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供台还在，只是香炉已冷了多时，空气里还残留着他的体香，衣柜里全是他穿过的衣服。
　　林青木没有开灯，在韩一睡过的床上躺下，用韩一盖过的被子，把自己裹紧。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林青木在黑暗中小声啜泣，就像一只找不到家的猫。
　　“韩一，我会一直记着你，刻在我的骨头上，印在我的心室里，就算孟婆汤都不会让我忘记。”
　　***
　　林青木和韩一再次分开了，思念和牵挂是免不了的，谁劝都没用，但是日子还得过下去。
　　林青木的生活果然变得越来越顺遂，他知道这是韩一在佛前为他祈福修来的福气。
　　他果然不能再进【重生乐园】作死了，韩一这泼操作真的狗。
　　系统网站上公布林青木以往所有的战绩，算上最后一个【画皮】副本，一共126场，每场的贡献点和出彩之处都有绘声绘色的描述，甚至还有几段不知道是冥界哪位观众录下的视频。
　　系统重新为林青木评级，竟然是独一无二的特级追魂使，独居榜首，高处不胜寒，出场费竟然飙升为1个亿。
　　就算是救命的，世上有几个人能一下子拿出1个亿来？不能一次性交出全款佣金，系统就会要求换人。
　　什么是捧杀？这就是捧杀！林青木再也没收到过雇主邀请函，自此成了传说。
　　就这样平淡安详地过了一年。
　　这一年的中元节，林青木提早给自己下班，准备上好的香烛，在桌上摆了几本经文，还有一沓厚厚的镇魂符纸。
　　这些都是他老早就从高僧和天师那里求来的，对阴间鬼物有滋补养魂的效果。
　　林青木又买了几十件好看的男装，还请手艺高超的师傅，按最新潮的数码产品糊出一模一样的纸贡品。
　　林青木安排好了一切，又到厨房烧了一桌子的好菜，准备了上等的白酒，就像个等待儿子回家过节的老母亲，坐在沙发上，眼巴巴地看着窗外。
　　人家的儿子是敲门进来，他的儿子是从窗户飞进来。
　　“妈！”
　　晚上八点，一个身穿白衬衫和浅蓝色牛仔裤的少年出现在客厅的窗外，不等林青木过去给他开窗，他就穿过玻璃飘了进来。
　　迎着林青木走过去，一把将他抱起来，还原地转了好几圈。
　　“妈我想死你了！”少年声音清亮好听。
　　林青木挣脱了几下，还是由着他抱，等少年把他放下，他才能细细打量这个儿子。
　　“你……你怎么……”
　　纸人变了样，成了正常人的身形，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就是缩小版的韩一，五官整体上看也像韩一，可是细看却又有林青木的影子。
　　“怎么样，我好看吧？”少年在原地转了几圈，得意地说，“我在地府工作出色，判官给我发了年终奖金，我就都用来换了这个人形！”
　　林青木嘴角抽了抽，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我把你和爸爸的形象合体了，然后就合成我现在的长相，然后我们再……哎，具体的程序复杂，再说，阴间的事你还是少知道的好，总之我现在就变成这样了。
　　“看我漂不漂亮？是不是挺漂亮的？”
　　林青木从最初的尴尬中释怀，纸人已经放下被他欺骗感情的过往，开开心心地认他和韩一做父母，只要纸人高兴，他怎么做，当妈的都该支持。
　　“漂亮，我和你爸的儿子能不漂亮吗？”林青木由衷地称赞。
　　纸人又和林青木腻歪了一会儿，然后就被林青木给他准备的吃穿用度吸引了。
　　林青木点上香炉，又烧了些纸人最爱不释手的东西，因为是在室内，又是城市，不方便大规模焚烧，他就让纸人把所有东西都打包好了，等回去的时候，自己找块风水宝地烧了带回去。
　　纸人还告诉林青木，他给自己起了个名，叫韩爱林。
　　林青木想让他改名，纸人却说，他随父姓，爸爸是老韩，他是小韩，韩爱林这三个字，既代表老韩爱林青木，也代表小韩爱林青木。
　　所以这名字不是父母爱情在儿子身上的寄托，而是儿子自己对母亲爱意的铭记。
　　林青木露出慈母的微笑：“你喜欢就好。”
　　林青木又听韩爱林讲了很多他在地府当差的事，韩爱林说得眉飞色舞。
　　追着不听话的小鬼儿满世界跑，在丰都鬼城挨家挨户查户口，给判官老爷抄生死簿，帮孟婆奶奶熬孟婆汤……
　　林青木欣慰又耐心地听着，他为纸人找到安身立命之所而高兴，可是，他始终还是最想听那人的消息。
　　纸人，却一直没有提起他。
　　林青木预感到了什么，还是忍不住问：“你爸他……还好吗？”
