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躲过毫无征兆地从天花板掉下来的灯,说:“所以我也亲了你。不过你很快就累睡着了,我陪你睡了一会。”
言知瑾眯起眼。
他肯定不会信言虺的话。
他一丝不苟地摸过自己的手臂,胸口,腹部,小腿,脚踝,脚趾,最后摸了摸自己的腺体。
没有损伤。
他稍微放心,对言虺的话信了50%。按照言虺的性格,要真是他自己主动,那腺体肯定少不了折磨。
但他绝对不承认自己会泡澡泡到睡着还亲人。
言虺一副无论你信不信事实就是这样的态度,腆着脸凑到他面前,问:“睡得还好吗?”
“还行。”言知瑾随口回道。
事实上,他睡得并不踏实。明明是在睡觉,大脑所承担的负荷却比高强度完成实验任务所承担的还高。
直到现在,他还有一种筋疲力尽的疲惫感。
“你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变化?”言虺眼里闪动着期待。
言知瑾精神一振。
言虺这么一说,他确实隐隐察觉到身体有了脱胎换骨的感觉。
上次从A国回来,他全身的感官灵敏度都上了一个层次,精力也是前所未有的旺盛。而这次醒来,他发现自己感官的敏锐程度,似乎比之前更上了一层。
他好像和周围的一切都融为一体,仅凭意识就能操纵身边的物体。他清晰地知道它们现有的排列,并可以任意使用和改变他们的位置。
他就是一切的根源和内在规则。
他看着言虺旁边的破碎吊灯重组、复原、再回到天花板,木质地板上的刮痕缩小、消失。
这些都是他心念一动就能做到的。
“想起一些什么了吗?”言虺的嗓音低沉魅惑,仿佛恶魔的低语,引导人迷失自我。
言知瑾屏息凝神,试图去探索隐藏在可以轻易改变的表象之后的秘密。
有关那块石板、有关那条神秘的银蛇、有关时空运转的规则,以及更高层次的奥秘。
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眼瞳从黑色变浅,又变回更浓重的黑。
最终,他只能微带遗憾地说:“没有。什么也没有。”
“那也没关系。”言虺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捏捏他的脸,说,“慢慢来,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这就是你履行承诺的方式?”言知瑾澄澈的双眸望向他。
“我说过,你想知道的所有知识和秘密,我都会陪伴你去探索。”言虺说,“只是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这样庞大的知识量的冲击,所以你只能一步步来。到最后,你会发现,你的身体早已超越人类的极限。你知道,你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对吧?”
言知瑾点头,又斩钉截铁地说:“但你有事瞒着我。”
言虺表情一僵,很快揶揄笑道:“我瞒着你什么了?”
“我不知道你瞒了我什么,但我知道你在隐瞒我。”言知瑾说,“但我也知道,我没办法逼你说出来。”
“好吧,我确实瞒着你,”言虺干脆地承认,悄悄和他咬耳朵,“我刚刚不仅亲了你一下,我还……”
言知瑾太阳穴突突地跳,膝盖狠狠顶了他一下:“闭嘴!”
