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有排气装置,厨房里也是各种味道混杂,绝不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
有这个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不好吗?
但现在,他好像有点理解言听雪的想法了。
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这里看言虺的背影,就能感到一种温馨的生活气息。
就像是床头橘黄色的暖灯、毛茸茸的大型玩偶、厚实的帽子围巾拖鞋、冬天的一碗热汤,给人的感觉。
能够很明确地感知到,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不是独立无支的,就像一只在寒冬流浪的脏兮兮的小猫,也能有另一只猫和自己报团取暖。
是家的感觉。
这个结论一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言虺看起来和“家”这种温暖的东西,一点都挨不上边。
哪个居家的人会说出“只要是你给我的东西,哪怕会置我于死地,我也会吃下去。这样,就算真的有去无回,你起码会一直记得我”这种话。
可言知瑾就是很奇怪地,在看到言虺的背影的时候,产生了这种和煦的感觉。
他嗅了嗅空气里飘散的香气。
可能是这种暖和的煎鱼的香气,给了他错觉吧。
言虺把两条鱼煎好,浇上开水,将鱼肉碾成碎末。
乳白色的鱼汤在锅内滚动。
煮鱼汤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言虺先去准备了其他配菜。
言知瑾看着他拿出豆腐的时候,无意识地担心了一下,会不会切到手。
下一秒,他就看到那把刀在无人控制的情况下精准地将豆腐切成大小一致的方块。
而言虺去拿别的配菜了。
……好吧,是他杞人忧天了。
原本温馨的家庭生活突然增添了一股魔幻感。
言知瑾听着切菜的有节奏的声音,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他漫无目的地想着,虽然他之前信誓旦旦地说,如果他仍旧因为担心自己是那位神的替代品心神不宁,他就选择和言虺彻底切断联系。
但真要他切断,他又会不甘起来。
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工作,让他暂时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现在一闲下来,那些钻牛角尖的想法就又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其实,他应该就是在逃避问题。
言听雪让他不要自己揣测,要他通过和言虺实际的相处,来判断对方的心意。
可这对他来说太难了,“他只是将我当成另一个人”的念头一旦在脑中扎根,他就很难保证自己的判断足够理智。
他有好几次想问言虺,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那位和我有共同点的神明,又因为脸皮太薄,怎么都问不出口。
什么时候他才能拥有直面自己的感情的勇气……
***
言知瑾睁开眼的时候,自己又悬浮在那个银白色的空间里。
他看到了盘踞在下方的、纤细优雅的银色的蛇,心脏忽地一阵刺痛。
银色的蛇倚靠在发着微弱光芒的石板上,一动不动似乎在沉思。
他望着远方,不知道是在等谁,还是单纯发呆。
言知瑾在他身边坐下。
一接近蛇,他就感到一股温柔而坚定的力量,正汩汩地从蛇的身上,传递到他身上,让他不由得心神宁静。
有点讽刺。
他在心里苦笑,果然,这是位伟大的神,连他这种不是信徒的人,都能受到感应。
他坐了一会,慢慢明白蛇在做什么了。
银蛇在和那块石板交流。他在说些什么,言知瑾不知道,只能隐隐约约地感到,他有点悲伤。
过了一会,原本安静地趴在石板上的蛇,忽然从石板上爬下来,推着石板游向远方。
那盏门忽地被一股大力推开,黑色的蛇昂首挺胸地游进来。
他叼着一朵很漂亮的白花,兴高采烈地向银蛇讨好。
银蛇却只是趴在石板上,用尾巴点点石板,了无兴致地摇摇尾巴,告诉他自己很忙,根本不看他。
黑蛇虽然很想和他分享喜悦,但发现他有事要忙,还是压抑住冲动,遗憾地出去了。
黑蛇离开后,银蛇偷偷看向他离开的方向,蜷起身体,有气无力地趴在石板上。
虽然这个梦没头没尾的,但言知瑾就是知道,这段故事,发生在上次的梦境之后。
明明之前还亲密无间,为什么现在忽然变成这样了?
在黑蛇来之前,银蛇明明就在发呆,为什么要装成忙碌的样子?
