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修白一心想着将顾惊羽救回,之前他看顾惊羽研究阵法,猜测应与剑宗禁地有关,如今尊主魂不附体,他便想趁着剑宗大开山门时前来禁地,为顾惊羽召回魂魄。
可刚找到地方,就见着了夏应弦。
后者心觉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且有仙门百家在此,怕节外生枝,便想着打开沁寒池先将人藏起来,结果却触发了禁制。
这一碰不打紧,发出的震响却几乎传遍宗门,夏应弦心觉不妙,一把拉过季修白道:“快走。”
可二人尚未动作,却被一道神念摄住,无法动弹。
转眼却见一道身影已然落入崖壁。
秋照夜一掌将季修白震开的同时接过顾惊羽的躯壳。
“你做什么?”
季修白连退数步后站定,方感觉到对方并未施力,这一掌只起警告的作用。他有些狐疑,按秋照夜的性子,自己眼下就算不死也该重伤了,竟然能好端端地站着?
此时越来越多修士们被方才的震响吸引前来围观,虽然被执法堂弟子们拦下,却仍蹙足在崖下警戒线外。
虽然相距尚远,依然有人掏出各种法器或施术遥遥相望。
修士们的五感敏锐,又有两位大乘境修士,夏应弦眼神微动,指着季修白道:“我见他擅闯禁地,前来阻止,打斗间不慎触碰了禁制。”
季修白本想反驳,却见对方冲自己使了个眼色,他眼神微动,心知不能暴露了尊主复生之事,便默契地接下了这句,并先发制人指着秋照夜道:“是他压制尊主尸身在先,我此番前来就是要为尊主讨回个公道。”
阮妙真远远瞧见顾惊羽的尸身正好端端地被搂在秋照夜的怀里,不由蹙起了眉,难道之前与她交手的果真不是顾惊羽?
此时顾惊羽也赶到了现场,因他宗主亲徒的身份,并未受到拦截,便畅通无阻地来到洞外。一眼看见秋照夜正搂着自己的身体,不由尴尬得浑身僵硬。
什么情况?
再一瞥季修白,他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于是郁闷地扶额叹气。
季修白临危不乱,“你们以为我敢一人来此,会不做准备么?”
“如今主峰已经被我明心宗悉数包围,秋照夜,我劝你交出尊主,以免大动干戈。”
秋照夜微微挑眉,他的神念遍布宗门,眼下仅有一队暗卫埋伏在山脚,至多能保季修白全身而退,所谓包围却是虚张声势。
于是沉声道:“你擅闯我无极剑宗,还不束手就擒?”
顾惊羽见状开口道:“师尊,既然他是魔门中人,不如将其押入禁地,与那顾惊羽一道囚于阵法中。”
季修白闻言面露怔然,心道好你个臭小子,有了新靠山就立即见风使舵回踩他一脚。
他狠狠瞪一眼顾惊羽,随后冲破桎梏召出玉笔,破釜沉舟向秋照夜袭去。
他虽知不敌,但拼死一搏也许能救回尊主,在暗卫的掩护下退回魔域。
可谁知他刚有动作,便见秋照夜眸中一道寒光闪过,磅礴无匹的威压袭来,立即将他压制得浑身无法动弹。
他被压得倒地不起,连抬头都做不到,可口中还是嘴硬道:“你们敢动我,明心宗定不会放过……呜……”
话未说完,又是一道噤声咒将他的嘴封上了。
顾惊羽心头微叹,平时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时候犯起糊涂了?
他心知秋照夜并不想要季修白的命,否则这家伙根本没有喘气的机会。反正此处禁制对他无效,待众人散去,尘埃落定之时,再找个机会回到原身,救回季修白便是。
他连忙冲季修白使了个眼色,后者侧脸贴着地面,余光瞥见顾惊羽又是挤眉又是弄眼的,这才反应过来,心下恍然,立即安静了下来。
此时秋照夜的目光望了过来,那双冰眸仿佛能看穿顾惊羽所有的心思,他不由得心头一紧。
一个低沉而缓慢的声音传来:“好,便依爱徒所言。”
秋照夜说着,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顾惊羽,却有一道气劲凭空击中季修白,直将其震入洞府内。
季修白脚不沾地,禁制在他穿过时倏然落下,他便畅通无阻地直直落入寒潭边,后背重重地落地,摔得他龇牙咧嘴地疼。
夏应弦也看懂了顾惊羽的心思,即便如今阿羽的躯壳修为无存,却依然想着如何救下此人,他只觉心头莫名酸涩,妒火中烧。
秋照夜望一眼怀中的“顾惊羽”,正欲转身迈入洞府,却听得阮妙真开口道:“照夜,我有一事不明。”
夏应弦心头一凉,阮妙真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近前。
秋照夜顿住脚步,蹙眉回身道:“此乃禁地,阮宗主不宜在此。”
可阮妙真却充耳不闻,继续道:“既然这顾惊羽依然死于霜华剑下,神魂不复,你又何必押着他的尸身呢?你若果真恨他,大可以将其粉身碎骨,挫骨扬灰。”
这一声是传遍山崖的,就连崖底众人也听得一清二楚,仿佛她是故意要教所有人都听见。
“是啊。”人群中发出窃窃私语,“我曾听说照夜天尊是为了戮尸泄愤,可我方才施极目之术,却看这尸身完好无损。”
“似乎连那道致命剑伤也消失了。”
不仅完好无损,还面色红润,仿若活着一般。
这些声音零散稀落地飘入顾惊羽的耳朵里,他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些离谱的传言都是打哪来的?
