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吃点清淡的。”言听雪声音清但坚定,“垫完肚子再吃。”
沈成风连连点头:“听你的。”
沈成风和言听雪平常都很忙,家里的伙食基本由请来的厨子负责。不过偶尔沈成风有空,也会露一手厨艺。
几个孩子长大了,都各自有了住处,这样的家庭聚会,实属少见。
言听雪安静地喝着粥,看他们聊天。
沈成风自豪地在饭桌上宣布:“这是我儿子送我的兔子。”
沈知瑜点头:“你已经说过三遍了。”
沈成风强调:“专门给我培育的,不怕我的兔子!”
沈知瑜说:“又不是为你一个人培育的,这是为了整个生物学做贡献。”
沈成风梗着脖子:“但是我有自己的兔子,其他人,没有。”
沈知瑜:“真的吗?”
沈成风憋着一口气,看向言知瑾,可怜巴巴的,有点像在求救。
言知瑾望着眼前的菜,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沈成风得意地大声说:“我就说是给我的!还是我儿子对我好。”
沈知瑜捂着耳朵,碎碎念:“我知道啦!为什么我没有,就因为我本来就很招动物喜欢吗。”
沈成风:“……雪雪,你说我管兔子叫小雪怎么样?它和你以前长得真像。”
言听雪眉头微蹙:“我说过我不是兔子……而且我不是垂耳兔。你为什么总管兔子叫小雪?”
“因为是白色的。”
言知瑾垂下头,搅着面前的白粥。
有的时候遗传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沈知琛、沈知瑜,还有另一个哥哥沈知珉,说是兄弟,其实年龄是一样的。
他们是沈成风和言听雪运用最尖端的生物技术,提取两人的干细胞进行结合,培育出受精卵,并使用仿真子宫孕育出来的。
本来是没准备要这么多的,但因为当年这项技术成功率不够高,所以一次性培育了四枚胚胎,没想到四个都存活下来了。
虽然基因来自同样两个人,兄弟之间性格却可以天差地别。
他和沈知瑜就一点都不像。
他和沈知琛可以一句话不说,但沈知瑜好像脑子里装的都是光怪陆离的东西,随时都能找到新话题,永远不会让气氛冷下去。
虽然性格截然不同,但意外的,他很喜欢和沈知瑜待在一起。
有一种真实的、属于人的温暖的感觉。
言知瑾看着桌上热腾腾的饭菜,喜滋滋地抱着兔子的沈成风,和他拌嘴的沈知瑜,无奈的言听雪,以及虽然沉默但时不时给他夹菜的沈知琛。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起那个男人让他看见的幻境。
燃烧的研究所,化成灰烬的研究数据,成千上万的尸体,当着他的面倒下的沈知琛。
“你所拥有的一切,我都可以随时夺取。”
他捏紧手里的搪瓷勺子,几乎要把它掰断。
“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沈知瑜关切地问。
言知瑾回过神来,摇摇头。
“改天我去给你求个平安符——你手上这是什么?”沈知瑜语调一转,扑到他面前,抬起他戴着戒指的那只手,聚精会神地观察着。
“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他自言自语。
“那是什么?”言知瑾眼神微沉,飞快地将手揣进兜里。
“啊……”沈知瑜愣愣地看了会空气,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我最近看小说看多了,没事没事,随便说的。”
言知瑾心念一动。他想起沈知琛之前说的,沈知瑜最近在研究其他星球的神话。
他问:“和什么神有关吗?”
“啊?”沈知瑜茫然地说,“也不算吧……那东西算神吗?”
“你最近研究的东西,可以和我说说吗?”
“你想听哪些?”沈知瑜疑惑地问,“你最近突然对这种不科学的东西感兴趣了?”
“你先说说。”言知瑾搅动着碗里的白粥。
“哦……”
沈知瑜大概介绍了一下克苏鲁体系,总结陈词:“总而言之那个世界观就是认为,在人类之上,还存在着更高等级的智慧生物,他们比人类要强得多,生活在浩瀚的宇宙中,直到群星归位,就会重回地球,统治人类。说真的,人类真的值得他们这么兴师动众吗?”
言知瑾不置可否,问:“里面有和蛇有关的吗?”