　　纸人的笑容明显僵住了，极不自然地咧着嘴，眼神飘忽起来，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爸很好啊，一直在地府的一座地藏菩萨庙里修行呢，不过我工作太忙，庙又离得远，我很少去……”
　　林青木长长地叹了口气，纸人便讪讪地住了口。
　　林青木：“你给我说实话，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把满屋子挂上驱鬼符，你休想再进这个家门。”
　　“妈！”纸人撅起嘴。
　　林青木又叹了口气，揉揉眼睛，说道：“老啦，出现幻觉了，还以为我那逆子回来了呢，呵呵。”
　　站起身就走，就像看不见眼前的鬼儿子。
　　“妈你别闹，我一年才能回一次家！”韩爱林追上去，巴巴地跟着。
　　林青木开始收桌上的东西，边收边像怨妇一样念叨：“老韩啊，你心可真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儿子又不孝顺，不听我话，亏我还给他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好穿的。”
　　“妈你别这样，我求你了！”
　　“老韩，你在哪呢？你就不能拖个梦什么的，来看看我？”林青木把纸糊的数码产品收进垃圾袋，准备扔进厨房的垃圾桶里。
　　“妈你别逼我了！我爸不让我告诉你啊！”韩爱林噗通一声给跪了，抱着林青木的腿不撒手。
　　“哎，老了，腿脚不灵便了，怎么这么沉……”林青木还是装看不见他，拖着他继续往前走。
　　韩爱林投降了，站起身挡在林青木面前：“妈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你别不理我！”
　　林青木的怨妇脸瞬间翻页，欣喜又急迫地拉着韩爱林坐回沙发上：“快说，你爸过得怎么样？”
　　韩爱林支吾了半天不说话，林青木的心跳越来越快。
　　“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他了？！”
　　韩爱林恼怒地抓了抓头发，鼓足勇气说了实话：“我爸他已经投胎了！”
　　晴天霹雳，林青木怔愣着，良久说不出话。
　　“你、你说什么？他投胎了……那、那我呢？”
　　等他回过神来，便悲愤交加地控诉：“不是说他为我俩修了来世吗？他怎么可以先去投胎？我这辈子少说还得有几十年，等我也转世了，他不就四五十岁了吗？我们还怎么在一起？”
　　韩爱林等他发泄完了，才战战兢兢地说：“妈你别急，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一年前，韩爱林带韩一回冥界，说是韩一自己利用【重生乐园】的漏洞出逃人间，被韩爱林找到后，经劝说决定自首。
　　本来这件事就算解决了，大不了给韩一多加些刑罚，多判几年牢狱。
　　可是与韩一有过节的死神，永夜国的皇帝荼落却揪着韩一不放，还利用掌管【重生乐园】系统之便，调查【画皮】副本所有细枝末节，逼供和韩一同期进副本的NPC小鬼们，终于查出了林青木偷带韩一出系统，又在人间扣留他一个多月的事实。
　　韩一被押进阎王殿，他把罪责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声声乞求，只要饶过林青木，他愿意承受任何刑罚。
　　林青木急得直捶桌子：“韩一他怎么这么傻？他忘了我出【画皮】副本的时候许过愿了？要是我有一天犯了大罪，冥界要放我一马的！”
　　韩爱林扶额：“妈你还是小瞧了冥界那些坏蛋，他们有的是办法钻空子。他们可以不动你性命，但是判你一生都病痛缠身、穷困潦倒什么的，我爸怎么会给他们机会这么做？”
　　林青木的心揪了起来：“所以呢？！”
　　韩爱林被林青木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迫于老妈的威胁，他继续说下去。
　　“妈你也知道，死神界的那帮恶鬼最擅长祸害别人，他们又一直忌惮我爸的潜力，他们就向鬼帝提了个缺德的主意。”
　　林青木闭了闭眼，已经猜到了：“他们进谏，让韩一投个苦命的胎？”
　　韩爱林怯生生点头：“他们具体是怎么编排爸爸的人生的，我就不知道了，总之……只会比当年的廖以寒，更惨，而且……他和你肯定是见不着面了。”
　　林青木瞪红了眼睛，追问：“可是韩一在佛前修我和他的来世，这都不算数了吗？”
　　韩爱林一拍大腿，懊恼道：“要不怎么说荼落不是东西呢！他向鬼帝提这个议，就是想要毁了爸爸的修为，爸爸的修为还不够支撑你和他整个来世呢，他们就逼爸爸投胎去了！”