当初连他自己都被这些传闻给蒙骗了。
只见秋照夜立于洞府外,头也不回地冷声道:“谁说我恨他?”
声音如凛冬寒风扫过,令人不由得浑身一震。
阮妙真瞳仁微颤,从方才秋照夜看向“顾惊羽”的眼神起,她就发觉了不对劲,那眼神令她回想起百年前——
那时的她跟随师尊来到无极剑宗交流讲学。
当时的她还只是一名长老的小弟子,不像怡凌,身为宗主首徒,能坐在首席与秋照夜面对面地切磋,而她只能坐在下席远远地看着。
她看着怡凌将自己贴身的暖玉送给秋照夜,并为其抚琴。
那副暖玉标记着怡凌的灵息,修士一旦接触,便会本能地记住这道气息,今后哪怕相距甚远,依然能够感应到她。
怡凌送这样一件东西,意味不言而喻。
怡凌与秋照夜在梨花下并肩而坐,贴得那样近。同样是美得不入凡尘的两位谪仙般的人物,放在同一个画面里,便是连世间最好的画师也画不出他们那令人心驰神往的半缕风韵。
这一切令阮妙真嫉妒得无以复加。
可很快她就欣喜地发现,秋照夜对怡凌的示好完全不为所动,其目光也从未在女子身上停留片刻,而是时不时地瞥向远处。
只有在师尊的偶尔敦促下,他才不得不应付怡凌,心不在焉地拨弄几下琴弦。
她心下燃起了一点希望的火光,从怀中掏出一只绣包,那是她亲手制的绣面,内里包裹的是一只上品乾坤袋,她本想着休课时便找个机会将此物送给秋照夜。
待她终于鼓足勇气上前,却见秋照夜蹙着眉,只是冷冷一瞥那绣包,便将其推开冷眼冷语地道:“我不需要。”
她一时竟僵立原地。
可很快她的周围便簇拥而来众多男女修士,示好的礼物也将秋照夜塞了个满怀,又都被他一一拒绝。
她欣慰地想,没关系,秋照夜不喜欢她,却也不喜欢任何人。
可待到秋照夜推拒众人后端坐回首席,便又怔怔地望着远处出神。
她好奇地顺着秋照夜的目光望去,辨认了许久,才在枝丫纷扰,影影绰绰的重重梨花花瓣里,瞧见一袭玄衫人影。
那人躺在粗壮的枝杈上,纤长右腿垂落一旁,晃晃荡荡,似乎嘴里还衔着一根草,草尾随着他时不时的咀嚼而左右摇晃一下。
那副散漫的模样,与无极剑宗严谨的治风格格不入,在一水站如松坐如钟的弟子当中,显得尤为突兀。
阮妙真本以为此人是别派弟子,却听见玉元仙尊沉着脸喊了一声:“阿羽!”
树上那人晃悠的腿停下了,画面静止了一瞬后,那人影一声不吭地悄然落下草地,她震惊地发现世上竟然有人敢无视玉元仙尊的呼唤,反而是迈开步子正欲溜之大吉。
只见玉元沉下脸,当着在场众多外派弟子的面,凭空挥去一道银色锁链,将那人影的一脚绊住,“乐宗宗主亲自前来讲学,你怎可敷衍怠慢?”
说时正欲往回一拽,却听见一个高亢清脆的少年声音响起:“我错了我错了!”
