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灵力枯竭,穿成断失,近万年没有再出现过凤凰这种传说中的神兽了。
佛宗从哪里来的凤凰蛋?
有没有可能,啾啾就是被赶下仙界的堕仙带下来的凤凰蛋?
在离海那一面,啾啾在海水里泡得七荤八素,早早就昏睡了过去,没能见到扶月仙尊。
直到现在,啾啾才清醒着见到扶月仙尊第一面。
它既然能认出扶月仙尊,感受到扶月仙尊的气息,那……
完全失去了所有声息,状若空壳的扶月仙尊忽然睁开了眼。
他微微一笑:“许久不见啊,小凤凰。”
“计划如此顺利,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被你识破的。”
褚问猛地扭过头,脖子几乎发出了清脆的咔吧一声,不可置信叫:“师尊?!”
谢酩瞳孔骤缩,蓦然回首。
楚照流下意识地想拉上褚问撤开。
但是却晚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际,扶月仙尊伸出手,随意地轻轻一点。
数不清的寒蝶飞翩而至,砰然化作千千万万晶莹碎末,仿若夜空尽头的无数星子。
“既然师徒一场,师尊就最后请你们做一场好梦吧。”
第84章
近乎能将人刺瞎的绚烂光芒爆发的瞬间,距离最近的楚照流和褚问毫无反应机会。
楚照流眼前的视线却陡然一暗,一只手挡在了他眼前,熟悉的馥郁冷香贴到身后,耳边传来声低低的:“闭眼。”
下一瞬,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识。
等到意识回溯时,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朦朦胧胧睁开眼,眼前却是张陌生的脸。
视野随着逐渐清晰的视线变大,他发现旁边是一颗三人环抱粗细的巨树,然而从树干到树叶都是通体透明的,泛着玉一般的色泽,他和面前的陌生人坐在树下,正在品茗。
“原来还活着?”对方看他睁开眼,冷冷道,“喝着茶都能睡着,我还以为你突发恶疾了。”
楚照流张了张嘴,这才发现,他发不出声,也指挥不了身体。
身体自发地动起来,随手抓起茶盏,嗓音含着点笑:“我最近都要忙死了,谢雲仙君,你也不来帮帮我。”
清澈的茶水倒映出了一张陌生的脸。
楚照流盯着茶水倒映出的那张脸,一个念头缓缓升了上来。
视线倏然一转,身体的主人又抬起头,和前方名为“谢雲”的男子对视。
“楚千湫。”谢雲冷声道,“我请你来,不是听你说废话的。”
“好吧,”被称为楚千湫的青年笑道,“我的确托梦给楚家后人,让他们别为难那个半妖,祭出了仙门之匙。”
谢雲面露不虞:“你知道后果吗?”
“左右不过禁闭几百年,我感觉诸位仙家飞升之后,日子过得是太闲了,管天管地,还管别人飞不飞升。”
谢雲道:“他心性极左,一件小事千年不忘,仙界诸人看他不惯,你就算不为难他,让他顺利飞升了,也未必是好事。”
“执着不是件好事吗?”楚千湫抿了口茶,皱起眉,“呸,你沏的什么破茶,真难喝。”
谢雲:“不想喝就滚,没把你毒哑就不错了。”
到这里,楚照流基本可以确定了。
虽然不确定这里是幻境,抑或万年之前的时空留存虚影,但他的确是被扶月仙尊用某个法子,弄到了他祖宗身上。
对方这位“谢雲仙君”,莫不是就是谢酩的祖先?
没想到两位老祖宗在仙界居然是旧相识,看起来关系还不错。
嗯,勉勉强强,他和谢酩也算是世交了。
听他们谈论的,那个刚飞升的、心性极左的半妖,恐怕就是堕仙了。
堕仙,扶月仙尊。
想到这个,楚照流心里略沉了沉。
一直以来,他最多只猜测扶月仙尊或许与堕仙有关,但从未想过,扶月仙尊……就是堕仙。
毕竟这太不合理了。
堕仙费尽心机,将他们玩弄在股掌之间,几次三番欲要他们的命。
但师尊对他们爱护有加,除了闭关之时,只要出关,就会与他们弟子几人小聚一番,赏花赏月,如师如友,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将他们培养起来,又暗中对他们下手,他在想什么?
