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被呼啸的狂风震得猎猎作响。
沈知瑜手忙脚乱地抖着身上的沙子,惊魂未定地说:“我的天,这风也太大了吧,要是不赶快进来,我们是不是会被埋进沙子底下?”
“这里的天气就是这样。”爱德华叹气,“以前可能还好,尽二十年越来越严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惹了什么东西……”
他戒备地瞥了马特一眼。
言知瑾拍落肩膀的沙粒,严肃地说:“保护环境,刻不容缓。”
风来得急,去得也快。只是大家都没有心情再玩游戏了,道别之后,纷纷回到自己的房间。
马特等人也回到住处。
言知瑾洗完澡,把头上沾的沙子仔仔细细地清理掉,又揪着大黑蛇,也泡了个澡,把鳞片缝隙也搓了个干净。
黑蛇扬起尾巴,挡住眼睛,腹鳞泛起粉色,羞涩地说:“全身都被摸过了。”
言知瑾把毛巾搭在浴缸边缘:“……你哪里我没摸过?”
黑蛇扭动着尾巴尖,说:“以前摸得没有这么用力。”
他靠近尾部的地方弹出一对东西:“这里也……”
一条毛巾被扔到他脸上,后面传来言知瑾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自己洗!”
黑蛇随便泡了会水,就迫不及待地往外爬去。
他身上湿漉漉的,身上吧嗒吧嗒地掉着水珠,衬得鳞片更加油黑发亮。
言知瑾正在重温今晚发来的实验报告。
“怎么又看一遍,”蛇慢吞吞地游过去,昂起全半身,绕过电脑屏幕瞅他的脸,“你脸怎么红,洗完澡那么久,热气还没散下去吗?”
言知瑾差点用笔记本电脑把他的脑袋夹扁。
言知瑾保持着最基本的冷静,把宝贵的笔记本电脑关机、合上,放到安全的地方,才对言虺说:“和你有关系吗?”
黑蛇摇摇脑袋:“我怕你发烧。沙漠昼夜温差大,容易生病。”
“我没事。”言知瑾按住心口,试图让心跳速度慢下来。
好像,他的整个脑海都充盈着心跳声,听不进其他任何声音。
“没事就好。”
蛇又甩着水,游到一边。
言知瑾看着他脑门上的水珠,再看看从浴室拖出来的长长的一串水迹,叹了口气,拿干毛巾把它裹起来,擦残留的水迹:“你这样才容易感冒。”
“我不会生病。”蛇乌黑的眼睛望过来。
言知瑾手里的动作一顿。
也是,言虺怎么会因为这种事生病。
他有点自嘲地想,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忘了,看来确实是精神不好。
黑蛇用尾巴顶起毛巾,笨拙地用尾巴擦着背:“而且我没办法自己擦干。”
言知瑾看着他把毛巾扔在地上,艰难地在毛巾上蹭,试图把自己身上的水擦干,抬手擦掉脸颊上被溅到的水,面无表情地想,还不如甩干呢。
他蹲下,按住蛇多动的身体,用毛巾把蛇鳞好好擦了一遍,问:“你就不能变回人形吗?”
蛇停止扭动,歪头看着他,眼神充满震惊。
蛇小心翼翼地问:“你说真的?”
“有什么问题?”言知瑾淡淡反问。
蛇甩掉他的手和毛巾,调转方向,上半身抬起,正面对着他,尾巴闲闲散散地拖在身后。
一阵黑雾散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男人苍白的皮肤和精壮的身材。他单膝跪在言知瑾面前,牵起他的手。
言知瑾眼睛微微睁大,双唇微张,一股热血涌上大脑,眼眶被涨得隐隐作痛。
男人绅士地亲吻他的手背,将他的手包裹在手心,深情凝视:“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直接。”
“我说的是你变回人形在卧室把身上的水擦干!”言知瑾倏地甩开他的手,从地上站起来,满脸通红,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因为站得太急,又是一股血往上冲,眼冒金花,不得不扶住墙壁,才能勉强站稳。
言虺也跟着起身,神色凝重地握住他的手:“头晕?”
言知瑾盯着地面,将注意力集中到蛇留下的积水上:“你把衣服穿上。”
言虺有点委屈地说:“我蛇形的时候,从来不穿衣服。”
“那下次你变回蛇的时候,我把你的鳞片拔了?”