那人连忙甩开脚踝上的锁链,嬉笑着一个飞身落入课场。
随后在众弟子震惊的目光中,随便在下席间找了空位席地而坐,一臂懒散地靠桌托着腮辩解道:“我不通音律,学了也是白学。”
阮妙真看见首座上秋照夜的唇线微不可查地扬起,原本寂灭的眸光倏然亮起,像是原本如古井般深邃沉静的水面,忽然落入了一小片石子,漾起层层涟漪的同时,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并阵阵回响着。
她听见秋照夜望一眼那玄衫人,眸光含笑道:“学习音律最是考验耐性,怕是阿羽坐不住。”说时站起身,对玉元施礼道:“师尊,既是交流,便是两派各取所长,不若我与阿羽演练几招,也算抛砖引玉。”
“妙极,大道殊途同归,剑道与乐道一动一静,却是互为表里,相辅相成。便请二位为我宗弟子演示吧。”
乐宗宗主话落,秋照夜便召剑而出,一个飞身飘然落在众多弟子席间,随后眉眼含笑,伸手向顾惊羽道:“阿羽,来。”
那目光里极尽温柔缱绻,与方才的秋照夜判若两人。
阮妙真不可置信,再一看席间那玄衫人,其面容虽堪称绝美,可那一副轻佻的模样,与端方儒雅,仙气缥缈的秋照夜全不相称。
只见原本百无聊赖的顾惊羽至此终于亮起一点眸光,扬笑牵着秋照夜的手顺势起身。
两道剑光在场中纷飞舞动。
二人衣摆轻扬,动作行云流水,宛若蛟龙。
阮妙真望着那灵动唯美的画面愣怔良久,只觉原本萦绕在秋照夜周身,如死水一般的气息,忽然活了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小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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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二合一)
秋照夜一句:谁说我恨他?令场面寂静了数息,在围观者的一片哗然声中,他正欲一脚跨过禁制,却感到一道威压忽然增强,直扑而来。
阮妙真冷然的声音缓缓传来:“照夜,这么多年来,你禁锢顾惊羽的尸身,要做什么?”
秋照夜微微侧脸,眸中寒光闪过,“与你何干?”
他说时便将“顾惊羽”轻柔地打横抱起,那动作极度小心翼翼,像是捧着珍宝一般,生怕用力一些,就会将对方捏碎了似的。
这动作落在众人眼里,不仅是阮妙真,就连一众修士也都感觉到了秋照夜对待顾惊羽非同寻常的情愫。
便在他踏入石门的一瞬间,阮妙真目光凌厉飞身挥掌而去,“不论你要做什么,这魔头必须消失!”
秋照夜神色一凛,升起禁制的同时转身抬掌格挡。
姬无霜见俩人就要打起来,也顾不得礼仪,一个闪身来到洞穴前试图阻止。
三名大乘尊者在禁制升起的一瞬间同时出手,伴随着轰地一声震耳欲聋的震响,雄浑气劲如浪涛般席卷开去,磅礴气流甚至令山脉动荡,山石滚落,余波传导至崖底,至使修为低些的修士被生生震飞倒地。
几乎在气劲卷来的一瞬间,夏应弦与姬霄月二人同时向顾惊羽飞扑过去。
姬霄月本是追随姬无霜,却在刚刚接近崖壁的半空就见三人同时出手,眼疾手快的他立即锁定了顾惊羽飞身过去。
三人旋即滚作一团。
夏应弦背对着洞穴,无形气墙如刀锋般撞击他的后背,他发出一声闷响,一股腥甜气息涌至胸腔。
姬霄月在冲击的瞬间张开凤凰真火形成盾墙,挡住了冲击而毫发无伤。
顾惊羽被二人压在身下,蹙眉发出一声闷哼,姬霄月连忙起身,“抱歉,林……”他顿了顿,“林道友。”他本想喊一声“殊雨”,但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正经与对方打过招呼,不适合这样亲昵的称呼。
与心上人第一次交流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令他不由有些遗憾。
“情急之下多有唐突,你有没有受伤?”
三位大乘境同时出手,若没有这一挡,林殊雨的这具躯壳恐怕会被当场震碎五脏。
顾惊羽顿了顿首,“多谢。”他没有空暇与之闲谈,只因夏应弦仍压在他身前,一动不动。
“师叔?”他轻声唤了一句。
直到对方呼出的热流喷撒在他颈间,昭示着夏应弦还在喘气,他稍微放下心来。
姬霄月试图帮忙将其扶起,却在刚刚靠近时,见夏应弦动了一下,随后对方有些吃力地抬头看向顾惊羽,含笑道:“阿羽没事吧?”
顾惊羽摇摇头,见其唇边溢出一线红丝,他下意识伸指将血渍拭去。
手指掠过唇线,夏应弦愣怔须臾,旋即握住了那只手。
这一幕落在姬霄月眼里,后者旋即蹙紧了眉头,清咳了一声,随后伸手向顾惊羽,一把将其拉过,又面露关切道:“大乘境气劲冲撞非同小可,林道友,你有伤在身,千万小心,可别被某些笨手笨脚之人给压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