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照流从前大多时间都待在扶月山上,也很少出席各种盛会,认识他的人不多,但只要见过面,就没有会忘记他的。
中年人一看到他的脸,就认了出来,神色极快地隐去一丝古怪。
顾君衣虽然叛离了扶月宗,但与扶月宗的关系依旧好得令人发指,以他们一脉相承的护短性子,他要是敢露出哪怕一丝不屑嘲讽,难保顾君衣不会直接一剑捅来,所以调动了下五官,笑得极尽爽朗温和:“没想到竟然是楚长老,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楚照流不是个灵脉尽废的废物吗,这辈子到头也就是个练气水平,一辈子无缘再结金丹。
他怎么也来这地方了?
难不成也是听闻了上古秘法,想试试能不能重追大道?
扶月宗近些年来处处压太元宗一头,若是楚照流真恢复了,恐怕……绝不能让他们拿到秘法。
他心思潮涌,目光一瞥,又注意到了旁边略高楚照流半头的人,一眼就看出深不可测,禁不住屏了屏息:“楚长老身边这位是?”
楚照流笑眯眯的:“路上随便买的小厮。”
“……”
你上哪儿买这种气质的小厮?
薛知易颇为人精,并不好糊弄,又仔细看了几眼谢酩,注意到他腰间的剑,脸色骤变。
哪门子的小厮?
这明明是离海来的煞神!
薛知易无声嘶了口凉气,心中惊涛骇浪,却见谢酩对楚照流的无礼不置可否,并无意见。
他丝毫不敢怠慢,郑重地一记大礼:“久闻大名谢宗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质非凡。”
谢酩没有搭理那些恭维客套话。
他的视线一直偏落在楚照流身上,视旁人如无物,见楚照流嗅着此地的味道,鼻头不明显地皱了线下,轻轻揉了下在袖子里呼呼大睡的啾啾脑袋,不咸不淡道:“闲话少说,走吧。”
被冷漠对待,薛知易也没动怒。
谢酩那副冷漠脾性是众所周知的,他能给个好脸色那才叫奇怪。
只是谢酩怎么还和楚照流顾君衣凑一块儿了?
他咽下客套话,一路上心思沉沉,揣测不断。
好在山洞深处出乎意料的宽敞,远离了那片地儿后,众人找了个地方坐下歇息。
白衣少女掌中一颗圆润明珠映亮了四周,光芒已经越来越微弱了。
一路上两个少女紧靠在一起,待坐下时,红衣少女手上的黑斑已经扩散到手臂上了。
楚照流凝望片刻,扭头问谢酩:“你的灵泉水呢?”
谢酩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边瞥了眼:“用完了。”
楚照流不疑有他,啧了声:“都说不要给我洗那么久了,浪费……我看看。”
他在戒指里数不清的瓶瓶罐罐里翻出打燕逐尘那里薅来的解毒丸,隔空丢给白衣少女:“试试。”
两个姑娘一路上都在偷瞅楚照流,他突然扭过脸来,让两人都吓了一跳。
白衣少女利落地接过解毒丸,镇定下来:“多谢楚前辈。”
说完,她连忙倒出一枚药,喂给红衣少女,又震碎了一枚,用粉末小心翼翼地擦在她的手臂上。
效果立竿见影,黑斑很快消退。
楚照流看她们和太元宗那几个各坐一边,颇为生疏的样子,挑挑眉:“你们不是一起的?”
楚照流左边坐着矜贵出尘的剑尊谢酩,右边是认真擦剑的逍遥剑顾君衣,两人都颇看重他的样子,薛知易斟酌一下,含笑道:“我们被传至此处,恰好遇到这两位姑娘,就顺道结伴同行了。”
楚照流扇子一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恭喜两位姑娘,你看你们,一个差点被推进妖物堆里,一个中了毒,等离开这里后,就不用担心厄运缠身了。”
薛知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白衣少女没忍住偷偷笑了声,将解毒丸还给了楚照流,盈盈一礼:“在下罗度春,这位是我在路上结识的朋友,陈满灵,实在多谢楚前辈与顾前辈。”
红衣女子大咧咧坐着,靠在罗度春身上,看她忙前忙后的,也不怎么在意自己的伤势,盯着楚照流,笑得有点奇怪:“楚前辈,久闻大名。”
却不是其他人那种怜悯嘲讽的笑,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楚照流感受得出没有恶意,忍不住偏了偏头:“谢三,我脸上有花儿吗?”
