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千霜一直在他们身后，没说话，暮闻雪回头看他一眼，大兔子微微眯着眼，一直打量着奉悦，神色……极其平淡，全然没有他平时看别人的那种阴寒和强势。
　　这孩子不对劲啊，怎么这么平和？尤其还是知道奉悦在这扮演可爱俏皮人设。洛千霜竟然没有半点鄙视嘲讽之类的什么“嘁”什么“呵？
　　“千霜。”
　　“在。”
　　“想什么呢？”
　　“……”洛千霜眼球稍微动了一动，“想……忘了要珍珠。”
　　“啊？”暮闻雪反应了一下，笑了，“好好，回头出了秘境，我带你去买。”
　　说这话时，暮闻雪去看奉悦的表情，他刚从鲛人族回来，提到珍珠应该会敏感一些。可他完全没在奉悦的神色里看到什么躲闪或者疑惑，面对自己还甜甜一笑，像是撒了蜜糖的糕点，软软很可口。
　　这样的孩子，这种毫无瑕疵的纯真劲儿，分明是个不曾受过半点苦头被人捧着长大的模样，怎么会……会是个恶毒心思的人呢？
　　洛千霜他起初对着自己装乖卖巧，都无法完全压制自己的阴戾。这孩子是怎么切换的这般完美的？
　　他莫名起了一些冷颤，小小年纪，深不可测啊。
　　“你叫什么？”
　　“雪仙尊，我叫奉悦！”
　　“我瞧着你欢喜，跟着我，我给你找几个高阶宝贝，等你以后突破境界用。”暮闻雪得把这孩子拴在自己身边，不让他再有机会去鲛人族闹腾。
　　“啊！真的吗～～啊啊啊！奉悦谢过雪仙尊，嘿嘿嘿嘿，奉悦太开心啦！我要赶紧告诉鸿临哥哥！”
　　答应的这么快？暮闻雪还以为他会找个什么理由拒绝，怎么不用逼迫鲛人族就范了？就此放弃了？这不可能，那就且看着奉悦跟着自己，还有什么法子施展吧。
　　不一会传音回来兴奋不已的奉悦挽上自己的手臂，亲昵晃着，问道：“雪仙尊可以带我去化神境的秘境吗？我好想去看看，这样我就可以骄傲的给鸿临哥哥炫耀了！”
　　“化神境？你去元婴境秘境也许都要耗损好多元气，到了化神境，怕不是瞬间都给你撕碎了，哪里还有命留着给你的好哥哥炫耀。”暮闻雪瞧着这孩子撒娇的模样，还真是讨厌不起来，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嗯？他好像觉得哪里不太对，总感觉今天的洛千霜特别平和。
　　大兔子就那么静静的盯着奉悦，不为所动，表情都没有一个。
　　“诶，洛千霜？”暮闻雪回头喊他。
　　“在。”
　　“这是几啊？”他伸出两个手指。
　　洛千霜缓慢动着眼球，直直看着暮闻雪的手指，摇了摇头。
　　“啊？你连二都不认得了？”暮闻雪拍拍自己的额头，噗嗤大笑，“合着，你醉了啊～你醉了好安静，太乖了。”
　　洛千霜看着暮闻雪笑得开怀，麻木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温柔，跟着弯了弯唇角。
　　“诶，你知道我谁吗？”
　　“师尊。”
　　“嗯，好徒弟。”暮闻雪踮起脚也拍了拍他的头顶，结果手被洛千霜抓着，那人又说，“道侣，我的，道侣。”
　　暮闻雪：“……”这就记得有些多余了。
　　洛千霜又说：“是……哥哥啊，救了我的……好哥哥，哥哥，我想要你抱抱我。”
　　暮闻雪：“千霜？”这孩子眼眶红了，眼里的悲伤像是海潮，瞬间倾泻。
　　“你抱抱我……好冷的，好疼的，好多……他们骂我是杂种……我好难受……你既然选择不杀我了，为何也不在对我笑了呢？明明你在救下我的那一刻，挡在我身前，挡着那些血不溅在我身上，迎着最美的夕阳，冲着我，笑……你说，不要怕。”
　　暮闻雪的心一揪。
　　“我不怕……不怕它们，我只是为了想要你的保护，假装我怕了。”
　　然后，小小只的洛千霜，裹着一身的血污，像个膏药一样扑进了高一点的暮闻雪怀里，呜呜咽咽奶声奶气说着“好可怕”。
　　这是暮闻雪记忆力的画面。
　　而此时已然是高他一头的洛千霜，那双漂亮的银红眸子里，大颗倒影着暮闻雪的泪，啪嗒落下。
　　碎了。


第67章
　　“暮闻雪……你又把我做什么人看待？”洛千霜扣住暮闻雪的腰带，把人往自己跟前带了一步。
　　眸光灼灼，似是海上反映的星光铺就。
　　“我……”暮闻雪心里说不出来的压抑，不光有洛千霜醉了以后一股脑抛出来的情绪，还有他压根不愿去承载的原主的隐忍。
　　原主对洛千霜的情感，是茫茫生灵之中，唯一一个和他是不死之身存在的慰藉。他需要一个心灵或者实质的陪伴，可与此同时，他亦是觉得，他身为一个怪物，人却在正道门派，去杀戮世间妖邪本就是极其可笑的事，所以他不敢接近半妖洛千霜。
