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您忙，但是您最近没去公司里，我想跟您说件事，说完我就走。”
　　他看着宁白，直率地说：“我想换个工作。”
　　宁白惊讶：“你要辞职？”
　　“也不是一定要辞职……”绿仔被宁白一问，又动摇了，“或者您让我去外面跑市场吧，去远一点的星球，我长这么大了，也没怎么出过远门，想出去看看。”
　　宁白对他笑笑：“这是怎么了？”
　　绿仔回答：“工作太累，吃不消。”
　　他告诉宁白，虽说原来的生产车间也是连轴生产，昼夜不休，但因为管得不严，大家的工作量还能够承受，工友们偶尔有事晚来早走，只要生产不耽误，他自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的总经理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公司里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产线速率提到最高，只要是上班时间，车间里的工作虫没有一分一秒可以休息，销售部门也有沉重的销售任务，还要学着做客户维护，做售后，做客服。
　　“我知道现在这样才是更好的管理方式，但我就是觉得……”绿仔低着头，“嗯，现在公司利润翻了几番，大家的收入都比以前更高了，工友们也都挺开心的，只是有几个年纪大的雌虫辞职离开了公司。”
　　“老大，我一个黑//市出来的小混混，让我去每天早晚打卡上下班，我做不到。我想去做点别的事，或者，出去跑跑业务，可以吗？好多偏远的星球还没有我们的直营网络，药价特别贵，我打算先去K12那边看看情况。”
　　“嗯……”宁白沉吟，“绿仔，我不想让你走，你能不能留下来，就当是帮我。现在公司里各种关系错综复杂，我希望能有个可靠的朋友帮我盯着。”
　　“老大，我……”绿仔想了想，下定决心，“行，我留下来。”
　　宁白松了一口气。
　　只可惜，一段时间之后，他唯一的亲信绿仔还是离开了公司。
　　因为违反规章制度，总经理杀鸡儆猴，直接把绿仔开除了。
　　消息报到宁白耳边的时候，绿仔已经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踏上了前往远方的长途飞船。
　　他收到绿仔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老大，没能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对不起。”
　　……
　　在长途飞船上，绿仔碰见了楚安。
　　因为楚安曾经去公司里接宁白下班，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啊，是您！”小绿惊讶地瞪大眼睛，警惕地左右看看，不敢称呼楚安的名字，只是说，“先生，您怎么……”
　　楚安招呼他到自己身边的位子坐，笑着说：“我有专栏的工作啊，每月都要给杂志社供稿，所以必须出来逛逛。最近因为药物合法化，很多地方都发生了新鲜事，你呢，出差？”
　　“我……”辞职两个字在嘴边打了个转，他还是选择坦诚相告，“我被开了。”
　　“开了？”楚安不理解，他深知这个绿仔是宁白一手带起来、帮他操持药厂的亲信，怎么会被开除？
　　“现在公司管理严格，我吃不消啦。”他把曾经对宁白说的那番话又对楚安说了一遍，笑笑，“被开了也挺好的，正好做点以前没做过的事情，一直捣鼓药片也挺烦的。”
　　绿仔对楚安说了自己的构想。
　　雌虫精神力药物合法化之后，广大雌虫从精神力的枷锁中解脱出来，不再需要依赖雄虫过活。
　　雌虫们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生产劳动，做出了很多的发明创新，整个国家的生产效率都得到了迅速提高。
　　雌虫们也更有钱了。
　　虽然法律还没有明确规定雌虫的财产权，但从市场销售数据可以明显看出，雌虫的消费能力比过去大大提高了。
　　虽然为了保证生育率，强制匹配制度依旧存在，但雌虫在社会中的话语权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语。面向雌虫消费者的各种产品层出不穷，没有哪个商家不想投身雌虫市场的蓝海。