谢酩不知道怎么想的,当真抬手捏起他的下颔,掰起左右看了看,平静且认真地回答:“没有。”
楚照流顿时感觉那边两位姑娘的眼神更奇怪了。
他纳闷不已,看罗度春手里的珠子光芒又暗了一截,皱了下眉。
他下意识扭头看了眼山壁,却见这边山壁上没有那种恶心的妖物,只是布满了数不清的孔洞,蜂巢一般,因为光线微弱,孔洞又太密集,反而不容易被注意到。
楚照流思考了下:“这东西怕光吧。”
顾君衣专注地擦完了自己的宝贝剑,抬头应道:“我猜也是。”
那东西方才围困着薛知易几人,却没有立刻一拥而上将他们淹没,大概是在顾忌着罗度春手里的明珠。
但等珠子不再发亮,四周彻底暗下来,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等着?
四周的山高耸入云,想攀爬离开,也不知道是否还会有重重荒山,但从这里继续进入,亦不知晓是否有出路。
楚照流正忖度着,侧耳凝听着什么的谢酩忽然道:“有风声。”
山洞的深处有风声,那就代表着,未必没有出路。
楚照流点点头,起身道:“我们准备继续深入,几位自便。”
薛知易毫不犹豫起身:“我们也正打算往下走,谢宗主,顾道友,不如结伴同行?”
顾君衣收剑归鞘,笑道:“不敢不敢,我怕被推进妖物怀里。”
这师兄弟俩嘲讽起人来毫不留情的,薛知易的脸顿时又青了。
顾君衣这才又悠悠道:“开个玩笑,你们太元宗的人真是开不起玩笑。”
薛知易勉强挤出个笑。
罗度春和陈满灵对视一眼,也道:“三位前辈不嫌弃的话,我们也想随你们进去。”
“好啊,”楚照流自小就很照顾女孩子,颇有点怜花惜玉之心,“尽可靠近点。”
一行人修整好了,这便继续前进。
走了一截路后,罗度春手中的明珠光芒彻底消失。
光芒消失的瞬间,山壁间里似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众人一阵毛骨悚然,不敢贴近山壁,但在黑暗中,又少不得摸索前行。
好在谢酩五感敏锐,黑暗于他并无影响,走在最前头带路,一路也畅行无阻。
楚照流就没那么从容了,他平生只有两个弱点,一是有着细软绒毛的小动物,多亏谢酩,目前有望诊治成功。
二是没有腿的和腿太多的东西。
长得毛茸茸的东西好歹多半可爱,没有腿的和腿太多的东西就只剩下恶心了,长那么恶心还那么密集,光是一想,都瘆得慌。
一想到周围可能已经冒出了无数那东西了,他忍不住抬手抓住走在前头的谢酩袖子。
谢酩垂下眸光,回头看了一眼。
虽然看不见楚照流的神情,但也多少能猜到他的状态。
他反手牵住了楚照流,微凉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十指交缠,立刻带来股令人心安的力量,食指中指两指轻轻搭在楚照流的手上抚了抚,是个只有两人才知道的安抚。
楚照流怔了半晌,到底还是没有挣开。
寂静的黑暗中,当着一堆人的面,谢酩无声地牵着他的手。
两人都没吭声,像是各自藏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想起此前的一段对话,楚照流分神瞎琢磨:
这到底算谢酩乱摸了他,还是他乱摸了谢酩啊?
作者有话要说:
请互相乱摸。
吃瓜一线顾君衣:别以为我听不见你们衣袖摩擦的声音。
第41章
随着逐渐深入,洞穴深处的风声也越来越清晰了,与之相对的,粘稠湿腻的拖地声也越来越多,但那些声音总是在还未靠近时,就在一道剑气掠过后,又消弭沉寂,传来的只有淡淡的血腥气。
太元宗的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这秘境里古怪得很,不能御剑飞行,否则他们也不会选择进这个一看就危险重重的山洞。
好在遇到了谢酩和顾君衣,果然要安全许多。
又深入了片刻,谢酩突然止住了步子,轻轻放开了楚照流,在一片呼吸都压抑的沉默里,嗓音格外清醒疏淡:“在这里等一下。”
楚照流脑子里一会儿是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会儿又什么都没想,闻声愣愣地“哦”了声:“怎么了?”
谢酩道:“地上脏。”
地上脏?
楚照流一下反应过来,头皮顿时麻了麻。
除了那些蛇似的邪物,还能有什么脏东西?
