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着一边双肩颤抖地发出笑声,“他早就不爱你了,你还以为他会像前世一样,把你捧在心尖上?一生只围着你转?”
他笑着,缓缓直起身子,想看着龌龊之物一般鄙夷地看着秋照夜,“你真可悲。”
秋照夜秀长的眉宇缓缓蹙起,“我不是为了绑住他。”
夏应弦冷哼了一声,“虚伪。”
“你以为,阿羽为什么会回到林殊雨的躯壳里?”
夏应弦面色一凝,刚要骂出口的话又顿住了。
“身为大乘境天尊,召回自己的魂魄轻而易举。”秋照夜说时,长睫微垂,眼底流光涌动。
“只怕阿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喜欢作为林殊雨而活着,毕竟林殊雨有关心他的伙伴,有宗门庇佑,在世人眼中是天之骄子,是万众瞩目的未来仙首。”
“身为林殊雨,他不必再像如前世一般,受万人唾骂,只能带着面具隐瞒身份,在那遍布魑魅魍魉的魔域里相互倾轧,在修罗场中血雨腥风。”
“做我的亲传弟子,他才能活在阳光下,有宗门,有我护着他,他才能自由自在重活一世。”
“所以他下意识回到了林殊雨的身份,这是他喜欢的,我为什么不该帮他一把?我会把天底下最好的都给他,他将来还能继承宗主之位。”
“这个位置,本就该是他的。”
夏应弦不说话了,只觉心痛如绞,他的阿羽那些年是怎么在魔域熬过来的?没了金丹,散了修为,要怎么在魔尊的手底下,在魔门里安然度日?
他不敢去想,更不敢问。
“阿羽……”他垂首啜泣着,泪水无声落下,很快便浸湿了一片砖石。
*
顾惊羽的床榻旁围满了人,都是得知他苏醒前来探望他的各堂弟子们。
甄子昂适时发出艳羡之声,“师弟,宗主要收你为亲传弟子,全宗门都传遍了,你知道吗?听说大典上会有三位天尊齐聚,你可真是太有面子了!”
“不愧是我家师弟。”他说时还面露十分自豪的神情,仿佛顾惊羽得了殊荣,连他也跟着沾光。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关怀,还送来了许多礼物,将他不大的寝卧塞得满满当当。就连伤势刚有好转的裴慕之,也忙不迭地来看望他,令他有些受宠若惊。
看见围着床榻边的一众师兄弟,都是一副关切的神情,顾惊羽心头升起一股暖流。
前世他的生活圈很小,除了师尊就是秋照夜,落入魔门之后,只有一个季修白可以交心,其他时候不是忙于血雨腥风,便是替魔尊走完反派该走的剧情。
像如今这样坦然地交友,被人关心照顾的日子,竟令他升起一丝不舍。
某种程度来说,林殊雨比顾惊羽要幸福得多。
内殿有些热闹,众人一聊就从日上三竿聊到了晌午,甄子昂这才劝阻众人道:“师弟刚醒不久,身子还弱,大家别打扰他休息。”
听见他这么说,弟子们这才三三两两散去。
独余他与裴慕之二人,在叮嘱了顾惊羽几句后,二人正欲离开,却听见一阵破空声,冲天杀气甚至传导至内殿,三人互望一眼,瞬间神色紧张,纷纷寻声而去。
宗主殿外,一道气劲将三人拦下,几名守殿弟子在门外冲他们摇摇头,张口比了个口型:是师叔祖。
顾惊羽微露讶异,他知道夏应弦与秋照夜关系不好,倒没有想到这小子胆子这么大,敢直接杀进宗主殿。
联系到之前对方说过秋照夜会杀他的话,顾惊羽心头替对方捏了把汗。
此时似乎是感应到他们的气息,气劲被撤下了,里头传来一个低沉却悠远的声音,“进来。”
顾惊羽进殿时,见那青衫少年先是侧过身去用袖口擦了把眼角,随后再次抬眸看向他时,旋即面露灿烂的笑容,“阿羽。”
夏应弦说时,几步上前,“你怎么来了?不好生歇着。”
顾惊羽看着对方微红的眼眶,在如玉般的肤色衬托下,显得尤为可怜。
他心下一软,道:“师叔祖,你这是……”他本想问对方是不是哭了,可是当着众人还是没说出口,对方怎么说也是个大男人,还是要面子的。
于是转脸向秋照夜施礼道:“若是师叔祖冲撞了宗主,还望宗主宽宏大量,饶过他这回。”
他单纯认为夏应弦擅自下山,又失礼闯入宗主殿,怕是方才没少受秋照夜责备,甚至可能动了手,否则对方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可听在夏应弦的耳朵里却心花怒放,阿羽关心他,还替他求情!
秋照夜原本是目光和蔼地看着顾惊羽,听见这句便冷眼瞥一眼夏应弦,沉声道:“本尊倒忘了,他私闯禁制,擅离山门,确实该罚。”
“你!”夏应弦与秋照夜四目交接,前者是眼中火光四溢几乎要将对方烧成灰烬,后者是万年冰川般的眸子能把人瞬间冻结。
顾惊羽心生疑惑,如果夏应弦是秋照夜的灵偶塑身,那么为何会有这么大的敌意?看着身旁的青衫少年,分明有血有肉,人格独立,其内在灵魂不论是谁,他都实在无法忽略。
他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了,于是看着夏应弦道:“师叔祖下山必有缘由,对吗?”说时还冲对方使了个眼色。
夏应弦心下含笑,阿羽这是让他拿出芝心莲来求情,他的阿羽怎么这么可爱?
