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才注意到坐在龙头上的扶月仙尊,愣了愣,立刻收敛起骂骂咧咧的姿态,斯斯文文地行了一礼:“没想到仙尊竟然出关了。”
扶月仙尊颔首一笑:“是药王的小弟子吧,不必多礼,这会儿还得劳烦你了。我闭关这些时日,你师父可还安好?”
提到师父,燕逐尘的脸色微黯:“家师此前收到一封来信后便失去了踪影,至今毫无音信,好在魂灯明亮依旧。”
“看来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不少事啊。”
扶月仙尊的目光掠过紧紧靠在一起的楚照流和谢酩,摸了摸下巴。
楚照流完全没注意师尊的眼神,把谢酩当成了人肉垫子,懒洋洋地趴在他肩头,望着赶来的流明宗弟子,轻轻咦了声:“这三人原来没事啊。”
先前与他们失散的赵长老和那两个流明宗小弟子,居然在燕逐尘那边。
赵长老和陈非鹤都昏迷不醒着,林杉安静地坐在陈非鹤身边,静默不语。
谢酩闭眸调息了一路,才稳下了乱窜的灵力,闻声第一反应却不是循着楚照流的目光看过去,而是扭头瞥了眼毫无自觉的楚照流。
楚照流无辜地眨眨眼:“怎么了?”
“……没怎么。”
顾君衣盘坐在边上,啧了一声,支肘托腮望向扶月仙尊:“师尊,您老什么时候出关的?”
扶月道:“方才出关,听说你师兄带人来了离海,算到凶卦,便赶来了。”
谢酩安静地听了会儿,忽然道:“仙尊赶来得很及时准确。”
扶月又看了眼黏在谢酩身上的楚照流:“这也多亏了小照流,就差把海都掀飞了。”
楚照流嘻嘻一笑。
伤员不少,燕逐尘先接过褚问,给他检查诊治,楚照流不由往扶月仙尊身边倾了倾,压低声音问:“师尊,师兄为何会对海底有恐惧?”
扶月仙尊顿了顿,目光落在大弟子惨白的面上,思忖片刻,无声叹了口气:“你师兄幼时,曾因出身,被人丢入海中,意欲溺毙,好几次都险些得手,最后一次……也确实得了手。”
顾君衣眼皮一跳:“师尊,什么叫……得了手?”
“我第一次见到你大师兄时,他已经没有生息了。”扶月仙尊的声音很缓,“生魂离体,再过片刻,便成死魂。”
就在那时,他察觉到了这个已经没有呼吸的孩子无比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欲望。
扶月仙尊就琢磨,这孩子的命数该不该死他算不准,但既然这孩子想活,就让他活。
于是最后还是出了手,施法将生魂拘回体内,硬生生逆转阴阳,将褚问救了回来,带到扶月山。
所以褚问才会对深海那么恐惧。
他不是差点被溺死,而是当真被溺死过一回。
楚照流怔怔的:“师兄从未对我们说过。”
印象中的褚问,一直如玉一般,待人接物沉静温和,有礼有度。
因为褚问从不聊及自己的出身,他还以为褚问要么是哪个世家的嫡子,要么也是凡世富贵出身,否则怎么会有这样宽厚仁慈的性子?
哪知道……
扶月收回注视着大弟子的目光:“他那脾气,怎么会让你们知晓,怕你们担心呢。这些年怕水的毛病本也好了许多,但是一下子被拉入深海,还是过了些。”
谢酩也听得微微蹙眉:“何种身世,竟会让人对一个孩子三番两次出手?”
扶月仙尊唔了声:“或许是山匪海盗罢。”
燕逐尘边给褚问诊治,边了解了下情况,惊讶不已:“褚兄被白狼王打了一掌?是那个妖王里最年轻但实力最强的白狼王?真是好险,不过我检查了一番,褚兄并无大碍,回去调理一下便好。”
楚照流对他这种说法抱有极大怀疑,忍不住问:“你说的这种‘并无大碍’,是顾君衣奄奄一息差点没命的那种并无大碍吗?”