他无声地发问。
银蛇抬起头,那双浅色的瞳孔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言知瑾一眨眼,就看到了另一个画面。
黑蛇又带着新的礼物到访。这次是很漂亮的宝石,和言虺送给他的戒指上的很像。
言知瑾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戴戒指的那根手指。
银蛇看到宝石的时候,浅色的瞳孔很明显地亮了一下。
但他还是矜持地转过身,摇摇尾巴,表示自己没时间。
如果说上次黑蛇还能勉强维持笑脸,这次他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生着闷气离开了。
他离开后,银蛇又把自己盘起来,脑袋塞进肚子下面,像只把头扎进沙子里的鸵鸟。
这么说不准确,鸵鸟并不会真的把头扎进沙子里,但银蛇好像真的在逃避什么。
言知瑾将身子伏低,试图听他述说。
意义不明的音节断断续续地传来,言知瑾好像能听懂他的意思,又好像什么听不清。
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几次,每次黑蛇高高兴兴地来找银蛇,银蛇都沉默地回避。
就在言知瑾终于忍不住,想问清楚,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他眼前一阵晕眩,视角突然变低。
他变成了那条银色的蛇。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巨大的黑色阴影就罩到他身上。
黑蛇从遥远的高处俯视着他,这个视角,让黑蛇身上的威慑感无限放大。
黑蛇低下头,准确而凶狠地咬住他的脖子,发出言虺的声音:“对于你来说,那些实验就那么重要吗?你是真的没时间理我,还是不想理我?”
言知瑾一下子惊醒,后脑勺磕到墙壁。
“你醒了?”言虺正蹲在他面前,托腮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鸵鸟不会把头埋到沙子里,只是会把头部贴近地面,来听周围的响动。如果真把头埋进去,根本无法呼吸。
以及,鸵鸟是很暴躁的动物,双腿也非常有力,不是胆小鬼哦。
第102章
“是最近太累了吗?怎么在这睡着了?”言虺问。
言知瑾揉揉后脑勺, 问:“饭做好了?”
“做好了。”言虺帮着他揉撞到的地方,“直接吃饭,还是先睡一会?”
“我不困。”言知瑾晃晃脑袋, “我就是……”
他也说不出来, 明明平常这时候正是他精力充沛的时候,不知道今天怎么莫名其妙就睡着了。
“吃完就睡吧。”言虺帮他揉好脑袋, 顺便帮他把衣领整了一下。
“你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言知瑾忽然问。
言虺身子一僵, 视线移到旁边, 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紧张。
“怎么了?”他故作镇定地问。
言知瑾皱起眉,揉揉脖子, 说:“我做梦,梦到被你……”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指尖的触感不对。
他怎么觉得皮肤有点肿, 衣领也皱巴巴的。
他脸沉下来, 声音也隐隐含着怒意:“你做了什么?”
“我做完刚想叫你, 发现你睡着了, 我就——”言虺装作看风景。
“就什么?”
“亲了你一口。”言虺嘴角绽开一个笑容。
他的笑容很灿烂,像是在回味:“你睡觉的时候, 低着头,脖子刚好全露在外面,像……像是很漂亮的, 花的茎, 我一下子没忍住。”
“你……你别说了。”言知瑾脸腾地一下红了, 捂住后颈。
言虺好像还沉浸在愉悦的回忆中:“我们好像很久没享受过这样的时光了。你不知道,你亲起来……”
“别说了, 吃饭!”言知瑾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坐久发麻的腿趔趄一步, 逼得他扶住墙壁,以一种不太从容的姿态瞪着言虺。
言虺笑容满面地站起来,贴心地伸出手臂让他依靠。
言知瑾响亮地拍开他的手,一瘸一拐地往饭厅走。
言虺大概是把他当猫了,几道菜全都是鱼。之前的鱼汤滤掉了碎骨头和碎刺,现在和豆腐肉丸在一起。
言知瑾刚睡醒,胃口不好,吃什么都慢吞吞的。
他一边把鱼肉从鱼刺上细细抿下来,一边回想刚刚的梦境。
最后被黑蛇咬的一幕,应该是因为言虺趁他睡觉,偷偷啃了他一下。这大概也是,他突然从第三视角,转换到第一视角的原因。
他想到这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脸红。好在鱼汤热乎乎的,本来就把人脸熏得发烫。
那,前面的呢?
