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暂且把钱莫莫的死放在一边，提起精神来直奔凤梧的卧房。
　　老远的就看到屋内烛台映在窗户上的剪影，女鬼的魂魄被玄妈妈封在腐朽的肉身上，因而也是有影子的。
　　林青木看到，凤梧和女鬼的影子挨在一起，女鬼举着尖利的手骨，疯狂地抓挠凤梧，凤梧几经闪躲，避开女鬼的纠缠。
　　“凤梧！凤梧！快给我一张皮！我要选花魁！我要比漪凰还漂亮！”
　　“玉姐姐……你、你别急，我这就给你割下一块皮来，你慢慢来……”
　　女鬼却听不进凤梧的劝，她迫不及待地追着凤梧，林青木隐身进凤梧的房间里，正看到女鬼尖利的指甲划开凤梧的白衣，紧接着又是一爪，生生地扯下了凤梧肚子上的一块皮。
　　“啊——”凤梧痛得弓起腰，捂着肚子踉跄后退。
　　女鬼得意极了，捧着还在渗血的人皮就往自己的骷髅脸上贴。
　　这时林青木才注意到，女鬼把钱莫莫的整张人皮披在身上后，她的身体就变回了少女般的水润丰满，与活人女子无异。
　　女鬼要了钱莫莫的整张人皮，唯有脸皮，只能用凤梧身上的皮，才能保住青春美貌。
　　凤梧痛得直不起腰，女鬼在脸上贴好了人皮，又揪起凤梧的头发，把他推到妆台前。
　　“快！给我画皮！要画得比漪凰还漂亮！”
　　林青木站在角落，眼睁睁看着凤梧被女鬼支配，摆出一桌子的胭脂水粉，用毛笔沾了，一笔笔画在女鬼的脸上。
　　为女鬼画好了五官，凤梧已经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肚子上的一大片伤口还在流血，染红了大半条裤子。
　　女鬼捧着自己的脸欢呼尖笑，连看都不再看凤梧一眼，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凤梧踉踉跄跄走到床边，躺倒在床上，敞着衣服，露出起伏的胸口，和血淋淋的腹部。
　　林青木心思一乱就显出身形。
　　凤梧看到他，笑了笑，说道：“来得正好，有劳林大人，递我一杯水。”
　　林青木拿起案上的茶壶和茶盅，倒好水后走到凤梧的床边坐下。
　　凤梧起身想要接过，林青木却拖起他的身体，直接把水喂给了他。
　　凤梧诚惶诚恐，看着林青木，不由得问道：“林大人，您为何……如此关怀小生？”
　　“……”
　　林青木想说，因为你是我的韩一，可是他却抿紧了嘴唇，说不出话来。
　　系统又在控制他，林青木无奈，把袍子的兜帽戴好，闭上眼睛，想出韩一的样子。
　　转瞬间，凤梧便看到，林青木变成了和自己长相一样的人，只是这男孩年纪更小些，衣着打扮也不同于他所在的朝代。
　　林青木把自己变成了韩一，想要用这个办法，让凤梧想起他曾经的样子。
　　哦，准确的说，是他来世的样子。
　　凤梧尴尬地笑笑，说道：“林大人的法术真是厉害。”
　　林青木说道：“因为这是……”又说不出来了。
　　林青木改口：“因为这是他给我的法袍！”
　　凤梧：“他？”
　　林青木：“对！他是我最爱的人！”
　　凤梧凝眉不解，想了想，继而露出羞涩的表情。
　　“大人，您适才变成了我的样貌，又说，他是您……”凤梧有些紧张，他想要确认什么，又怕被对方耻笑，“大人，您又对小生这般照拂，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青木握紧凤梧的手：“就是你想的意思！”
　　凤梧诚惶诚恐，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
　　他生性聪慧，一点就通，林青木又利用系统管制的漏洞，用寒阙的袍子变成韩一的模样，再说几句委婉的话，就让凤梧猜到了真相。
　　凤梧又发现了不对劲：“可是……我未曾见过大人，也未曾给过大人法袍。”
　　林青木说不出话，却急切地连连点头。
　　凤梧聪慧，试探着问道：“他……是我的前世？”
　　林青木摇了一下头又迅速点头，他无法解释清楚，韩一是凤梧的转世。可是无论前世还是转世，至少让凤梧相信，他和林青木心中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
　　凤梧苦笑：“呵……这、这怎么可能？”
　　林青木仍然一个劲儿地点头，眼睛里渐渐涌出眼泪。
　　情真意切，凤梧这次是真的信了，他怯生生地抬起手，想要擦去林青木的眼泪，手却停在半空不敢靠近。