言虺不情不愿地闭嘴了。
言知瑾平复完心情,再次抬头,他已经变回蛇形,安静地盘在一旁。
每当他这样乖巧地待在一边时,言知瑾都会忍不住心软,觉得自己太过严厉,欺负了蛇。
明明知道他可能是故意装的,却还是忍不住上钩。
言知瑾暗中叹了口气,铺好床,盖好被子,拍拍身边的空位,说:“过来,睡觉。”
蛇欢呼一声,如一道闪电,飞快地游到他旁边,钻进被子里,脑袋枕在他的枕头上。
言知瑾关上灯,摸着凉凉的蛇鳞,睡下了。
寂静的黑暗里只有均匀的轻微的呼吸声。
言知瑾轻声问:“你今天,本来想讲什么故事?”
蛇把脑袋侧到他耳朵边上,嘶嘶吐着凉气:“你想听?”
“嗯。”
“你是想直接听我讲,还是自己猜?”
言知瑾想了想,问:“边讲边问可以吗?”
“可以。”言虺答应得很爽快。
他把蛇尾巴放到言知瑾手里,勾住他的手腕,轻轻晃动着身体,说:“那我开始讲了。”
“从前有一条蛇,他冷酷无情,凶残暴戾,又阴晴不定。”
言知瑾刚要提问,他轻轻“嘘”了一声:“先别疑问,听我把背景设定讲完。”
言知瑾乖乖点头,规规矩矩地倾听。
“他从一开始,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追求绝对的自由。他不需要遵守任何的规则、秩序,也不需要考虑其他生物的感受,他只考虑他自己。任何引起他不悦的生物,他都会直接消灭。”
“他知道其他蛇都惧怕且厌恶他,说他代表着灾难和混乱,说他代表着生物无法克制的、无穷无尽的本能性的欲|望。他是原始的快乐,是野心,是破坏欲,是不道德的,是没有自制力。
“但他不在意。因为他最讨厌束缚了。他足够强大,可以摧毁一切对他口诛笔伐的生物。他觉得他很快乐。
“直到他遇到了另一条蛇。”
言虺的语气缱绻而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他其实很久之前, 就听说过这条蛇的存在。”黑蛇轻轻用尾巴拍打着言知瑾的手臂,“这条蛇和他不一样,好像天生就接受着景仰和爱戴。他们就像是天上的月亮, 和肮脏的泥潭。”
“本来, 月亮和泥潭永远不可能有交集,但是那一天, 月亮正好停在泥潭的上方, 死气沉沉的泥潭, 终于在月光的照耀下,有了一丝光亮。”
“可那是泥潭最丑陋的时间。他恰好解决了一群对他冷嘲热讽的人, 正在消化他们的尸骨。泥水和血水混在一起,看不清那是一时的狼狈,还是一直这么丑陋。你无法想象泥潭在望见月光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 蛇群里最难看的蛇, 最脏最不堪的样子, 偏偏被长得最好看的蛇看到的感觉吧。他在那个时候涌起一阵绝望的逆反感。既然已经让你看到这么丑陋的一面,不如让你再看看更过分的吧, 反正也是要被笑话的,我倒要看看,你能笑得多开心。于是他拖着沾满鲜血的身子向月亮走去, 摆出威胁的姿势, 故意向对方炫耀自己的血腥和残忍。”
蛇的尾巴尖垂了下来, 软软地趴在言知瑾的腹部。
他的体温似乎比平常更降低了一些,让人想起森林里的那只身受重伤的蛇。
言知瑾侧过身, 弓起背, 把蛇尾巴塞进睡衣里面, 试图用体温把蛇的身体温暖起来。
蛇尾巴剧烈一抖,沿着他的腰,缓慢地爬满一圈。
他自嘲地说:“可是并没有。他没有被嘲笑,月亮甚至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月亮没有因为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愤怒悲伤,也没有因为他慌乱的样子而嘲讽,月亮只是问他,是不是受伤了。”
他蜷缩起来,说:“他终于知道,月亮为什么会是月亮。月亮就是这样高洁、仁慈、公平公正地照耀着所有人。月亮不会因为他曾经的残暴行为对他厌恶指责,也不会恐惧他是否会伤害到自己。月亮从容而又冷静,悦纳一切生物的存在。”
“从此,他开始想要拥有月亮。他故意在月亮的面前出现,一改以前的风格,去做月亮的得力助手。可是好像没有用,月亮仍旧温和而冷淡,月亮不会轻易讨厌谁,也不会轻易喜欢谁,他对所有生物都是公平的。他开始反其道行之,故意做月亮不喜欢的事,想引起他的注意,就算是讨厌他也好,只要他是特殊的就足够了,”他好像喘不过气,停顿了好一会,才接下去,“可是还是没有用。月亮就是月亮,是所有人的月亮,他不会只照耀在一个人身上,尤其是,不会停留在一道污浊不堪、连月亮的影子都照不出来的泥潭身上。”
他说完的时候,绝望感几乎要溢出来了。
