议地道:“怎么可能……你是怎么做到的?”
裴慕之一瞥不远处擂台上的一个轻盈身影,目光含笑道:“自然是有高人指点。”
红衣少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清了那个人影后惶惶然颔首道:“即便我的凤凰真火被压制在与你同一境界,也只是抹去了修为差距,我还是败在了你的剑道之下。”
“我输了。”红衣少年抱剑施礼。
裴慕之收剑入鞘,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回礼后转身欲走,却被身后之人叫住,“如果可以,下场之后我能向你讨教吗?”
他转身看了一眼少年,“当然可以,只不过我的剑道也受益于人,向我讨教,怕是舍本逐末。”
他留下这句,便飘然落下擂台,只听得身后那少年追问道:“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林殊雨。”裴慕之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没入了一众面露震惊之色的人群中。
*
顾惊羽毫无悬念地连胜数场,排名已经跻身剑试前十二位,他心觉差不多了,这排位足够交差了吧。
毕竟身为常清殿内殿弟子,排名太低面上不好看,更何况他才在众仙首面前胜了器宗的禹文易,若是排位太低容易令人起疑。
可若他尽全力,免不了要上那天骄榜,他可一点都不想再给自己添麻烦。
走下擂台的他刚想到这,就叹了口气,虽如此说,可他已经自找了不少麻烦了。
他毫无意外地再次被几名弟子给团团围住,甚至有不知从哪听说了他事迹的外宗弟子也试图上前碰碰运气。
“林师兄,我下一场要对上的是碧云宗金丹期剑修,可有法子……”
“我我我,我的对手是御元阁的,请师兄赐教!”
“林师弟是我无极剑宗弟子,凭什么教你们。”甄子昂十分不满地推开簇拥而来的外派弟子,把顾惊羽拦在身后。
顾惊羽正面露无奈,听得夏应弦的声音适时响起,“阿羽,累不累,我在黔楼有间雅室,去歇会吧。”
忙着驱赶众人的甄子昂听见这一句登时警铃大作,一把拉过顾惊羽道:“师弟,这里有专供参赛弟子歇息的洞府,不必劳烦师叔祖。”
夏应弦冷眼瞪向甄子昂,后者也目光不善地看他。
顾惊羽见状只好尴尬一笑,“我不累。”其实他恨不得就地躺下,而且他的确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思考一下如何利用这次大会完成他的遁走大计。
毕竟能够远离宗门,远离秋照夜的机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此时另一处擂台传来一阵喧哗。
“太卑鄙了!”台下有人喊道。
“这是第四个了吧?”
众人议论纷纷间,顾惊羽视线越过人群,见台上一人躺倒在地,浑身浴血,有医修正紧急救治。
台上站着一名黄衫人趾高气昂,似乎对众人的谩骂不以为然,“上了这擂台生死不论,这是规矩!”
说完这句似乎还不够,又瞥一眼倒地的人,嗤道:“这不是没死么?”
顾惊羽一眼认出了那人,两日前刚交过手的禹文易。
“你太过分了!”
“仗着器宗为所欲为!”
禹文易反驳道:“为所欲为?我犯规了么?”说着傲慢地一瞥在一旁的督战弟子,复问:“我犯规了么?”
督战弟子无奈摇头,“没有。”
这话再次激起围观者不满的声音。
顾惊羽疑惑问道:“发生什么了?”
裴慕之冷眼看向台上那人,“禹文易所持本命法器苍人傀,配合奇门遁甲使用,当他移动至生门时,傀儡会将他受到的伤害转嫁给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