　　林青木却一把拽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你只要记住，无论你将会遇到什么，我都不会害你！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凤梧愣了很久，像是要反复琢磨才能理解林青木的话，待他反应过来，便也抑制不住红了眼眶。
　　“谢谢……林大人。”
　　“叫我青木！你……”林青木不得不改口，“他就是这样叫我的！”
　　“……青木。”
　　林青木紧紧抱住凤梧，那一刻，在凤梧失去记忆的情况下，在系统刻意的阻拦下，两个人穿越了时空，再一次心意相通。
　　林青木记得，寒阙曾经说过，他的前世被奸人所害，他含冤而死，死得极惨，身体多处被生生剥下了皮。
　　害他的人用他的皮做了人皮灯笼，他被镇得永世不得超生。
　　林青木通过系统漏洞，向凤梧表达了心意，他在心中暗暗发誓，无论这个副本是不是拿凤梧的前世做的蓝本，他都不会再让凤梧被人谋害。
　　他要像改变廖以寒的记忆一样，改变凤梧的命运！

第58章 死人生子
　　系统是狗。
　　林青木本想当着凤梧的面儿含口诀解除玄袍的变身，好让他听听当年的自己给林青木设定了多么自恋的口诀。
　　可是因为口诀中有“韩一”，系统就让林青木念不出来。
　　林青木只得走到房间的另一边，声音确保低到凤梧听不见。
　　“韩一哥哥最帅韩一哥哥最好我最喜欢韩一哥哥。”
　　法力解除，林青木披着寒阙的玄袍，坐回凤梧的床边。
　　凤梧不由得称赞：“林大……青木的法术真是玄妙。”
　　“都是他给我……”
　　林青木发现这次连委婉地说些韩一的事都不能了，想来是系统一直监视着他，发现漏洞后就及时打了补丁。
　　无所谓了，反正林青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凤梧需要一个晚上休养，重新长出皮肤，所以今晚不会再有女鬼来扰，玄妈妈也不会过来刁难，凤梧想必也是寂寞久了，林青木不肯离开，他劝了几句就默许了。
　　长夜漫漫，两人共处一室，林青木又问起凤梧的身世，凤梧便娓娓说了出来。
　　二十五年前，玄妈妈还是长乐坊一个不起眼的小舞姬，意外怀了客人的孩子，老鸨嫌弃她，就打发她走了。
　　玄妈妈是苗疆人，打算回家乡生下孩子过安稳日子，不料归途中遇到一帮土匪，他们抢了玄妈妈的财物，还杀人灭口。
　　玄妈妈的胸口被扎了个对穿，好在腹中胎儿没事，她的伤势必死无疑，可是她舍不得孩子。
　　恰巧她遇害之地离苗家的巫斋山不远，玄妈妈便强撑着上了巫斋山，找到山上一位苗巫，对她施了巫术。
　　她这必死之驱，在临死前被苗巫变成活死人，这便能躲过阴间鬼差追捕，不人不鬼地苟活于人间。
　　至于苗巫所施巫术，就是将人的皮整儿活剥下来，再用苗巫特制的巫草填充人皮，做成人皮草人。
　　再将人的头发剃了塞入人皮草人中，借以将此人的一抹魂魄封印在草人里。
　　接着，将人皮草人入殓焚烧，阴间鬼差就会将人皮草人认作此人本身，以为人已死尸已烧，再将草人身上那一抹魂魄勾了，押回阴间交差。
　　骗走了阴差，被剥皮的人便可继续活着，只是从此再没有皮肤，是以，玄妈妈才会全身都披着繁冗黑袍，就连头都裹着黑纱。
　　凤梧说到这里，忍不住面露悲戚：“妈妈变成活死人后，又经过十月怀胎，把我生了下来，她是为生我，才会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
　　林青木摇摇头，说道：“你不觉得很矛盾吗？”
　　凤梧怔了怔，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青木。
　　林青木道：“玄妈妈既然这么爱你，就算忍受剥皮之痛，自此不人不鬼、永世不得超生，都要生下你，可是为什么你一出生，她就舍得给你施盅毒？”
　　每隔半月，就要用特制药酒沐浴，否则皮肤就会脓肿溃烂，直到活活疼死。
　　凤梧很平静，一定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他回道：“我想是妈妈怕我嫌弃她，会离她而去，才会……”
　　林青木直直地看着他，表情严肃，制止了他的自欺欺人。
　　凤梧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总之，妈妈她不会害我的。你可知，被剥皮后变成活死人，如果有合适的人皮，还是可以再让苗巫施法，披上别人的皮的。”