***
周晗光侧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禁闭的金属大门。
他已经在这里躺了很久了,久到太阳落下又升起,垃圾桶里的垃圾腐烂成一摊烂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身体的病痛已经消失,他却仍旧一动不动。
忽而,门口传来门铃声。
他空洞的眼神倏地焕发神采,僵硬的身体从地上弹起,连滚带爬地冲到门边,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不是他期待的人。
“早上好。你看起来气色不佳。”年轻男人微笑着说。
“为什么是你?”他眼里的光彩瞬间褪去,兴致缺缺地问。
“我听到了你的呼唤。”年轻男人笑吟吟地走进门,环视四周,说,“看来你休息得并不好。”
“有什么事吗?”周晗光不耐烦地说。
“不是我找你有事,是你找我有事,”男人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准确地说,是你渴望着神的力量。”
周晗光关门的动作定格在原地,他呆若木鸡地看着对方。
年轻男人抚摸着自己的项坠,嗓音柔软而令人安心:“神知道你正处于迷惘而痛苦之中,而他并不会因此轻看你。他是来拯救你的。对神奉献出你的忠心,而祂也将指引你前进的方向。”
***
夏舒荷的事彻底告一段落。
据警方通报,犯案者是流窜到周围的杀人犯,想要趁着研究所停电进来偷电东西。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偷什么,只是觉得,这里从外面看起来光鲜亮丽,里面一定有很多值钱的东西。
不巧,他撞见了夏舒荷,因为怕夏舒荷大声呼救,它痛下杀手。
本来就是杀人犯,他对杀个人,没什么心理负担。
之后他就再次逃亡。
这个结局,不太让人惊讶。那个女人的实力足以和言虺相比,隐瞒一个人的死亡,轻而易举。
这个犯人本来就已经是死刑犯了,这个罪名安在他身上,也不会对他的刑罚有任何改变。
周晗光虽然狠心推了夏舒荷,但那个女人已经报复在他身上了,非要他承担杀人的罪名,也确实过了一点。自从案件发生,他已经请了很久的病假了。
警察也没发现他的研究有什么问题。言知瑾当初抢在警察前去他家,就是怕他手里有研究所的药物,这些东西如果被警察收走,不知道会引发怎样的麻烦。
万幸,周晗光还没有拿到那些实验材料。
对外人来说,夏舒荷已经不幸遇难。学生们自发为她进行默哀。她的父母,也因为接受不了她的过世,来学校拉了横幅。
好消息是,言知瑾其实知道夏舒荷的去处。
章朔给他发过几张附近小城市一个度假村的照片,里面无意中拍到了夏舒荷的身影。
她看起来精神不错,只是整个人很单薄,好像风一吹,就散了。
让言知瑾在意的是,在她的身边,还有另一个女人。
易犹岚。
易犹岚才是章朔照片的主角,他毫不吝啬地赞美这个女人的美貌和气质。
“野性而美艳,从容而慵懒,充满着神秘的诱|惑力,就像是丛林里的巨蟒。”这就是章朔对她的评价。
言知瑾再次见到易犹岚,就是夏舒荷的葬礼了。
夏舒荷的家属决定就地火葬,一切从简,葬礼就在这座城市办了。
言知瑾和言虺作为学校代表出席。
葬礼上,言虺借口有事,离开了一阵,他自己站在墓园里,恍惚听到了呼救。
不是来自周围的,而是来源于几十公里外的那座小城的,章朔的呼救。
他精神一凛,准备找言虺商量。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奇怪的谈话声。
他很清楚,这些话用的并不是他所熟知的语言,但他能清晰地听懂,这些话的意思。
言虺说:“我不是想让他苏醒,我是想让他重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0章
言知瑾按按胸口, 向着声音的来源找去。
离得越近,声音也越是清晰。
可能没有想到有人会听到,言虺和谈话的另一个人没有做任何防备。
一个女声问:“有什么区别呢?祂还是祂。”
言虺的声音带着笑意:“不, 正因为这样, 祂就不完全是原来的祂了。”
“嗯……”女声沉吟片刻,说, “你是说, 虽然能够恢复往日的光辉, 但你还是想让祂保持着作为‘言知瑾’这个人的一些特征。换句话说,你希望祂以‘言知瑾’这个身份重生。”
“言知瑾”三个字很轻, 搀在一大段话里,就像一个转瞬即逝的语气词,言知瑾的听觉神经仍旧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三个字。
他停下脚步, 集中精神, 唯恐错过任何一段有用的信息。
心跳不由得快了许多, 血液加速流动, 每一根神经都绷到了顶点。
“是的,”言虺平静地说, “祂仍旧是庞大宇宙的构造者,但同时,祂是爱我的。我会陪伴祂去继续祂的研究, 祂也会成为我的爱人。”
“这听起来像是重新制造了一个人体, 把爱人的灵魂灌进去。哦对了~你们以前不算是爱人。”
“不, ”言虺斩钉截铁地说,“TA还是TA。”
“那你到底是喜欢作为神的祂, 还是作为人的他?”