听到谢酩这么说,其他人顿时也停下了脚步,只见一片茫茫黑暗中,鸣泓势如雷霆、剑光如雪,映亮了眼前的一幕——前方地上顶上山壁上,都扭动满了恶心的邪物,地上的已经在剑光闪过后化为一地碎肉。
山壁上和顶上还有许多邪物,要一下解决这些东西,多多少少会沾上点污秽。
谢酩微微皱了下眉,不太高兴的样子。
楚照流顿时也顾不上恶不恶心了,上前一步,翻手掏出一沓雷火符,指尖一弹,雷火符啪地贴到山壁上,噼里啪啦带着电,呼啦就烧了半边,山壁上蠕动的玩意儿刷地缩回去大半。
就是味道略微醉人,一股焦糊恶臭之味,带出一股剧毒的浓烟。
楚照流捂了捂鼻:“看来不能烧啊。”
好在这么一簇火光下来,畏光的玩意儿已经缩了回去。
楚照流按下了符箓,朝谢酩招了招手,笑眯眯的:“谢兄,要不要谢谢我啊?”
也不见谢酩怎么动作,楚照流身体一轻,就被他拎着越过了地上那片,随即才有了脚踏实地之感。
楚照流低笑:“谢三,你养了孩子后真是越来越体贴了。”
四周又暗下来,但楚照流感觉谢酩应当是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对抛夫弃子的事倒很是骄傲。”
楚照流忍不住道:“弃子我认了,哪来的夫,你不要坏我清白!”
谢酩似是冷哼了声。
待其他人也跟了过来,忽然间,前方不远处传来了轰隆隆的响动,似是山体崩塌声,地底有什么东西窜动,地面连通山壁都在震颤。
楚照流眼皮一跳。
以这座山的高度来看,一旦压下来,他们想逃出去的几率微茫,谢酩纵是有移山倒海之能,也不可能徒手劈开巍峨高山。
好在尽头似乎就在前方。
大家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脚步匆匆起来,地底的东西似乎猜出了他们的意图,飞快靠近过来,却没有立刻破土而出。
楚照流起初还以为这东西莫不是在害怕谢酩,等到陷进一片腥风中,才意识到,貌似并不是。
洞穴的最深处,竟然是一个深坑,坑底盘踞着数不清的邪物。
身后的那东西也猛地窜出了地面,嘶嘶低鸣,楚照流甩出一把雷火符,堪堪映亮了周围一瞬。
那是条放大了数十倍的蛇形怪物,狰狞的蛇头之下,躯体之上覆盖满了黑色的鳞片,在火光里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其他怪物见到弱光就会逼退,这条却不畏惧,脑袋一低,横冲而来!
薛知易心脏猛跳,飞袖一震,数十柄飞刀流星般窜去,却只听丁铃当啷一片,蛇怪毫发无损!
薛知易边退边惊道:“怎么可能!这可是星陨玄铁所铸的飞刀!”
没人有空搭理他,谢酩拔剑相迎,只听“铮”的一声巨响,鸣泓一剑斩下,竟也只在鳞片上留下了浅浅的白痕!
好在这一击力道万钧,蛇怪被击退回了洞口,给了惊魂未定的众人一点喘息时间。
罗度春不可置信:“不畏光不畏热,连鸣泓剑也伤不了它,这东西难道没有弱点吗?”
顾君衣的脸色也凝重下来,重新缓缓抽出了倚霞剑:“不,它不是不畏光。”
只是他们这边能发光的东西太少了,这山洞黑沉沉的,仿佛能吸走一切光芒,就连楚照流的雷火符,也被压制削弱了大半效果。
雷火符燃尽,四周又暗下来,一道猛烈的腥风飞袭而来,来不及再燃符照亮,楚照流听声辨位,伸手一推身边的两个小姑娘,旋即自己又被两只手同时拉住,一左一右同时一拽。
楚照流:“……”
腥风已至面前,左右的力道牵引着他纵身一跳避过一击,随即又落回地上。
但紧接着,荡开的那一击又从背后飞速袭来!
紧急关头,顾君衣抓着楚照流的右手,拔高了声音:“你快松手!”
谢酩攥紧了楚照流的左手,冷笑了声:“为何不是你放手?”
楚照流头都大了:“两位,饶了我吧,要不你俩牵手,我松!”
哪料到这俩人又都担心另一人不松手,会把楚照流禁锢在原地,闻声齐齐一松手。
楚照流不太从容地自个儿躲开了从背后袭来的一击,忍不住骂了一声:“你们这两个狗……”
话音未落,腥风再度袭来,身侧伸来只手,一拉一扯,楚照流就跌进了他怀中,嗅着熟悉的冷香,有点郁闷地锤了下他的胸口。
谢酩似乎是笑了一声:“生气了?”
楚照流站直了,从怀里重新掏出一沓火符,往空中一甩:“我看起来像那么小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