　　林青木挑起一边眉：“合适的人皮？”
　　凤梧点头：“就是至亲的皮。”
　　林青木：“……”
　　凤梧：“玄妈妈如果想害我，早就在我长成后，剥下我的皮披在她的身上，可是她没有这样做，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没有动我。
　　“我是活死人所生，本不该降世，是以生死簿上都没有我的名，如果玄妈妈剥下我的皮披在她自己的身上，苗巫也不可能做出一个顶替我的人皮草人，我失去了这层人皮，就定会被鬼差押解到阎王殿，我这本不该存在的魂魄，就会被打散，自此湮灭。”
　　林青木心头一凛。
　　凤梧本不该降世，魂魄不在生死簿上，本该被打散湮灭……
　　难道就是因为这样，韩一才会在地府飘零一千多年，才会变成被整个冥界忌惮的罗刹吗？
　　凤梧见林青木怔愣，便继续说下去。
　　“我一出生就是活死人，三界六道，只有人间一隅能苟且容身，还要提防方外人士捉拿，玄妈妈的长乐坊，就是我的避难所，也是那些姑娘们的藏身地。
　　“她们比我更惨，死时心有怨念，死后不愿投胎，就逗留人间成了厉鬼，于是饮人血食人肉，为保躯体腐败，须将人皮披在尸身上。
　　“为保青春美貌，也为逃避鬼差追捕，又得从我这活死人身上扯块皮贴在脸上，再用胭脂水粉画出眉眼口鼻。
　　“你猜得没错，姑姑们的胭脂水粉，是拿活人血肉毛发提炼萃取的，在最后一道工序上滴入我的血，她们拿我的皮当面皮，再用掺有我的血的胭脂水粉画五官，就能自然相融了。”
　　林青木讽刺道：“只不过她们身上的人皮，还有从你这里得到的脸皮，都不是长久的，都要定期更换，所以她们就要一直害人，还总得从你身上扒皮抽血！”
　　凤梧默然。
　　林青木：“她们为什么这么偏执？生死有命，早点投个好胎不好吗？再说，她们自己偏执就算了，凭什么要连累你呢？”
　　凤梧：“……都是可怜人罢了。”
　　林青木挥挥手，反感又无可奈何。
　　想了想，又问：“谁是漪凰？”
　　女鬼玉儿找凤梧给她画皮，曾声声念着“要画得比漪凰还美”。
　　凤梧答道：“她是二十多年前长乐坊的花魁。”
　　林青木：“花魁？”
　　凤梧：“嗯，二十几年前，当今圣上还是太子，闻言我长乐坊有个绝世舞姬，就微服私访，慕名而来，见到漪凰后，就强行收她入东宫。好在圣上没有始乱终弃，登上皇位后给了漪凰名分，现下，漪凰就是皇宫中的丽妃娘娘。”
　　林青木点头，若有所思。
　　凤梧抬头看看夜空，一轮圆月已上中天，时候不早了。
　　“青木，早些回去吧，毕竟这鬼宅不详，人鬼殊途。”
　　林青木沉默了良久，还是答应了凤梧，为让他放心，告别离开。
　　韩一，我和你，也已是殊途了吗？
　　***
　　林青木回到住处时，长街上远远地传来打更人的锣鸣，已经是丑时三刻了。
　　没想到玩家们都没睡，全都聚在钱莫莫和宋悦的房间里，对许聪聪兴师问罪。
　　许聪聪一看到林青木就跳了起来：“好了智多星回来了！林青木会告诉你们，我为什么说是宋悦杀了钱莫莫！”
　　林青木茫然四顾，李东方站出来解释，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他追女鬼出去后不久，宋悦就跑出房门大呼小叫，说她的雇主钱莫莫失踪了。
　　她贼喊捉贼，失踪的又是她的雇主，便第一时间洗去了嫌疑。
　　同是受钱莫莫雇佣的李东方立马不淡定了，到处寻找钱莫莫，却是先在楼梯拐角撞见了许聪聪。
　　许聪聪吊儿郎当地说了句：“你主子在池子里泡着呢。”
　　李东方大惊，冲到浴池收了钱莫莫的尸体，回来就揪住许聪聪不放。
　　为什么大家都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唯独你在走廊里转悠？为什么你会知道钱莫莫死在了浴池里？
　　许聪聪自然是要为自己辩护的，所以他就违背了林青木的嘱咐，说出是宋悦害死钱莫莫的推测，至于有什么理由，他又说不出来。
　　只是他这一爆料，睿智如李东方，自然会对第一个“报警”的宋悦产生怀疑。
　　宋悦面不改色心不跳：“钱莫莫非要我给她找洗澡的地方，她是我雇主，我当然要满足她。
　　“我去那个浴池考察过了，长乐坊的姑娘们都在用，应该没有问题，我还跟着她一起去的，全程尽心尽力地保护她。
　　“我也下去洗了，我们洗完了还一起回来的，不信你问明雅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