　　“我先要去试试娱乐业，不行再去K12重操旧业买药。最近娱乐业出了好多白手起家的大富翁。”
　　绿仔对楚安说：“不过我不是要拍电影啦，我想搞体育赛事筹办，雌虫以强壮为美，大多很喜欢参加体育运动的，现在不打仗了，体育明星就是雌虫心目中的英雄。”
　　“确实，”楚安点点头，“我前段时间去采访过B22星球的地下搏击场，现在那里十分火爆，周边的餐馆旅馆生意也特别好。好多贫苦的低等级雌虫把搏击比赛当做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像以前去参军一样。”
　　“是吗，您真是去过不少地方。我就没怎么出过远门，”绿仔羡慕地说，“不过老大真舍得让您出来四处跑啊，也不怕您出危险。”
　　“他……”楚安想到通讯录里满满的早晚问候，欲言又止。
　　绿仔看着他温柔的表情，莫名有点害羞：“老大现在脾气越来越臭，我们私下里都说，是因为总跟您分开的原因。”
　　“他脾气不好吗？我没觉得啊。”
　　“您当然不会觉得啦，”绿仔笑了，“我觉得是因为工作太忙了吧，他担子太重了，好多提案都推不下去，天天跟议会那些老家伙扯皮，地位越来越高，做事的阻力却越来越大，搞不懂。”
　　“……”
　　楚安沉吟不语。
　　绿仔打开了话匣子，看看周围乘客不多，大着胆子继续跟楚安聊：
　　“按说最近议会里增加了很多新的议员，都是因为药物合法化之后经济发展而壮大起来的雌虫势力，这些新议员都是坚定支持老大的，可我还是觉得老大心情不好。”
　　New money……
　　楚安在媒体上见过那些雌虫，做娱乐业的，做科技业的，都是白手起家的新贵，借上了雌虫消费爆发的东风，像风口上的猪一样飞了起来。
　　楚安道：“宁白倡导减税、基建、发展教育，他们当然坚定支持，可要是宁白提出了别的提案，他们就不一定站在宁白这边了。”
　　“什么提案？”绿仔好奇地问。
　　“反垄断。”
　　“……反垄断？”绿仔听不懂，“什么意思？”
　　“有的家族手里捏着虫星大半的空港，有的家族是某种军用装备的唯一供应商，这都是垄断，你刚才说，娱乐业出现了很多新富豪，当你想看电影，却发现世面上所有的大片都出自同一家制作公司，这也是垄断。”
　　楚安告诉绿仔：“垄断让上等虫更富有，让下等虫更贫穷。宁白就是想改变这样的两极分化。”
　　“可是，可是……”绿仔的脸色变了，他惊恐地看着楚安，“照您这么说，最垄断的应该是老大自己的药厂啊，整个虫星，只此一家。老大，是想要推翻自己吗？”


第64章 股权
　　楚安提前返程。
　　抵达空港之前他和宁白联系, 宁白说自己在公司开会，要晚些才能回家。
　　楚安觉得，与其孤零零跑回家跟两台智障管家面面相觑, 还不如直接去公司接宁白下班。
　　于是他拎着行李袋走出民用空港, 租了一架自动驾驶小型飞船，直接往宁白公司的方向驶去。
　　楚安昨天在新闻里看到了宁白。
　　议会讨论新一财年的军费开支，宁白作为第二集 团军上将、军事委员会成员，竟然主动提出削减百分之五的军费用于发展教育, 引起舆论哗然。
　　军火商们当场就坐不住了，文森家的议员直接跳起来主动发言。
　　虽然宁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财务报表，说明百分之五的军费完全可以通过加强军队日常管理节省出来, 甚至某些年份的军费结余也不止这个数字, 完全不会影响武器装备的采购和更新。
　　但几个大军火商的议员代表还是满脸阴云、眉头紧锁，一个接一个地发表长篇大论，从K12边境不稳讲到军事科技的发展，动辄搬出国防安全的大帽子，坚决反对削减军费的提议。
　　最后，在议长的主持下，这一提议暂时被搁置下来。
　　散会后，有记者拦住宁白, 问道：“您觉得广大军雌会支持您今天的提议吗？”
　　“我想他们会支持我的, ”宁白认真地说, “首先, 百分之五的军费削减完全不会影响到目前的后勤保障水平和军雌的津贴补助。
　　其次，我们是军雌, 但我们也不喜欢战争。有一位尊敬的先生曾经告诉我这样一句话, 战争是为了和平。我们愿意贡献百分之五的军费, 用来建设和平的虫星。”
　　当时，楚安看着新闻中的宁白，想起了自己跟他讲这句话时宁白的样子。
　　那时候他似乎没听懂楚安的意思，表情迷茫困惑，带着一丝小孩子似的懵懂可爱。
　　而现在，楚安只能从宁白的眼神中看到坚定的信念，以及勇气与决心。
　　自动驾驶飞船在药厂门口停下来。
　　楚安拎着行李袋走进去，在门口登记处登记了自己的姓名。