堕仙就算是心性变态,就喜欢看这种被撕裂信任的话本上演,也没必要演得这么真吧。
楚照流听着两个老祖宗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脑子飞快转着,突然一凝。
等等。
方才在冰窟之中,先是见到扶月仙尊遗体,惊愕与悲伤冲撞脑海,随即又见到药王和爹娘被封冻于冰层之中,还未彻底冷静下来,寒蝶再袭、扶月仙尊被小凤凰识破先一步动手……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没来记得及抽出空去思考一个问题。
——从头到尾,堕仙似乎从未准备将“扶月仙尊就是堕仙”这个信息告知他们,显然并不想在他们面前暴露身份。
若不是啾啾认出了扶月仙尊,他未必会出手。
这与他“撕裂信任话本”的猜测相悖。
扶月仙尊最开始被他们怀疑,也是因为在离海之下。
他布下的隔水阵被破坏之后,褚问溺在海水之中被玄影打伤,随即扶月仙尊出现救下了褚问。
那个时间太巧了,巧得不得不令人怀疑,堕仙做事缜密,不该有这种纰漏。
若不是他不是那个时候出现,楚照流几人也不会怀疑到扶月仙尊头上。
他出现是为了救褚问。
太矛盾了。
扶月仙尊与堕仙,救他们护他们,害他们又杀他们,从头到尾,处处都充斥着矛盾。
况且,按照堕仙一贯的做事风格,就算要将他们拉入幻境,也该是一个对他们来说犹如噩梦的幻境,而不是将他们的意识带回这万古之前,见证从前发生的事。
楚照流的心脏微微加速。
堕仙与师尊,或许并不是一个人。
就在此时,楚千湫站了起来:“不说了,我回去了。”
楚照流津津有味地听了半天,见他要走了,心里哎了声,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谢雲仙君。
哪知道不过是一缕意识,借着楚千湫的眼睛多看了一下,谢雲却敏锐地注意到了什么,神色陡然一凝,猝不及防按住楚千湫,手指点在他眉心上,金光一闪,探过楚千湫的身体。
楚千湫吓了一跳,站着没动:“你突然干什么?”
谢雲皱皱眉,眼底带了三分疑惑,又检查了一遍,才收回手,摇摇头:“大概是错觉,滚吧。”
楚千湫眉毛一扬。
谢雲忽然又道:“那半妖非良善之辈,将来恐生事端,你已经掺和进去了,难逃因果循环。”
楚千湫摆了摆手:“他命格非善非恶,虽有大凶,亦有大吉,一半一半的,就如他的血统一般。因一半凶兆否定一个人,岂不是因他怀有一半妖族血统而否定他一般浅薄?”
略微一顿后,非常潇洒地道:“再说了,我命数将尽,活不长了,真要出什么事,就交给后人来处理吧。实话不瞒你说,前几日我难得开盘卜卦,算到我楚家未来会没甚出息,但能出个绝世天才,大不了就交给他了!”
楚照流瞳孔震颤:“……”
祖宗啊,敢情与堕仙的这把孽缘是你种下的!
您不仅看得开,还很随心所欲啊?
不靠谱的老祖宗离开了树下的茶桌,眼前的场景倏地扭曲起来。
再次清晰起来时,是在一座仙宫之外。
云雾缥缈中的仙宫美轮美奂,来往的仙人脸色却不太好看。
楚照流借着老祖宗的眼睛四下看着,心道,难不成堕仙已经出事了?
说起来,他好像还不知道堕仙的本名是什么。
他是个半妖,另一半的血统又是什么?
师尊将他拉到这万年前的虚影里,似乎是为了让他了解一下堕仙的——毕竟他们对堕仙确实知之甚少。
楚千湫大步向着仙宫走去,周围的仙人见到他,纷纷拱手礼让,直走进了仙宫,他才猛地停了下来,冷冷开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人界为何频发瘟疫地震?”
几人仙人连忙道:“楚上仙这是禁闭出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先别急。”
“不是什么大事?”楚千湫不可置信道,“黄泉路都要挤得塞不下人了,你们不是护佑人界吗,护佑了个什么东西?到底怎么回事!”
“天地间有清浊二气,清气乃灵气,浊气乃是怨、杀、恨等混沌魔气,这几百年间人界的灵气愈发衰弱,下界又频发大战,引得浊气肆虐……”有人犹犹豫豫地道,“本来清浊平衡,现在失了衡,天灾人祸不断,我们也想不出解决之法。”
楚千湫扫了一圈:“谢雲呢?”