他想到前半段梦境的内容,嘴里的鱼肉一下子失去了鲜美。
他搅动着碗里的肉丸,漫不经心地想,那些,是言虺和那位神的过往吗?
按照他所学的知识来分析,梦境不过是打碎重组的记忆。但言知瑾还是想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觉得那就是他们曾经的经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上一个梦里,他们还浓情蜜意,这个梦,银蛇就突然冷淡了。
而且看起来,银蛇并不是真的讨厌黑蛇,也不是真的忙碌。
他回想着银蛇的行为,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就变成了那条银色的蛇。
因为……嫉妒……失落……盲目……
因为会不自觉地关注他,会因他的靠近,内心雀跃,也会因发现他可能喜欢着其他的人,又开始悲伤。
这剧烈的情绪波动对自己毫无益处,还会让自己失去理智的判断。
如果彻底切断联系的话,就不会受情绪摆布了。
言知瑾心跳停了一拍,手里的瓷勺重重落进碗里。
鱼汤溅到手上,他都没有反应。
言虺起身,细细擦拭他手上的鱼汤。
言知瑾接过他拿来的纸巾,三两下擦掉汤渍,重新拿起汤勺。
言虺坐了回去,微微侧头,问:“你刚刚做噩梦了?是什么梦?”
言知瑾摇头,默默地喝着汤。
汤其实已经不烫了,温乎乎的,最适合下口。
他连着舀了好几勺,把那股心慌的感觉压了下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和那条蛇一样的事。
以工作的原因莫名其妙地冷落言虺。明明言虺什么都没有做,在A国的时候,还那么直接地表白过。
只不过他这段时间是真的很忙,而那条银蛇可能并没有那么忙。
如果换他自己,被言虺这么冷落,应该早就和他再见了。
就是因为他再怎么冷淡言虺也一日往日,他才放不下。
孟千霖说的话不好听,但确实点醒了他。
他做的真冷漠啊。
言知瑾将碗里的最后一点汤喝完,放下汤匙,仪式性地擦擦嘴,眼神坚定。
他今天特意叫言虺回家,其实就是想和他说清楚。
就像言听雪之前说的,不能自己闷头乱想,要看对方到底会怎么做。
他叫住准备收拾碗的言虺,郑重地说:“对不起,这段时间我忙着研究上的事,没怎么理你。”
“这没什么,你做你的。”言虺想了想,莞尔,俯身凑近他,问,“你是不是要休息一段时间,准备补偿我?”
“我不是要说这个!”言知瑾梗着脖子,向后退。
“那你想说什么?”言虺好奇问。
“我想问……我还是想问……”言知瑾紧张得掌心冒汗,表面上却还要装成不在乎的样子,“你和那位神,以前发生过什么?”
言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游移。
他谨慎地问:“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最近在想那块石板碎片的事,想看看你这里有没有线索。”言知瑾捏着纸巾。
“你最近明明在研究我的毒液。”言虺轻轻戳破他的借口。
“我近期准备找专家分析一下那块石板的成分。”
言虺“哦”了一声,继续收拾碗筷。
这么问好像太迂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问到想问的。
言知瑾掐掐手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我最近做了个梦。”
言虺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我梦见……”言知瑾垂下头,委婉地说,“我梦见一条很像你的黑蛇,还有一条银白色的蛇。”
他深吸一口气,说:“我梦见那两条蛇,在交|尾。”
言虺久久没有说话。言知瑾猜,他应该愣住了吧。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想象着各种言虺可能做出的反应。
“你是想问,那条银色的蛇是不是他,对吧?”言虺放下碗筷,绕到他身边。
“嗯。”言知瑾低声应道。
“我应该说过,如果那条银色的蛇是你,那我就喜欢他,”言虺在他旁边单膝跪下,微微抬起他的下巴,让他能看到自己的脸,促狭的笑意都快从话语里溢出来,“教授,原来你刚刚做的是春|梦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3章
言知瑾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 他结结巴巴地说:“你胡说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言虺理所当然地说,“我是那条黑色的蛇,你是那条银色的蛇, 你梦见他们在交|尾, 那就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