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躲在周淮生腿后面,眨巴着眼睛偷偷看林知绎。
林知绎本来想避开小孩灼灼的视线,可坚持不到两秒钟,就主动朝他招了招手,卷卷怯生生地走过来,却在半路被周淮生拦下,周淮生歉然道:“他有哮喘,你身上穿的是毛呢,最好还是不要靠太近。”
“怎么这么小的孩子会有哮喘?”
周淮生摸了摸卷卷的头,他不是很想提,但林知绎的表情看上去真的很疑惑,他也只好回答:“因为早产。”
“怎么会早产?”
周淮生错愕地望向林知绎,他难以置信地,甚至是有些愤怒地问:“什么?”
林知绎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我问卷卷为什么会早产,怎么了?”
周淮生的第一反应是,林知绎是在卷卷面前演戏吗?为什么早产,他怎么会不知道?有必要装作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吗?
周淮生从来没想过能再重逢,每次见面,他都尽可能保持着距离,闭口不提当年的事情,他没奢求林知绎能回到他身边,甚至让卷卷喊林知绎叔叔,看着孩子一次又一次失落,他心都要碎了,林知绎为什么还要这样绝情呢?
他们聊的内容,卷卷又听不懂,但既然林知绎想要演戏,周淮生便陪着他,没必要横生枝节,他说:“可能因为我是beta,卷卷的爸爸是优级omega,我没办法给他提供信息素安抚,所以就早产了。”
“你是beta?”林知绎歪着头问。
周淮生这才察觉出不对劲。
林知绎好像不是在演戏。
“原来beta和omega生的孩子容易早产。”林知绎自顾自地说。
周淮生试探着问:“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就是在医院吗?那天卷卷正好哮喘发作。”
林知绎皱起眉头,反驳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酒吧门口吗?你撞了我。”
周淮生怔然地看着林知绎,看了许久,直到卷卷拽了拽他的裤腿,他才回过神,卷卷仰着头说:“爸爸,要喝水。”
周淮生去餐桌边拿保温瓶和卷卷用的水杯,他的手有点抖,水撒出来,林知绎觉得奇怪,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周淮生僵硬地笑了笑。
“对了,那卷卷的爸爸呢?”
周淮生猛然望向林知绎,在对上林知绎疑惑的眼神后,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林知绎真的忘了,他好像再次失忆了。
一个人怎么会失忆两次呢?周淮生搞不懂,但他想:那样不堪的记忆,忘了也好。
他把水杯递给卷卷,又去茶几下面拿了哮喘药,放到卷卷手里,才回答林知绎的问题。
“离婚了。”他说。
和后勤组的人说的一致,林知绎也没有太意外。
“为什么离婚?”
周淮生沉默了一会儿,林知绎意识到自己问了过于私密的问题,刚想道歉,就听见周淮生说:“是我对不起他,他不想要孩子的,是我趁人之危,后来他家里人找到他,他就回去了。”
林知绎听得一头雾水,就抓住了“趁人之危”四个字,原本积攒的好感迅速消失,他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看周淮生,“那确实是你的问题。”
周淮生低下头,眼神有些黯然。
卷卷吃了药,见没有人理他,就默默地抱着杯子走到桌边,踮起脚努力地把杯子放上去,可是他个子太小,短短的胳膊支愣起来,杯子就开始摇摇晃晃,刚碰到桌边,杯子就倾斜倒下,里面的半杯水全浇在卷卷的脸和衣服上。
周淮生没来得及把他拉开。
杯子在卷卷脚边四分五裂,发出刺耳的声响。
卷卷低着头呆呆地看着他的小熊杯子,他没有哭,可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下撇,几秒后,他很难过地望向周淮生,声音里带着哭腔:“爸爸,小熊碎了。”
周淮生把卷卷抱开,拿了一条干毛巾塞到卷卷的领口,安慰道:“没事,爸爸明天再去给卷卷买一个小熊杯子。”
“卷卷弄坏的。”卷卷把脸埋在周淮生怀里,因为做错了事情感到内疚。
“卷卷也不是故意的,对不对?卷卷不哭,杯子很便宜的,五根棒棒糖就可以买一个杯子,爸爸明天就去重新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卷卷抽抽搭搭地抬起头,认真地说:“那我不吃棒棒糖了。”
林知绎嘴里的棒棒糖忽然就不甜了。
他清咳两声,冲卷卷笑:“叔叔给你买,你想要什么样的?”