言知瑾拍着他的背,轻声说:“不会的。”
“我现在知道不会了。”蛇把头倚在他胸口,轻轻磨蹭,“我希望以后也不会。”
言知瑾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他的背。
沉默了一会,言知瑾停下手上的动作,安静地将手覆上蛇的背部鳞片:“我大概并不是那只月亮。”
蛇倏地抬起头,眼睛在黑暗里熠熠闪光:“你……”
“但我会努力向那个方向靠近,”言知瑾无奈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有点苦涩的笑容,“大概会是纸做的月亮吧。”
他还没说完,凉凉的蛇信子就舔到他的嘴唇,封住他后面的话。
黑蛇卷起他的身体,执拗地说:“你就是月亮。”
“我刚刚的故事还没讲完,”蛇得意地翘起尾巴尖,“后来泥潭变成了深渊,可以把月亮的光,完全拥抱起来,两条蛇愉快地生活在了一起。”
第二天一早,言知瑾等人就跟着斯诺夫去了神庙。
和马特他们修建的神庙不同,这座神庙,简直就是一件豪华又精致的艺术品。
比起神庙,其实更像传统意义上的教堂。
斯诺夫带领他们走在结构复杂的教堂内。
“我们偶尔,会聚在一起做礼拜。但是很多人都离开这里了,我们很少能聚到一起,”斯诺夫怀念地说,“上次和休因聚会,还是在新年。”
教堂内到处摆放着白色鲜花,和旅馆房间内的是同一种,看起来清淡,香味却意外的甜腻。
在礼拜堂的最前方,悬浮着一块石板。
石板方方正正,上面刻画着细而复杂的纹路,在正中间的位置,隐隐有个钥匙孔形状的凹槽。
它独自在空中漂浮,旋转,发出银白色的光。
在目光接触到那块石板的时候,那种熟悉的耳鸣声再次在言知瑾脑海里浮现。
“这是主留给我们的信物。”斯诺夫虔诚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试着在白天添一波更新。
第70章
崭新的石板在没有任何支撑的情况下, 悬浮在空中缓慢旋转。
它应该已经存在了许久,却仍旧如诞生时般纤尘不染。
它发出的光很柔和,就像是婴儿床头那盏温柔的小夜灯, 但当人想直视它的时候, 却忍不住眯起眼,敬畏地低下头。
言知瑾的脑海里泛起潮汐般的嗡鸣, 一阵一阵的, 随着光的明灭变化而起伏变幻。
好像有一盏灯亮在他的脑内, 将那些隐藏在深处的记忆唤醒。
他扶住额角,轻轻摇晃头部。
言虺像之前那样, 按住他的太阳穴。
这次言知瑾拒绝了。
“我没事,过一会就好了。”
他总不能一直逃避下去。不知是他习以为常,还是石板的力量, 更加轻柔, 这次的冲击力并没有以前那么难以忍耐。
他甚至在还能在酸麻感之外, 感觉到一丝痛快。
沈知瑜正在和斯诺夫聊天。
一向不相信超自然力量的他, 在面对飘浮的石板时,也不由得收起玩笑的心态。
“这块石板, 它一直在这?”
“是的。从我们接受神的恩赐开始。”斯诺夫双目微阖,捏紧自己的项坠,说, “我们无法面见神的真颜, 它就是神的化身。”
“它……可以飘在空中?”沈知瑜左看右看, 不可思议地说,“没有支撑……”
斯诺夫瞟了他一眼, 骄傲地说:“当然, 因为这是主的化身。”
“你们平常就在这里做礼拜?”沈知瑜问, “我可以问问,你们平常会做些什么吗?”
斯诺夫取走花瓶里的花,换上最新鲜的花:“其实没什么特殊的,因为主并没有要求我们举行什么仪式,所以我们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主的敬意。我每天都会更换鲜花和清水,在这里写作,随时为神传达指令,并将自己见到的足够宝贵的东西敬献给神。你看这里很大,其实经常只有我一个人。”
他看了一眼爱德华,说:“当然,现在还有爱德华。”
沈知瑜好奇问:“你也是信徒吗?之前都没听你提起,我还以为只有和斯诺夫同一个孤儿院的朋友,是信徒呢。”
爱德华摸摸后脑勺,露出局促不安的笑容:“以前确实不是。那时候的我太愚昧无知,不了解神的伟大。现在只希望,神能宽恕我之前的自大。”
“主当然不会在意,”斯诺夫整理着花枝,依恋地说,“无论我们做过什么,是什么样的,主都不会怪罪我们。你会在意蚂蚁之间性格或外貌的区别吗?不会的,因为对你来说不重要。无论它们是什么样的,都不会改变,你能轻而易举捏死它们的事实。我们对主来说,也是这样。但主是这样仁慈,祂深知我们的愚蠢、无能、冲动和懦弱,却选择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