燕逐尘笑眯眯的:“那还是顾君衣更惨一点。”
顾君衣躺着都要中枪,懒得搭理他们了,揉着自己受伤的胸口,在识海内嬉皮笑脸地跟陆汀雪卖惨。
他可不是以前的顾君衣了。
他现在是有人心疼的顾君衣!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众人交头接耳地讨论了一通,都心有余悸。
无论是突然出现的白狼王,还是海底的传送阵与浩浩荡荡的妖族,都是一大后患。
而且谢酩和楚照流似乎受了伤,不能发挥实力。
顾君衣和褚问也先后负伤,一个接一个的……这要是妖族与魔门联手打来,不知道会成什么样。
好在扶月仙尊成功出关,给众人吃了剂定心丸。
纸龙速度很快,没过多久,便带着众人回到了流明宗。
海底发生的事已经传遍了宗门,宗门前站了一堆翘首以盼的人,也有人怒气勃勃,见到众人落了地,便要去拿林杉:“是这小子捣的鬼吧!里应外合妖族,就该关进寒牢,即日处死!”
林杉咬了咬牙:“不是我,我没有!”
扶月仙尊听到动静,朝那边瞥了一眼:“哦?竟是半妖。”
他只停留了会儿,也没插手流明宗的内部事务,俯身单手抱起褚问,顺手一拎重伤未愈的顾君衣,先一步步入流明宗,准备先把两个令人头疼的弟子解决了再说。
这么一通乱子下来,楚照流都要忘记,他们一开始离开流明宗的目的,是为了查实这半妖少年与吃人案有没有关联来着。
现在当然明了了,林杉的确是无辜的。
他伸指戳了戳谢酩的腰:“谢宗主,你说句话?”
谢酩脸色平淡地捉住他作乱的手指,波澜不惊地扫了眼那边,一弹指间。
昏迷中的赵长老猛地坐醒,胸脯上上下下起伏不定,见到这泱泱人群,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迅速起身:“宗主,是林杉和他的族人,救了我与陈非鹤。”
当时海底一片混乱,他也受了伤,被海水冲走之后,便半昏迷过去。
醒过神时,身边是一群海妖。
这几个妖族没有参与围剿人类修士的行列,反而在惊涛中小心翼翼地护着他们,一路游至海面,找了块礁石,便将他们放了下去。
很难说清楚那是什么感觉。
人妖对立,仿佛是天经地义的,离海岛民,更与妖族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
但在生死一线之际,他居然被妖族救了。
赵长老再不能那么理直气壮地对林杉横眉冷眼,犹豫片刻,垂首道:“请宗主……从轻处罚。”
“是吗,那便功过相抵吧。”
一片死寂中,众目睽睽之下,谢酩开了口:“陈非鹤与林杉触犯门规,从今日起,百年不得再踏入流明岛。”
众人屏住了呼吸。
不得踏入流明岛?是他们想的意思吗。
谢酩话锋一转:“迁至副岛,罚扫三年山门,抄写门规千遍,在此期间,由赵长老贴身监管,如有再犯,逐出离海。”
流明宗的范围并不止流明岛,周围的几块小岛也属流明宗内门,将这两人迁去那边,也就意味着……不算逐出师门。
林杉一路上都坐立难安,既害怕自己跟回来会被处死,又担心陈非鹤和陈非羽,听到这个处罚,不由自主睁圆了眼,一时反应不过来。
赵长老也没想到谢酩居然会给出这么个处罚方式,但反应极快,立刻接话:“是!”
周围的人一下就沸腾了,但还没等他们发表点什么意见,谢酩冷冷道了声“散了吧”,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楚照流三两步跟上他,狐疑地瞅来瞅去:“你还是谢酩吗?”
他还以为,以谢酩对妖族的恨意,八成不会放过林杉。
罚扫山门和抄门规几乎等于没罚,让赵长老贴身监管,也是种变相的保护了。
谢酩淡淡道:“我若与一个半妖计较,心境便也止于此了。”
楚照流一愣之后,哈哈笑道:“谢宗主果然心胸宽广!”
虽然这次受了伤,也没逮到堕仙,他的心情却莫名好了起来,跟谢酩勾肩搭背的:“谢三,伤怎么样了?”
“没事了。”
“我不信,晚上你脱光了给我检查下。”
谢酩:“……”
楚照流说话时一分邪念也没沾,是真不信谢酩的话。
谢酩在传送阵前强行动用灵力,一剑灭了那么多妖族,想必心魔引不会让他太好受。
想起谢酩动手前还特地说了声“我不会伤你”,他走了下神,琢磨着,好像不是错觉,谢酩偶尔也会有温柔的一面?
而且是……只对着他的。
能叫谢酩这样用心对待,真是叫人很难不骄傲。
楚照流笑意深了几分,不由自主地又往谢酩身边贴了贴:“对了,我有个新的想法。”
谢酩勉强消化掉了楚照流的语出惊人:“什么?”
楚照流凑到他耳边,轻声细语:“我怀疑,堕仙就在我们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照照感情上比较迟钝,但身体上非常诚实:就是要和老公卿卿我我搂搂贴贴!