“不要。”卷卷摇了摇头,重新把脸埋在周淮生的怀里,过了半分钟,还不忘周淮生说的要懂礼貌,抬起头对林知绎说:“谢谢叔叔。”
卷卷哭了一会儿就困了,周淮生抱着他去洗脸洗脚,然后就把他放到床上,脱了羽绒背心和裤子,盖好被子。
林知绎坐在餐桌边上,觉得有点冷,可是客厅里没有空调。
周淮生安顿好卷卷,走到林知绎身边,问他:“还很疼吗?能走路吗?”
林知绎伸手去够自己的皮鞋,周淮生先一步拿到,帮林知绎穿好,没有系鞋带。
林知绎有些局促,撑着桌边站起来,左脚刚沾地,就像有一束电流从脚踝直接窜到腰胯,痛得林知绎重新坐了回去。
“看起来还挺严重的,这样吧,你去床上躺着,我帮你用冷毛巾敷一下。”
“床上?”
“你今晚应该是走不了了,也不能一直坐在这里,”周淮生朝他伸手,说:“没事,你和卷卷睡,我在客厅打地铺。”
几步路的距离,周淮生本来是扶着林知绎走,可跳动声太响,在深夜显得尤为扰民,林知绎和周淮生对视了一眼,周淮生说:“我抱你过去。”
“我——”
几步路的距离,背过去倒显得麻烦。
林知绎想起来卷卷的哮喘,他把大衣脱了,周淮生拿了一个衣撑过来,把林知绎的大衣挂在门后的挂钩上,然后才微微俯身,将林知绎打横抱起。
房间里还算暖和,林知绎坐在床边,目送周淮生去卫生间洗毛巾。
其实他应该也很累吧,一天送四十单,晚上还要这样被人折腾,林知绎有些愧疚。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一靠近周淮生,他就有种莫名的依赖,好像很确定周淮生不会拒绝他。
身后是缩在被子里的小鼓包,林知绎扒拉了两下,把卷卷的小脸露出来。
周淮生拿凉毛巾敷在林知绎的脚踝处,几次之后,林知绎明显感觉到疼痛减轻。
周淮生让他躺进被窝里,又塞了个热水袋到他脚底。
林知绎一转身就看见睡熟了的卷卷,睫毛长长,看上去软绵绵的,他趁着周淮生转身,偷偷抱了卷卷一下。
他听到周淮生在客厅搬椅子的声音,大概想把几张凳子拼成床,林知绎觉得这人好奇怪,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这样迁就呢?
林知绎喊来周淮生,“我睡地上吧,你是主人,怎么能让你睡客厅?”
周淮生按住他,“没事,床边太窄了,不好睡,我不怕冷的,以前在山下我——”
他忽然停住。
林知绎没注意到周淮生的反常,他指了指床边的地面,“虽然窄,但一个人够睡了,你帮我铺一下,我睡地上吧。”
“那我睡地上。”周淮生说。
他去卫生间洗漱,回来后把凉席和两床被子铺在地上,不由分说地躺了进去。
“周淮生!”
“睡吧,不早了。”周淮生背过身去。
林知绎气恼地躺了回去,揪了揪被子,刚想再坚持一下,卷卷忽然翻了个身,小手碰到了林知绎的胳膊。
林知绎动都不敢动了。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很小的床,很厚重的旧棉被,一点都不遮光的窗帘,身边是两个才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可是困意来得很快,他还没有想清楚今天自己到底为什么来这里,就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周淮生先醒来,他蹑手蹑脚地从窄小的夹缝里起身,一转头就愣住了。
卷卷缩在林知绎的怀里睡得正香,林知绎侧身躺着,一只胳膊做卷卷的枕头,一只胳膊圈着卷卷的屁股,很自然的姿势。
周淮生看得失了神,他俯身替他们盖好被子,然后走出卧室,去厨房做早饭。
第7章
阳光从暗黄色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林知绎在半梦半醒中觉得怀里有什么在动,他的大脑迟钝地运转了两圈,迷迷糊糊中收紧胳膊,却抱住了一个温温软软的小东西。
他吓得立即睁开眼睛,然后对上了卷卷好奇的视线。
卷卷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小卷毛,穿着印了小鸭子的儿童秋衣,趴在林知绎的怀里,仰着头,眨巴着眼睛,见到林知绎醒过来,他有些心虚地缓缓低下头,想要爬出林知绎的怀抱。
可是被林知绎臂弯圈出的这块地方是暖烘烘的,他自己枕头下面的被窝早就没了温度。他刚爬回自己的位置,小脚丫就被冷得缩了一下。
林知绎重新把他捞回怀里。
卷卷的脸颊碰到了林知绎的脖颈,他又闻到了那个香香的味道。
“早上好,卷卷。”林知绎说。