　　林青木咬紧嘴唇，忍住了一声咆哮，冷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韩爱林老实回答：“去年，五月初九。”
　　林青木拿出手机，急切地查看日历，然后，他惨然一笑。
　　“6月1号啊，他现在……1岁零两个月了。”
　　几滴眼泪不知不觉就落了下来，林青木回过神来，慌张地举起手，抹去泪痕。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我也困了。”
　　站起身就往卧室走。
　　韩爱林一把拽住他的手：“你别骗我了！你才不会睡呢！我还不知道你吗？你一定是上网查去年6月1号出生的新生儿去吧？然后你就会一个接一个去找对吧？”
　　林青木苦笑：“你真是我的好大儿。”
　　韩爱林用力摇头：“你还能不能让人省点儿心？我爸不让我告诉你，就是怕你作践自己！好好过日子吧！你过得幸福，我爸才会安心啊！”
　　林青木耐心地等他说完，只冷冷地说了句：“放手。”
　　老妈的淫威潜力十足，爆发起来他就完了，韩爱林识相地松开手，目送林青木上楼。
　　等林青木走得远了些，韩爱林确认自己逃出窗外的时间快过林青木跑下来揍他的时间，便大着胆子喊道：“你别犯傻了！他们既然让爸爸凄苦一生，又怎么会让你找到他？再说就算爸爸的修为还算数，你也没有转世啊！”
　　说完就准备跑。
　　林青木却没有追下来，他停下脚步，扶着楼梯愣了很久。
　　朝爱林咽了咽唾沫，在心里过了一遍《妈妈虐我的三百种打法》。
　　林青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缓慢地走下楼梯，走到韩爱林面前：“你刚才说，你帮孟婆奶奶熬孟婆汤？”
　　韩爱林乖巧点头：“嗯。”
　　林青木的嘴角翘起诡异的弧度：“你说，你爸的修行还算数？”
　　韩爱林心里一阵发毛：“嗯嗯。”
　　林青木又若有所思地愣了会儿，突然眉开眼笑，直勾勾地看着韩爱林。
　　韩爱林打了个激灵：“妈，你别吓我啊！你要干什么？”
　　***
　　两天后，人类脑组织及意识体研究中心。
　　林青木躺在一个实验室里，床旁边是一堆复杂的监测仪器，许聪聪的老员工，物理学鬼才展明，就坐在床的旁边。
　　所有的一切，就像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早晨。
　　许聪聪和许从从都站在不远处，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林青木轻松地笑道：“干什么啊？跟死了兄弟似的，我去去就回来。”
　　“呸呸呸！”许聪聪唾了几声，苦口婆心地劝，“青木，你这样做靠谱吗？你那些想法都有把握吗？”
　　林青木心平气和：“不保证百分之百，但是我一定要试一试，你可以劝，但是我不会听。”
　　“你……”许聪聪被气笑了，“你能耐是长了不少，可是这脾气……一点都没变啊。”
　　林青木笑了笑，心里的话却没有说出来。
　　他没变的不是脾气，而是对韩一的爱。
　　“好了，我要去办事儿了，这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但是……”林青木自嘲地笑了一下，“只要我没咽下最后一口气，就拜托你们别拔管子。”
　　许聪聪也跟着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你放心，我……我们都等你回来。”
　　许聪聪不再劝，林青木又交代了几句，展明就把许聪聪研制的药水注射进他的身体。
　　***
　　浓雾缭绕，阴风阵阵，羊肠小路望不到尽头，路两旁都是茂密阴森的林木，不时有幽幽的鬼火从林间晃过。
　　寒意彻骨，阴气森森，几个不愿去投胎的孤魂野鬼，带着深沉的怨气，在路上飘荡。
　　林青木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两个阴间鬼差押解着，走在黄泉路上。
　　他身上还是“死亡”时的衣饰，只是两手被挂着铁链的手枷锁在一起，走进鬼门关，经过一片血红的彼岸花海，远远的能看到奈何桥的影子，林青木这才松了口气。
　　计划的第一步，很顺利。
　　许聪聪研制的药物，如果用量不同，对脑细胞活性的抑制效果也不同，可以精密控制人体从睡眠、昏迷、重度昏迷再到脑死亡的不同状态。
　　而这一次，林青木向许聪聪提出了一个更严苛的诉求：用药物把他的状态控制在介于重度昏迷与脑死亡之间，也就是达到一种濒死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