　　而现在的暮闻雪，对洛千霜的需求，单纯很多，他就是想要一个朋友。
　　可又不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或许他需要的是一个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不会背叛的存在。
　　那么，除了自己的影子，不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除非，他们真的是忠贞不二相伴到永远的道侣。
　　“我……”暮闻雪不知道给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反对同性恋，可自己终究不是同性恋，也不想用婚姻困住一个人的陪伴，他想要的只是身边不在孤独。
　　他分明自私自利的让洛千霜履行着道侣该做的事，却不愿和他做道侣。
　　“千霜，总之，你是我，很重要的人。”他只能这样概括，模糊却也是实话。
　　洛千霜平平静静地看着他，眼里的潮汐退却，指尖从暮闻雪的腰带之中抽出，慢慢退了两步，转过身，抬头找着什么，自言自语道：“今晚上没有月亮，可暮闻雪对我笑了，他说，我是他很重要的人……够了，哪怕是个梦，也足够了。”
　　“千霜……”他竟然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暮闻雪心，真是倏地一下子就疼的狠了。
　　“有你这一句，哪怕是我梦中自己的臆想，这辈子，我洛千霜，定会护你无忧，就算大义灭亲，就算天地难容。”
　　那人幽幽缱绻的声线，像是无孔不入的水流，渗透在暮闻雪身子里。却令他不安至极。
　　“洛千霜，你是真的醉了，还是借着酒劲和我这剜心呢？”暮闻雪不喜欢承诺，他听不得这样的话。
　　因当年他收到他爸送的毛绒兔子时候，他爸信誓旦旦的说，一定会接他回家。
　　可是，当天他听到医生说“你儿子能醒过来，的确是医学奇迹，但是他的情况并不乐观……”，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他爸。
　　他被抛弃了。
　　那天下午的阳光，透着玻璃窗照射进来，温暖极致。他老爸带着金丝眼镜，五十多岁却保养的很好。他笑吟吟地说，家里还有个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一个读大学一个上高中。他还说等他出了院，弟弟妹妹一定会和你相处的很好。
　　那么美好的期许，便是定格在了那个午后，再也没有后续。
　　接下来的十年，暮闻雪拼了命的去记住他爸的脸，最后却被时光和病痛折磨到，只有那不断反光的金丝眼镜还有糜旧的些色彩。
　　不堪入目，却扎根心底，腐烂却不肯忘记。
　　可最终他能记得住的，不过是不断添加自欺欺人的描摹。心中疼痛一天一天的加深，他不肯承认，他觉得自己只不过在做着一场很久很久醒不过来的噩梦。梦醒了，他的爸爸依然还坐在床边，和他和蔼可亲的说着，带他回家的话。
　　履行承诺。
　　他一直不敢戳破的谎言，那个承诺，他都带到书里活第二世了，仍是不能提及，这是最大忌讳。他会痛，痛到痛恨整个拥有完整家庭的人。
　　“你清醒的时候，最好不要对我说任何承诺。”暮闻雪死命抠着自己的手背，“就算我问你是不是会对我好，是不是能永远陪着我，就算你回答了是，我也不会信，我只是知道你们一定都会食言，提前看看你们撒谎的样子，提前不抱任何希望！”
　　他的语气，近乎咆哮，却又那么有气无力。
　　“暮闻雪……”洛千霜不知何时近了身，一把将人抱在怀中，“你哭什么？长这么大，我从来没见到你哭过。”
　　“胡说，昨天我在秘境里不是把你衣服都哭湿了吗？”暮闻雪反驳。
　　洛千霜没说话，顺着他的背，把暮闻雪的手拉到自己的身后。
　　暮闻雪的指尖碰到了一团毛绒，他一惊，低声喊到：“快收起来！”
　　这大兔子为了让自己开心，把尾巴变出来给自己摸！
　　他赶紧看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出来的弟子，又匆忙回头去看奉悦，只见那孩子蹲在不远处背着身子，双手捂着耳朵，像个没长出来的小蘑菇。
　　暮闻雪：“……”孩子不大，懂得不少。