卷卷不敢说话,林知绎揉了揉他的小卷毛,指尖作梳,穿过小孩柔软的发丝,等林知绎收回手,卷卷才抬起头,摸了一下林知绎林知绎的头发,害羞地说:“叔叔也是卷卷。”
林知绎笑了笑,“对呀,叔叔和卷卷一样。”
看见林知绎的笑容,又闻到林知绎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卷卷一开始感觉很开心,可是很快他又感觉到难过,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搂住了林知绎的脖子,然后像小考拉一样抱了上去。
林知绎身体僵直,半晌才缓过神,拉过被子,连同突然委屈巴巴的小孩,一起搂进怀里,很快就又睡着了。
在意识混沌之前,他想到在此之前,他真的很讨厌小孩。
可是卷卷太乖了。
周淮生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清晨的阳光洒在床上,洒在一大一小两个人身上,林知绎的下巴抵着卷卷的额头,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
如果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就好了。
周淮生安静地看了很久才想起来拿手机拍照,可手机在餐桌上,等他拿着手机走到卧室,林知绎已经醒了,正一只手揉着眼睛,一只手伸进枕头里翻找手机。
周淮生提醒他,“在床头柜上。”
陡然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林知绎顿时清醒,眼神里带上防备,在看清是周淮生后才逐渐放松,睡意惺忪地问:“几点了?”
“七点四十分。”
“你是不是要去上班了?”
周淮生欲言又止,林知绎看了他一眼,说:“你是不是已经迟到了?会扣钱吗?扣多少我补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昨晚多谢你收留我。”
卷卷不肯醒,听见说话声就把小脸往林知绎颈窝里拱,林知绎丝毫不觉得怪异难受,只庆幸自己穿的是一件棉质衬衣,不会引发卷卷的哮喘。
周淮生走过来,想把卷卷从林知绎怀里抱出来,林知绎连忙护住,压着声音说:“他还这么小,你干嘛不许他睡?”
周淮生无奈道:“他平时每天七点就醒的,已经习惯了。”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来的习惯?再睡一会儿。”林知绎推开周淮生的手,转身轻轻拍了拍卷卷的后背。
有一瞬间,周淮生都要当真了,好像两年的时光从来没有断过,林知绎还是那个忘记自己身份的、只会追着他喊“阿淮”的小呆瓜,他们没有因为意外分开,林知绎顺利地度过怀胎十月,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他则负责赚钱养家,每天做好早饭,出门前再看一眼他的两个宝贝……
可是他知道,这一切只是他的梦。
林知绎很快就会离开,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像声名显赫的鼎胜集团和破旧老楼,显而易见。
他要清醒。
最重要的是,卷卷不能对林知绎产生信息素依赖。
周淮生从这份让他上瘾的温情中抽离出来,他收起脸上的笑容,略带严肃地说:“林先生,你今天让卷卷继续睡,他明天还是要跟着我在冷风里送外卖,不是吗?”
林知绎的动作停住,气氛僵持着,卷卷感觉到林知绎身上香香的味道变得很强烈,好像是生气了,他抬起头,看看自己爸爸站在床边,脸色也不是很好。
他立即坐起来,爬到床角拿上自己的衣服回到被窝,他把棉衫铺在被子上,刚要钻进去,周淮生就伸手帮他把棉衫翻了过来。
“爸爸说过很多次了,有小熊的一面放在下面。”
周淮生的语气并不严厉,但卷卷还是被吓到了,委屈地望了周淮生一眼,然后继续穿衣服。
他会自己穿棉衫和小马甲,但不会穿裤子,周淮生把他抱到床边帮他穿。
卷卷不吵不闹,周淮生让他蹬腿他就蹬腿,显得过分安静。
林知绎忍不住说:“你干嘛这么凶?他已经比大多数小孩子都要懂事了。”
“但他也要比大多数小孩更早有自理能力。”
林知绎吃瘪,颇为不服气,下床时小声嘀咕:“自己有能力一点,也不用这样折腾孩子了。”
他没看见周淮生的表情,但能感觉到身旁人明显僵住的动作,他咬了咬嘴里的软肉,偏过脸,说:“对不起,我话说重了,你别放在心上。”
“没事。”周淮生回答他,然后就抱着卷卷去卫生间洗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