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他要老子就给!老子给乞丐都不给他!”周新莱展现出小混混惊人的词汇量,对老爹进行了全方位的人身攻击。
有人听到动静来围观,全被他凶神恶煞地瞪跑了。宿临池听不下去,捂住了周再的耳朵。周再和虞白对视一眼,包容地叹了口气,一齐后退到墙边,让出地盘留给周新莱发挥。
终于,沐浴在三人注目礼下的周新莱吐完了满嘴的芬芳,火气渐渐撑不住气势了,困兽一般在楼道里团团打转,眼看要下不来台,一看周再靠在宿临池怀里,立马借题发挥道:“你跟他们站一起干嘛?快给我滚过来。”
周再听话地走过去,周新莱掰着他的脸左看右看:“他还打你哪儿了?”
“没了。”周再说,“他抓不住我,才给我一巴掌的,大哥你别担心。”
“鬼才担心你。”周新莱推着周再上楼,忽的一拍脑门,“我把袋子忘在楼下了!”对虞白和宿临池撂下一句:“你们等一下,我去提袋子。”就冒冒失失地飞跑下去了。
周再攥着钥匙,问道:“哥哥到我家坐坐吧。”
左右无事,虞白和宿临池接受了小朋友的邀请,走进了这兄弟俩的出租屋。
周新莱捡起散落一地的包装袋。冲天的怒火褪去之后,无边无际的灰烬就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压得他胸口发闷,快要喘不上气来。
就凭他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来的本事养活弟弟……靠好勇斗狠吗?
周新莱心里装着事,不免收拾得久了一点,想不到就在他离开的短短一刻钟里,楼下的邻居已经成功“登堂入室”,此时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把破凳子上。见他愣在门口,还颇有主人风范地说:“东西放下,不用太客气,随便坐。”
第17章 真心假意
周家两兄弟的房间比筒子楼的其他住户小了许多,房主估摸着是想多租几个人,就在客厅加了堵墙,将本就不大的公寓一分为二。最大的空地堪堪够放下一张饭桌,摆着只磨掉漆的台灯,桌上摊开一本数学题集。
虞白近距离感受着这现实版的家徒四壁,屁股下那被胶带纸强行固定的凳子摇摇欲坠,他不敢坐实,只好把重量移到腿上,淡定地扎起马步来。
周新莱梗着脖子,死死盯住虞白,生怕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屑和同情,表情显得有点凶恶……好像不撑出这样一副虚张声势的面皮,内里的难堪就要无处遁形了一样。
他用词粗俗地问:“你姘头呢。”
“大哥!”周再喊道。
“你注意一点,别带坏小朋友。还有啊,我严肃更正,是室友关系,收起你被废料污染的想法,不然我就生气了。”虞白心平气和地说着威胁的话,末了一指外头,“他煮鸡蛋去了。”
话音刚落,门就应声被敲响了,周新莱进来时没关严,轻轻一敲就闪开一条缝,宿临池递给周新莱一个碗,碗里放着两枚煮熟的鸡蛋。
“谢谢哥哥。”周再甜甜地说。
“……谢了。”周新莱闷声说。他低头剥掉蛋壳,揉得周再一个劲抽气。虞白看不过他笨手笨脚的样子,拿过坑坑洼洼的鸡蛋说:“你这是月球表面么?一堆陨石坑。”
他训完人,三两下剥出一枚光滑的鸡蛋,想了想,又递给宿临池说:“我手重,你来给他揉吧。”
宿临池虽然仅有一条胳膊能动,力道却很适中,周再除了刚开始被烫了一下,余下时候都没再皱过眉,目光在三个沉默的大人之间来回打转。
瘀血慢慢被揉散了,宿临池把鸡蛋放回碗中。虞白揉一把周再的头发,说道:“走,到哥哥家吃饭去。”
周新莱敏感的神经再次被触动了,这种白白受人恩惠的滋味让他浑身不舒服,跳脚道:“……我还没同意呢!”