　　他看到登记簿上面一长串登记信息都是今天前来捐献精神力的雄虫，有点意外。
　　因为据宁白说，现在的技术已经十分成熟，精神力繁育效率很高，已经不再需要太多的雄虫捐献精神力能量作为种子，他们只会定期挑选高等级雄虫自愿捐献精神力。
　　“这些都是来兼职的雄虫吗？”楚安问道。
　　门卫看看他，似乎是在揣摩他的身份，最后回答道：“上级的安排，我也不清楚。”
　　这时，两只雄虫从楚安身边经过，一边聊天一边往外走。
　　“最近这边的工作多起来了，挺好的，能多赚些星币了。”
　　“听说是开了分公司，是总经理和来自大家族的股东亲自操持的，说要研发新产品。”
　　“能让我赚到钱就好。”
　　楚安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门卫狐疑地看着他：“先生，您的登记信息需要再写详细一些……”
　　这时宁白从办公楼里走了出来，看到楚安站在公司大门口，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跑过来。
　　“您怎么到这边来了？”
　　“来接你。”楚安笑着摸摸宁白的头发，扭头对门卫说，“还需要补充信息吗？”
　　“不，不需要了……”
　　“走吧，雄主。”宁白接过楚安手里的行李袋，拉着楚安登上了自己的飞船。
　　楚安还惦记着刚刚看到的事情，飞船刚一启动，就问宁白：“你们最近建了分公司？”
　　“还没有，”宁白说，“正在准备。总经理今天叫我过来，就是商量这件事。他和法律顾问设计了一套挺复杂的组织架构，想要把公司分拆再交叉持股，说是这样可以避免那些大家族参与实际经营、获得公司的决策权。”
　　“你同意了？”楚安连忙问。
　　“没有，我需要再咨询一下专业律师。”
　　“宁白，”楚安忽然说，“我建议你直接拒绝。你说我武断也好，我总觉得事情不对头。你在战场上是金色的雄鹰，在商场上只是一块被垂涎的肥肉。”
　　“雄主……”
　　“或者尽快公开精神力培育技术，开放市场。你太忙了，有没有经营一家公司的经验，我担心你会失去对药厂的控制。”
　　“确实，最近出了一些乱子。”宁白微微皱眉，“我让员工组织了工会，然后工会立刻开始抗议长期加班生产，总经理跟我发了一大通牢骚。而且药品价格也开始不稳定，有些销售渠道搞小聪明，借促销的名义变相涨价。”
　　“宁白……”楚安问，“你们在试验新产品吗？”
　　“没有啊。”宁白略有惊讶，“您为什么这么问？”
　　楚安把在公司门口的见闻向宁白讲述了一遍，然后再次说道：“我建议你尽快公开技术方案。那些大家族不满你对技术的垄断，应该已经开始利用药厂的资源，尝试自行研发药物了。一旦他们研发成功，就会立刻把你踢出去，控制精神力药物的生产。只有你公开了方案，让更多的企业加入药物生产中来，才能避免这种局面。”
　　宁白想了想，点点头：“以前我们在议会占有的席位有限，需要用药物的利润为诱饵，引诱那些大家族与我合作，好在现在已经不用了。
　　我最近已经起草了一份初步的反垄断提案，会尽快提交到议会讨论。到时候大家族们一定会拿药厂的事情来攻击我，那时我会趁势提出将技术公开。”
　　“嗯。”
　　次日，宁白得知，销售渠道自行提高药物价格是因为跟公司里某位大家族的代表签了合同。
　　用促销的幌子变相提高原价，这是那些大家族势力对宁白的试探。
　　总经理忧心忡忡，再次催促宁白，不能再延续现在简单粗暴的公司体制，一定要通过设计股权架构限制那些家族的权限。
　　昨天商量的股权方案，宁白已经拿给另外的律师看过，据说是没什么问题。
　　所以，面对这位精通公司管理、并且在雌虫自强社团里结识已久的老朋友，宁白最终选择了信任。
　　他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让“老朋友”做好准备，说他决定公开精神力药物的全套成熟技术。
　　“这么快吗？”总经理有点意外，但很快恢复了神色，不停地赞美宁白，“您真是太伟大了，完全不图私利，只想着为全体雌虫造福。”
　　宁白语重心长地说：“以后也许就赚不到这么多钱了，但公司里的关系也会变得纯粹一些，我们专心经营，还是可以维持的，不要让员工失业就好。”
　　总经理仔细收好手中的文件，并不抬头：“我都听您的。”
　　没多久，宁白的反垄断提案被摆上了议会的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