第64章
听到楚照流的话,谢酩却不觉得意外,神情自若地扫了眼楚照流神秘兮兮的模样,第一个念头却是,这人没点常识吗?说句话贴这么近,聚音成线之法学来做什么的。
与其他人说话也这样吗?
得教教楚照流与人说话时别贴这么近。
……和他除外。
“嗯,”那个念头稍纵即逝,谢酩沉缓地应了声,“我也觉得。”
原先不过以为,堕仙就如指挥妖族的妖主、藏于凡俗的国师、打伤楚照流的挑战者那般,也只是在他们身边扮演过这样神秘的过客,暗中注视着他们,对他们知之甚深。
毕竟楚照流也没怎么藏着自己封印灵力的秘密,谢酩中咒也是在堕仙的计划之中。
但褚问不一样。
褚问的过往,连楚照流这样亲近的人都不知道,他和谢酩好歹是生于仙门世家与名门正派,因天赋而从小备受瞩目,被堕仙盯上不奇怪,但褚问当年生于茫茫人世,堕仙如何知道的?
只能是褚问说给他听的。
能倾听这样的过往,必然是连褚问也很信任的人。
楚照流越想,心头就越一阵阵嗖嗖发凉,抿了抿唇,突然就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无论是谁,都一定是他们信赖且亲近的人。
这心思不过在脑中转了一瞬,楚照流就又清醒过来,方才准备继续谈下去,谢酩却冷不丁出声:“我们对堕仙依旧知之甚少,随意怀疑反倒容易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先别想了。”
楚照流愣愣地扭过头。
夕阳西斜,海岛的天幕仿若被扯碎了般,如血的残阳纷纷而下,勾勒出谢酩俊美的侧容,眉目疏秀,矜淡冷傲。
一副状似无情的好面容。
但他察觉到了我的心思,是故意这么说的。
楚照流头一次这么敏感,再次意识到他在谢酩眼里是“特别的那个”,心脏不争气地又狠狠跳了两下。
谢三这么贴心,真是不习惯。
“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堕仙是半妖之躯。”楚照流总觉得再这么盯下去会出问题,赶紧别开眼,不太自在地摸出把新扇子扇了扇,“如果能在谁身上查验出这一点,八九不离十。”
“不过经过这一遭,堕仙暂时应该不会再轻举妄动。”
楚照流拿到扇子,仿若本体归位,方才莫名的心慌意乱都消弭下去,又恢复了一派风流从容:“哦?那谢宗主的问剑大会还举办吗?”
本来他们就是准备借用问剑大会把堕仙钓出来的,没想到先被堕仙将了一军。
“要。”谢酩言简意赅地回答完,补充,“过两日你随我去个地方。”
楚照流唔唔嗯嗯应了一气,也没问是去哪儿。
俩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流明宗药峰的门,刚踏进门槛,前方就旋风似的冲来个人:“怎么才来!”
楚照流还没反应过来,来人就熟练地捋开他的袖子,一针扎上来。
扎得楚照流半边身子都麻痹了下,嘶了口气:“燕兄,医死了算谁的?”
“叫师叔。”燕逐尘忙着诊治一堆伤员,头发散了都没发现,眼皮也没抬地又往他手上扎了一针,“死不了,走不动了不还有谢宗主在旁边。”
楚照流原地麻痹了片息,灵脉便倏地一缓,剩余的灼痛感也渐渐淡去。
他打量着衣冠禽兽的燕某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堕仙变的。
堕仙也不可能是个爱财如命的人吧?
楚照流和谢酩对视一眼,想要和谢酩传递一下消息。
想必以他们俩如今的默契,谢酩一定能读懂他想说什么!
谢酩迎着楚照流亮晶晶的视线,沉默片刻:“走不动了?我抱你。”
楚照流噎了一下:“不需要!”
说完,哼了一声,坚强地跟在燕逐尘身后,朝着诊疗室蹦过去。
谢酩:“……”
谢酩无言片刻,上前一把拎起楚照流的领子,跟拎猫儿似的,三两步就将楚照流拎了进去。
屋里都是熟人,褚问躺着,顾君衣半躺着,楚照流被拎着,一屋子除了扶月仙尊与燕逐尘,就没个完好全乎的。
褚问还没醒,燕逐尘又出去了,扶月仙尊自然就紧着顾君衣,并且玩笑似的三句话里提两句他叛离宗门的发言,尴尬得顾君衣跟个孙子似的,低头耷脑不敢吱声,恨不得谁来劈他一掌,也跟着晕过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