“有啊,还挺多的。你是想问蛇之父伊格吗?”沈知瑜上楼搬来几本书,边翻边给他念,“他算是半人半蛇吧。据说他性格极其善变,喜怒无常,如果有谁伤害他的子民,他就会把那人变成蛇。”
言知瑾接过书,端详上面的插图:“还有其他的吗?”
沈知瑜又翻了几页。
言知瑾依次看过去,最后把书合拢,抚摸着那枚戒指,问:“那和这个戒指有关的呢?”
“你说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吗?”沈知瑜皮笑肉不笑地说,“哥,我仔细看了一下,你这个只是普通的红宝石,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说说。”言知瑾颔首。
“……据说这是奈亚拉托提普的东西。”沈知瑜拗不过他,双眼望天,痛苦地说,“把这个东西放进黑暗里,能召唤出奈亚的化身夜魔。奈亚他是什么呢……他是个性格很恶劣的外神。这个体系里的神虽然不像我们传统故事里的一样,会护佑人,为人类赐福,但一般也不过是忽视人类,奈亚他不一样,他喜欢戏弄人。他就和某些宗教里的恶魔一样,用一些美好的东西引诱人类,教唆你去作恶,最后看着你自己跳进火坑,他就笑得很开心。甚至说,他会教唆人类去给其他外神找麻烦。
“他有很多化身,所以被称为千面之神。大部分化身都被描述成和法老有关的形象,一般会把他描述成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不过这些都是小说内容,不要当真!”
沈知瑜视线乱飘。
言知瑾点头,把书还给沈知瑜,重新将手放进兜里。
“哥,我觉得你不太对劲,”沈知瑜满目疑云,“我以为你对这种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因为这整个世界观,都透露着作者对科学高速发展的恐惧。”
“随便问问。”
沈知瑜明显不太相信,但他再怎么缠着言知瑾套话,对方一律闭口不言,他只能放弃:“那你还有什么问题,记得问我。书你要看就拿去看吧,我暂时不是很急。”
“不用。”
言知瑾继续安静喝粥。
饭吃的时间不长。毕竟现在也是深夜,沈知瑜吃饱就开始打呵欠,摇摇晃晃地上楼睡觉。
言知瑾和方眠联系了,说明自己会议会迟到,就回房休息。
走到房门口,他刚要开门,忽然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
屋内的灯是开的。
他下楼前关了灯。
从门缝里透出明亮的灯光,落在他的指甲上,像是一层圣洁的星光。
言知瑾在门口站了足足几分钟,小腿开始发麻,终于狠下心,开门。
面容俊美阴郁的男人站在书架前,转头向他微笑:“晚上好,我的爱人。”
第14章
房门重重合上,震得天花板上的吊灯微微晃动,掉落几缕灰尘。
言知瑾面无表情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来找你。”言虺站在宁静的灯光下,柔和的灯光将他苍白的肤色映衬得温暖起来,深邃的五官优美而神秘,“我们是恋人,应该住在一起。”
“你喜欢这个吗?”他指着书柜里的什么东西。
言知瑾对他敷衍的回答早有心理准备,对他的回答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看到言虺一直站在书柜面前,好像对书柜里的东西很感兴趣,担心他做些什么,提高警觉,快步走了过去:“你问哪个?”
“这个。”言虺又指了一遍。
书柜是木质的,朝外的一侧有一层左右移动的玻璃门。言虺指的是里面的一张照片。
照片有不少年头了,里面的言知瑾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穿着白衬衣黑长裤,衬衣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稚嫩的小脸和现在一样,嘴角抿得紧紧的,不露一丝表情。
他随意地拿着一张奖状,却很小心地抱着一只塑料盒子。塑料盒子里,隐约能看到一团橘色的东西。
背景的横幅里是“第X届全国小学生百科知识竞赛”。从站位和奖状上模糊的字迹能看出,他拿的是第一名。
言虺的重点在那团橘色。
“你有很多和它的合照。”他的手指在玻璃门上移动,语气透出淡淡的酸味,“你这么喜欢它?”
书柜里的照片不多,基本隔个两年才有一张。照片里的场景、时间各不相同,言知瑾也逐渐长大,但他的手腕或者脖子上总是盘着一条蛇。
是一条白色加橘色花纹的猪鼻蛇,眼睛大大的,吻部微微翘起,身材圆润,看起来很可爱。
有的照片里,言知瑾会抚摸蛇的头顶,动作轻柔,眼神温和。
“它很好看?还是很聪明?”言虺指尖敲打着玻璃,醋意十足地问。
言知瑾打开玻璃门,将照片尽数收起,放进抽屉里,冷淡地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作为伴侣,我们应该知道对方的喜好。”言虺跟在他身后,微笑着说。
言知瑾“砰”地关上抽屉,锁好,转过身,双手抱胸,干脆地承认:“是,我很喜欢它。”
言虺笑容温度下降。他问:“你喜欢它哪一点?”