虞白却也冲他招招手:“你来,我有事情跟你说。”
葱姜蒜切末,用刀一笼,撒进倒了一点油的大铁锅里,再加上一把豆芽,油和菜“噼里啪啦”一阵响,香味很快飘了出来。
宿临池大概真有些厨艺天赋,按着菜谱上的步骤一点点来,动作虽慢,做出的菜卖相却很不错。
周再趴在餐桌上做作业,周新莱摩拳擦掌地要辅导弟弟做功课,可不知是当代小学生的题目太难,还是周新莱水平堪忧,读了一会题目,周新莱就可疑地沉默起来。
虞白挤在厨房,见周新莱支支吾吾片刻,找了个借口躲出去了,不由地大笑,用手肘拐了宿临池一下:“你看过周再的课本没有,他小不点一个,人倒是很聪明,被老师带去和毕业生一块学竞赛,结果周新莱以为所有小学生都是这个水平,差点怀疑自我。”
厨房到底面积不大,虞白和宿临池皆是身高腿长的大男人,往里一站,胳膊挨着胳膊,肩膀蹭着肩膀,空间立时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我正好有个工作,可以介绍给周新莱。”虞白烧开一锅水,下了一把挂面,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不会嫌我多管闲事吧?
“管什么?”宿临池先是不解地一问,然后才反应过来,认真道:“不会……你倘若不多管闲事,就不会救我,也不会收留我了。”
虞白在抽油烟机的嗡鸣下说:“你去煮鸡蛋的时候,周再给我说了点他们家的事。”
宿临池看向他,是一个倾听的姿势。
“周再告诉我,他的omega妈妈去年过世了,他的alpha爸爸不想养拖油瓶,想把他‘过继’给无子的‘亲戚’,收取一部分‘抚养费’,名头好听极了!”
宿临池一惊:“人口买卖……”
“人口买卖当然是不允许的,但毕竟他爸爸只是说说,还没有付诸行动,他们又有一层父子关系,哪怕报案也只会当成家庭矛盾处理。”
虞白继续道:“周新莱很早就离家了,但经常会回去看望弟弟。他前几天在家里睡了个午觉,听见那个人渣在联络买家,暴跳如雷,直接就带着周再跑了。”
宿临池叹气:“他们小小年纪,也是不容易。”
不料虞白笑了起来:“你当周再会当着他大哥的面说出这些隐情吗——这是在示弱呢!换了周新莱,打死他都不肯说。”
宿临池听懂他的话,愣了愣:“他是在撒谎?”
“不至于,”虞白说,“那家伙是个小人精,不会撒这种一戳就破谎,不过是想拉同情分,从我们这儿蹭点好处而已。”
宿临池试探道:“你生气了?”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虞白用筷子挑开在沸水中渐渐变得柔软的面条,漫不经心地说,“就因为他好像在利用我的同情心吗?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趋利避害的意识,这没什么。”
他话头一转,挑起眉,冲宿临池轻佻地送去一捎眼波,拖着长音说:“——就像我和你,如果是我失忆了,你是救我的人,我二话不说,绝对是要想方设法地赖上你,跟你走的。”
宿临池一怔,一时分不清虞白是意有所指,还是像他往常那样随口撩闲。
如果……
如果身份颠倒,这种事真的发生了……他也一定会把虞白带回家,不会让他什么都不记得,孤零零一个人流落在外,无家可归的。
他一时想得出神,虞白观察着他的神色,突兀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宿临池,你当真了!不用想就知道,这么巧合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啊……哎呀!你别忙着生气,菜要糊了!”
宿临池猝然回神,锅里的绿豆芽太久没翻面,烤焦了一片。
餐桌上气氛古怪,周新莱和周再噤若寒蝉。
在他们对面,一边的虞白殷勤得过了头,不停地给宿临池夹菜,还大力夸奖一盘炒糊了的豆芽菜,一边的宿临池则将虞白当成了一团聒噪的空气,对他的百般讨好不假辞色,从始至终都没看过去一眼。
周新莱很久没敞开吃一顿饱饭了,他没有存款的习惯,过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钱了随便租个地下室,没钱了往狐朋狗友家一躺,哪里不能落脚?这导致他带着周再离家出走后,全身的钱租房押一付三,剩下的钱买十块钱一提兜的馒头都不够吃到月末。
他来之前原本还暗暗告诫自己,绝不能被对方的糖衣炮弹打倒,到了饭桌上香气一熏,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等到他记起“初心”时,整个人已然躺倒在椅子上,撑得走不动道了。
虞白暂停刷名为“宿临池”的副本,说道:“回来把碗刷了——做饭的不刷碗,这是公理。”他一指头点在应声站起来的周再的额头上,“少年儿童不包括在内。听到了吗周新莱,碗归你洗,摔碎了要赔钱的。”
周新莱慢吞吞直起身。
虞白道:“你先跟我过来,有事和你说。”
两人走进卧室,虞白问他:“你找到工作了吗?”