　　他还以为这孩子会不会趁机跑了去鲛人族搞事情呢，怎么看起来，他好像全然心里没装着什么事一样。
　　等等，他突然想起来个事。
　　“洛千霜？你到底醉没醉？没醉的话我有个事想不明白啊！”他一瞬将自己的失控调整好，这是他多年在病床上练出来的能力。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突击给他吃药检查的护士，或者医生看到自己最脆弱的一面，面对欺负自己的医护人员，他都是不在乎，偏要过的开开心心文，笑对每一天的姿态。
　　他也不管洛千霜是不是听得懂，直接划下一道隔音结界来，说，“你看啊，以往去鲛人族的那个鸿临，是什么境界？”
　　洛千霜神色无波看着他，没有半点要动脑子的意思。
　　“咿呀，都不知道你真的假的，”暮闻雪出了结界，跟奉悦要了那颗解酒丹，塞进洛千霜嘴里，运功帮他快速吸收，好不容易养回来一点的灵力又给消耗没了，他身子一下子又觉得疲累了，他靠在结界上，问，“回神了吗？”
　　洛千霜揉了揉额角，晃晃头，眼神里的光终于聚齐，他扶着喘粗气的暮闻雪一脸乖巧，“师尊，又难受了？”
　　“嗯，之前去鲛人族的那个鸿临，云谯说他是化神二阶，还记得吗？”暮闻雪废话不多说，直入主题。
　　“记得。”
　　“可奉悦，的确是金丹境啊！”暮闻雪朝着结界外捡石头子玩的奉悦看了一眼，“难道进入鲛人族的，不是他？”
　　洛千霜还是有点糊涂，缓了一缓才说：“我是以为，冒充你首徒的人是白郎，白郎是化神二阶，故意掩藏，然后他易容成鸿临的模样，和奉悦的模样去鲛人族威胁，又自导自演易容成你的模样，诓骗云谯交出乾坤珠。”
　　“易容……变声……都是同一个人做的？不会是白郎，他现在给代掌座护法，抽不来分.身。而且要有分.身之能，至少也得是渡劫境，我觉得……他做不到。”暮闻雪听后，分析着。
　　洛千霜这才想到这一茬，因着是头一次参加秘境试炼，他并不知晓玄翎宗的规矩，也不知道，四峰长老的首徒是要给陌云泽护法的。
　　他也将目光看向奉悦，那神色里的犀利，让暮闻雪看出来，他彻底醒酒了。
　　这杀伤力，哪怕是奉悦撅着屁股拿着树枝不知道在地面上画着啥，都感觉到了危险。甜豆一般的孩子感觉到危险注视，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这边，然后像是被箭射中的小鸟，吓得一个激灵摔了个屁墩。
　　“他是真的会演，还是真的被你吓到了？”暮闻雪觉得在自己已经没有判断能力了。
　　“师尊当真看不出他的修为是做了什么遮掩吗，他的确就是区区金丹境？”洛千霜是没看出来，但他以为是自己境界不够暮闻雪厉害，才看不出。
　　“他刚才，要求我带他去化神秘境。”暮闻雪摇头，“他身上的确没有掩藏的术法。”
　　“那就带他去。”
　　“可他没必要自我暴露吧？”
　　“那师尊的意思？”
　　“呃……”我脑子不够使……这不问你呢吗？
　　“千霜明白了。”
　　“啊？”你明白什么了？我啥也没说啊？暮闻雪一脸懵逼看着洛千霜打开隔音结界，径直走向奉悦。
　　“你你你！！你要对我做什么？呜呜呜，雪仙尊，他好可怕！他好凶！！”奉悦一路小跑扎进暮闻雪身后，嘤嘤嘤起来。
　　暮闻雪：“嘶……孩子不想受皮肉之疼，你最好赶紧松开我。”
　　他看道洛千霜一如往常对待靠近自己身边之人的神色，除了比杀无赦好一点，没有别的形容词了。
　　“唔？”奉悦的疑惑还没来得及哼完，整个身子忽然腾空，双脚离地，然后倏地一下来了个不借助任何法力的高空飞行，“砰”的一声撞在了一个化神境秘境的结界上。再然后，在奉悦啊呦啊呦喊痛的时候，他半个身子竟然掉进秘境去了。
　　“小心！”暮闻雪一个箭步冲过去，却没抓到奉悦的脚踝，那孩子被吸进去了！
　　“天！他若不是隐藏实力，只有金丹境，进去片刻就会被化神秘境强大的灵术撕碎的！”暮闻雪赶紧拽上洛千霜，迅速跟了进去。
　　二人进来以后，整个秘境空无一人，许多妖兽一瞬间退避三舍。
　　“不是吧！这就没了？”暮闻雪一个头两个大，明显焦急，“这是被代掌座救出去了，还是……死了啊？啊？”
　　“师尊莫慌。”
　　“能不慌吗？一条人命啊！”暮闻雪瞪了一眼洛千霜，“你故意把他扔进来的？怎么这么莽撞，好歹我们要先确认一下，奉悦到底是不是化神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