“上仙已带人去下界查探了,正在想办法。”
“有什么好查探的,”楚千湫语出惊人,“仙界灵力这么富裕,人界既然是清浊之气失衡,那就打开仙门,让仙界与人界互通一段时日,平衡一下。”
楚照流在识海里翘着脚看戏,听到这一声,也不禁笑了。
祖宗,不愧是你。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吱声。
愿意去处理问题的仙人早就都下了凡,还留在仙界唉声叹气、却不肯挪动一步的,是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楚千湫语带嘲讽:“人界可都是诸位的后人或徒孙。”
“虽是如此,但上仙的提议也太冒险了,”有人小声道,“从未有过仙门大开的前提,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正在此时,一道微小的声音从人群里传了出来:“我有办法。”
楚千湫扭过头去。
楚照流的目光也跟着递过去,视线之内,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看清那个人的脸庞,楚照流的心口一震。
说话的正是扶月仙尊!
与万年之后的堕仙不同,那双眼睛里的神情坚定且清澈,神态格外认真。
周围传来片低低的嗤笑:“我没听错吧?连几位上仙都没办法的事,他说他有办法?”
“也真敢说。”
“不过是个混血杂种罢了,天资那么低下,也不知道怎么飞升的……”
听着这些絮絮低语,楚照流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凡人对修仙之人推崇不已,诚惶诚恐,以为仙人,不过是因为不了解。
修仙之人对仙人,岂不也是如此?
但说到底,无论凡人、修仙之人还是仙人,都是人罢了。
人有的劣根性,并不会因为伐经洗髓、渡劫飞升就都没了,反而会因为活得太久闲得没事愈发不加收敛。
就像周围这些,放到人界都是天之骄子,资质傲人的,但在嘲笑半妖之身的扶月仙尊时,仍旧低劣得令人厌恶。
很显然,楚照流与老祖宗心意相通,楚千湫听得皱了皱眉,不轻不重地一拍桌子,示意他们闭嘴,这才开口:“你有什么办法?”
“我母亲一族是魇兽,可以侵吞混沌浊气,”扶月仿佛没有听到那些絮絮低语,“我可以带领族群,吸收浊气,但浊气过多也会对魇兽造成致命伤害,所以事成之后,需要各位打开仙门,让我们在仙界修养一段时日。”
“魇兽,我倒是听说过……没想到他居然带着一半魇兽的血脉。”
“仙界从未有过妖族踏入,那也太不合规矩了!”
“谁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万一包藏祸心呢,毕竟是个半妖……”
“不足信啊。”
“我倒是觉得可行,古籍有载,魇兽的确能吞噬浊气,况且魇兽的战力不强,就算都来了仙界也无可畏惧,诸君还怕这个?”
楚千湫探究地盯着扶月:“你有几分把握?”
扶月想也不想:“三分。”
讨论声立止:“才三分?!”
“我就说不靠谱吧。”
扶月却摇摇头,道:“我于人界修行之时,曾遇到过一位下凡的仙君,说以我的资质,飞升的可能性不过一分,如今我已站在了这里。所以,三分足以。”
“这哪跟哪啊,不能一概而论吧!”
楚千湫沉吟了下,却点点头:“三分是吧,可以了。你尽管放开手去做,等你那边好了,我给你打开仙门。”
有人自告奋勇去做这种事,其他人也收了声。
反正无论成不成,他们也不亏。
见扶月转身要走,楚千湫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扶月脚步一顿,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静默片刻,才道:“洛江雪。”
楚千湫点头:“好名字。”
等洛江雪果断下了人界,其他人才又开口:“楚上仙,难道当真要开仙门?”
“魇兽吸食了浊气,恐怕会将灾厄一并带到仙界来。”
楚千湫撩起眼皮:“那你们什么意思?”
说着,他慢吞吞站起来,来到了一扇巨大的石门边。
楚照流看了两眼,发现石门上的花纹与他两次在存放仙门之匙的地宫中看到的都很相似。
这就是仙门么?
看起来还挺普通的。
楚千湫坐下来,挥挥袖子,身前出现了一面镜子,镜中正是去了人界的洛江雪。
他两指点在太阳穴间,唤了一声:“谢雲,我出禁闭了。”
相隔两界,万里传音。
谢雲仙君的嗓音很快有了回应:“别下来掺和,你的身体支撑不住了。”
“知道。”周遭没人,方才在人群前傲视群雄的楚千湫忽然蔫了下去,“三千年前与魔君那一战还是伤到根基了,我快撑不住了,你有空的话,赶回来见我最后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