周新莱脸上有点挂不住:“我原本在烧烤城打工……上的是夜班。”
“那就是说白天是空闲的咯。”虞白说,“正好,我这里缺一个发传单的,一小时三十块,日结,包午饭,主要负责的地区在永安,你要是想接,明天我就带你去报道,要是嫌弃风吹日晒不体面……”
“我当然接!”周新莱急吼吼地插嘴道。
他眼下囊中羞涩,急需现钱,可愿意雇佣他的不是像餐馆服务员那样上班时间僵硬,就是像建筑工人那样需要搬去集体宿舍住——经过下午那事,他最近都不敢让周再单独上下学了,非得亲自接送才能放心。
合适的工作总也找不到,周新莱哪里还顾得上“体面”不“体面”……又不能当饭吃。
“喏,就是这个。”虞白递给他一张彩色宣传单,题头是琴行的名字,下面附带了各位音乐老师的个人简介。
周新莱草草扫过,无意在里面找到了虞白的信息,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你是omega!”他声音陡然高了八度,看看传单,又看看虞白,愈发的怀疑真相,“你还是钢琴老师!”
他下午躲在巷口,只见到拦路打劫,没听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一直以为虞白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alpha。
“什么年代了,还来性别歧视那套。”虞白把周新莱赶出卧室,丢进厨房洗碗去了。
虞家的动作太慢了,他到青市快要两个月,他们还愣是没寻摸过来,虞白只好在幕后推上一把,主动给出线索,盼着他们不要蠢得不可救药,连现成的机会也抓不住。
不过,在成功引起大伯一家的注意之前,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迫在眉睫。
——他在底线上反复试探后,一朝玩过了火,嘲笑了宿临池一颗真心。
事实证明,脾气再好的人,真生起气来也是不好糊弄的,虞白伏低做小多日,一直到宿临池的石膏都能拆了,也没哄得他给个好脸色。
作者有话说:
众所周知,主角立过的flag一定会发生
第18章 抑制剂滥用
康德告诉我们,人类行为应当由理性来支配。做任何事情都要事先考虑起因经过结果影响,三思三思再三思,不能仅凭冲动和本能行事,亚马逊的蝴蝶扇一下翅膀,就可能在得克萨斯州掀起一场龙卷风。
虞白少年时看过这话后深以为然,他后来独立撑起龙溪,一一清算那些给他使绊子的宵小,始终兢兢业业,不肯行差踏错一步。
可就在刚才,当他在飘满油烟味的小厨房里和宿临池开玩笑,因为久久听不到反应而回头去看,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他的眼神的时候,心脏却没有道理地重重一悸。
宿临池无疑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眼皮极薄,眼睫浓密,黑白分明,琉璃镜般清晰地倒影出他的影子。
虞白连忙扭过头,努力平息着那种快要窒息的心悸。为了掩饰异样,他还特意多了一句嘴,指望宿临池赶紧把这事当个玩笑放过去。
哪里想到多嘴没把握好度,宿临池恼羞成怒,彻底不理他了。
“唉,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虞白趴在徐潜知的办公桌上唉声叹气地说。
“不要把我这里当成情绪垃圾桶,”徐潜知浏览着网页上新发表的论文,头也不抬道,“你也没告诉我产生矛盾的原因是什么啊。”
“就,就是……”虞白斟酌半天,都没考虑好措辞,只好丧气地说,“是我说错话了。”
徐潜知嗤笑道:“玩砸了吧,叫你平时口无遮拦的。”
出于对好友的关心,他接着说:“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赞成你跟一个alpha住在一起。”
“这不是没办法么,”虞白辩解道,“宿临池没有别的地方住啊。”
“他大可以留在我的医院做护工,我付他工资,让他住职工林舍。”徐潜知微哂的目光越过电脑,落在虞白身上。
虞白张了张嘴,不知想到了什么,心虚地别开眼。
徐潜知点开医院系统里记录的时间,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腔调念道:“正常omega每月经历一次发.情期,而最近两年,你相邻发.情期之间的间隔分别是七个月、五个月、八个月……这里还有激素水平检测单——”
身为beta的徐潜知调出以自己为对照组的报告单,展示给虞白看:“你体内的omega信息素水平快要比我低了。”
“……omega和alpha长时间近距离接触,不管本人愿不愿意,都会显著影响身体里的激素水平,如果信息素适配,将会导致发.情期提前,信息素排斥,则会相应地推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