“有什么区别吗?都是TA。”
每个字都在言知瑾脑海里放大, 像是巨大的礁石, 沉落大海,将他也卷入寒冷黑暗的海底。
虽然言虺在说话的时候,一直用“TA”来做指代,但他一下子就坚定地知道,那个“TA”,指的是那位神。
是那块石板的主人,斯诺夫和方眠笃信的神明,时间与空间构建的规则,万事万物所遵循的规律。
是言虺求而不得的高空明月。
言知瑾机械地牵动着嘴角的肌肉。
他捂着腹部蹲下,皱起眉,蜷缩在墙边。
胃部翻江倒海,好像要把胃酸都返到嘴里,口腔里弥漫着一股腐烂食物的酸味。
其他的感官同时封闭,只有言虺的话在脑海里重现。
女声问:那你到底是喜欢作为神的祂,还是作为人的他?
言虺毫不犹豫地说:有什么区别吗?都是祂。
都是祂。
对于言虺来说,一定只有这个答案。那是他千万年来苦苦纠缠、宁愿被厌恶也要执着的存在。
言虺曾经说过:如果死亡能让你永远记住我,那么我会欣然赴死。我宁肯让你憎恨我、厌弃我,也不愿意让你忽视我。
这种人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目标。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而言知瑾,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和白月光拥有相似特征的完美的躯壳。就和斯诺夫和爱德华曾经举行过的祭祀仪式一样,言虺也希望那位神能够通过他的身体复活,不同的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言虺希望言知瑾对他的感情能保留在那位神的身上。
这样就完美了。一名爱他的完美爱人。
言虺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他听不见。
他只知道,他长久以来的噩梦,成真了。
言虺一次又一次地向他保证,和那位神已经再也没有牵扯了。
言虺也曾欢喜地对他说,他是抚慰病痛的良药。
言虺真挚而热烈地凝视着他,欣喜而珍视地用尾巴圈住他,亲吻他的双唇。
但是谁知道,他说那些话、做那些事的时候,想的是谁呢。
他之前猜测的所有,都是事实。
人类怎么可能敌得过神明,无论是在拯救世界,还是在被爱这件事上。
“对你来说是一样的,对他可不一定哦。”易犹岚慵懒地撩撩脸旁的卷发,慢慢悠悠地说,“他可能会想,你是喜欢原来的祂,还是喜欢现在的他。”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言虺不明所以地说,“难道你失去了记忆,就不是你了吗?”
“有可能哦,”易犹岚点点嘴唇,掸掸西装的衣领,说,“穿黑色西装的我,和穿红色晚礼服的我,是同一个我吗?”
言虺:“当然是。”
“可是有的人只喜欢我穿黑色西装,有的人只喜欢我穿红色晚礼服,如果我穿另一套,他们眼里就会出现很浓的失望,觉得我没有吸引力了。”
“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不觉得祂有什么变化,”言虺的表情柔和下来,“不,应该还是有的,从前的祂不会对我这么耐心。但这不是重点,我所爱的部分,从来都没有改变。”
易犹岚扬眉。
“对我来说,他只是遗忘了我们之间不愉快的回忆,又暂时受了伤,不像以前那么强大,他仍然公正、温柔、专注而坚定。假如我也失去记忆,遇到现在的他,仍旧会爱上他。这些和他的强弱、身份无关,也和他是否爱我无关。如果不是他想继续自己的研究,必须借助原本的力量,我宁愿他想不起以前。”
“嗯……听起来挺好的,”易犹岚促狭地问,“这些事你跟他商量过吗?”
言虺沉默了一段时间,说:“他会愿意的。”
他话音刚落,突然感到强烈的压迫感从背后传来。
易犹岚眉尖轻挑,明显也没料到事情的发展。
“我愿意什么?”言知瑾问。
他的身上,好像笼罩着一层用细细的银针组成的细微而尖利的光。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言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问。
“我在问你们,我愿意什么?”言知瑾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
言虺停顿了几秒,伸手想去扶他的肩膀:“我一会跟你详细说。”
他的手还没碰到言知瑾,就被刺出几道血痕。
他咬紧牙关,忍着疼痛,努力去碰言知瑾的肩。
“不用了。我想冷静一会。”言知瑾拂开他的手,轻而易举地把他的努力全部清零。
言知瑾转身,言虺刚要跟上去,就听他冷冰冰地说:“别跟过来。”
他的身后,似乎竖起了一道坚硬的屏障,将言虺和自己完全隔开。
言虺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变成模糊的黑影,最后消失在视野尽头,攥紧拳头。
“他听到我们说的话了?”易犹岚抱起手臂,探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