“很多,颜色好看,长度适合,手感良好,性格温顺……”
言虺认真地听着,他每说一个词,就点一下头,好像在做笔记:“要我变成这样吗?”
“好啊。”言知瑾轻飘飘地回答。
他看言虺嘴角弧度翘高,故意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略带嘲讽地问:“它已经死了,你要和它一起去吗?”
周围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
言虺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道阴影,将他眼中的情绪遮掩住,他站在背光的位置,脸上表情晦暗不明,隐隐透出一股阴沉的气息。
言知瑾垂下手臂,撑着身后的桌子。他看向窗外,鞋尖漫不经心地点着地。
他想快点结束这种无意义的话题。
言虺根本就不喜欢他,只不过想找点乐趣。而他现在不想陪言虺玩了。
言虺良心发现,不再纠缠他也好,被他激怒,快点了结他也罢,他不想再玩这种甜腻又虚假的爱情游戏。
“可以。”言虺忽然莞尔,牵起言知瑾的右手,“如果死亡可以使你永远记住我,我愿意。”
他握住言知瑾的手,不让他有机会将手收回去,优雅地牵引着他在自己胸口处,斜斜地划出一道痕迹。
“我愿意为你而死去。”他犹如虔诚的信徒。
言知瑾怔怔地看着他,唇微微张开,肩膀不自觉地颤抖。
言虺炽烈的目光落在他脸颊上,几乎要把皮肤灼伤。
一种荒谬的感觉席上心头。
一个体温比常人低很多的人,竟然给他一种炽热的感觉,就像是熊熊的烈火,要从他的指尖,一路烧到心脏。
“这是我爸送我的,我小时候养的第一条蛇,当时他专门跑到帝生所要来的,就这么一条。它陪伴了我很久,对我很重要,我不喜欢别人拿它的事开玩笑。”言知瑾避开他的视线,低声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多,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言虺解释。
“哦,”言虺若有所思地点头,“其实我不会死。”
言知瑾:……
他有种被欺骗的耻辱感。
言虺笑容促狭:“没有任何手段能终止我的生命,我也不存在——几乎不存在能对我造成威胁的敌人。”
他的脸上闪动着自豪的神采。
“你也是。”他温柔地补充,“我不会让你面临死亡的危险。”
“不用。”言知瑾断然拒绝。
他收回手,抽了张纸巾,把言虺刚刚碰过的地方一一擦拭过去。
“要我变成这样?”言虺眼中印下一片阴霾,他维持着嘴角的弧度,有礼有节地说,“我可以变得和它一模一样,这样你就不需要因为失去它而伤心。”
“不需要。”言知瑾扔掉纸巾,说,“都过去了。”
他拿出手机,点开相册,放大照片,一张一张在言虺面前划过去。
他一边划一边介绍:“这是knight,一条雄性黑王蛇;这是snowflake,一只白娘娘……”
“你养过很多蛇。”言虺的笑容越来越冰冷。
“是。准确来说,现在就有五只。”言知瑾收起手机,双臂环在胸前。
“我只是其中一只,对吗?”言虺问。
言知瑾幽深的双眸望向他,毫不犹豫地说:“对。”
言虺沉默许久,眉毛微扬,轻快地说:“但你说过,我是你最喜欢的一只。你见过的最漂亮也最聪明的。”
“……”言知瑾眼神闪烁了一下,他低头不看言虺的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服上的褶皱,“你是因为我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才选择跟着我的,对吗?”
言虺不置可否。
“不,这么说不准确,你不需要我照顾,也能自己恢复。”言知瑾自言自语,“我只是恰巧出现在你身边,给了你一些无关紧要的帮助。”
言虺说:“你很重要。”
言知瑾笑了。
他换了个站姿,将重心换到另一条腿上,将半张脸埋进掌心,仍旧没有看言虺:“但是换一个人也会这么做。我还是那个想法,你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信仰你和爱慕你的人,他们会比我更加细心地侍奉你,也会全心全意地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