于是他冷眼一瞥秋照夜,掏出灵草敷衍应付了几句,二人目光相交,虽都恨不得对方消失,却都在顾惊羽面前保持着微妙的默契。
甄子昂虽然不喜欢夏应弦,可是经过纵云巅一战,他们四人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一回,尽管不愿承认,但说是过命的交情也不为过,于是也借着灵草壮起胆子替其求情起来。
“师叔祖虽有过,但因心系林师弟伤势,又以身犯险境取来灵草,还望宗主从轻发落。”
裴慕之也道:“师叔祖虽有过错,可既取来至宝灵草,有功该赏,宗主最是赏罚分明,定会给师叔祖一个妥善处置。”
秋照夜微微挑眉,这四人竟一条战线。
他不愿拂逆了顾惊羽,便只对甄子昂与裴慕之道:“本尊让你们开口了么?看来平日对你们太过温和,以至于竟敢拿捏起本尊来了。”
二人一愣,同样是开口求情,宗主的态度却天差地别,对顾惊羽像个没事人,对他们却冷声训斥,甄子昂不由心里嘀咕了一句:亲传弟子就是不一样。
秋照夜又对夏应弦道:“既然赏罚分明,自然是有赏也有罚,从今起你闭关灵墟洞,没有宗主令不得出关。”
“秋照夜!”夏应弦刚发出一声,便感到一道气劲将三人直推出了殿门外,随后砰地一声,大门就这么关上了。
三人面面相觑,夏应弦愣了愣,高声道:“秋照夜你无耻!”
话音刚落,又一道噤声咒将他的嘴封上了,只能发出呜呜声。
顾惊羽看着三人被送出殿外,再看秋照夜原本一张冷脸,目光望向他时又微微一变,好似温和了许多。
面对这明显的偏袒行为,他却半点高兴不起来。
只心头哀叹,成了自己的替身,这叫什么事?
“还望宗主顾及师叔祖有伤在身……”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你如何看待夏应弦?”
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顾惊羽一愣,茫然抬头道:“什么?”
“我看你对他不一般。”秋照夜说时,一时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嫉妒。
顾惊羽微怔,他待夏应弦不一般吗?可思来想去,又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道:“他是师叔祖,身为晚辈自当敬爱。”
“敬爱……”秋照夜低声重复了一句,随后缓缓点头,“几日后便是拜师礼,你好生歇息。”
待那一袭青衫走远,顾惊羽望着那有些落寞的背影,忽然心头没来由升起一丝酸涩。
他甩甩头,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去,别再被秋照夜牵着跑了,他对自己说,将思绪聚焦,这才想到识海中那盏盛着夏应弦血液的玉瓶。
这秋照夜的血该怎么办?总不能直接要。
他沉思良久后忽然眸光微动,忽然拳落掌心,这次拜师礼不就是个机会?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书都皱了,看来是翻来覆去地看~阿羽果然还爱我(开心~雀跃~原地转圈!)
阿羽:那个……真的是误会……
第38章 (二合一)
照夜天尊收徒的消息被昭告天下,俨然成了修真界的大事,前来见礼的宗派门人几乎要将无极剑宗的山门踏碎。
待正殿挤满了观礼之人,待司仪唤了林殊雨的名字,顾惊羽才有些不自在地缓步上殿。
高殿上秋照夜正襟危坐,虽未束发,一头银发仅简单地以发带轻挽,如瀑般垂落后肩,一身月白色袍裾衬得其整个人都隐约白得发光,颇有威严。
见他出现在阶下,秋照夜原本冰冷的眸光瞬间染了些温度。
他身着宗主亲传弟子服制,玲珑鎏金丝绣制的流云纹,若隐若现地遍布缂丝青衫,在日光照耀下隐隐折射璀璨光芒。
与高座上秋照夜轻纱外氅的纹样相呼应。
不知为何,顾惊羽越看这一身越像情侣服,便不由得嗔了一句,全怪秋照夜,若不是对方的告白,他怎么会将如此纯洁的师徒关系往偏了想?
换做从前,他根本不可能因为一身衣衫就想歪。
他目光扫过阶侧众人,甄子昂等师兄弟们都对他投来或欣喜或艳羡的目光。
在秋照夜身侧客座上,端坐一名身着玄色嵌暗红细纹道袍的仙首,其身后站着一名红衣少年,见了他目光发亮,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他一眼认出了姬霄月,那座上的,便是姬家家主姬无霜了。
姬无霜见了他上前,含笑道:“早听吾儿多次提起这位林殊雨,都是赞赏有佳,倒令我很是好奇,如今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说时目光打量着顾惊羽,那眼神里还含着一缕审视,模样看起来不像是打量别人家的徒弟,倒像是长辈考量自家孩子。
这令顾惊羽有点莫名。
不只是他,秋照夜似乎也留意到了,虽未露声色,可眉宇间却流露出一缕不悦。
一众仙首们却都纷纷附和,或是夸赞秋照夜选了个好徒儿,或是称赞林殊雨前途无量云云。
此时一个仙气飘渺的女子身影落入殿内,“照夜收徒,我怎能缺席?”
众人只觉一阵如梦似幻的气场,裹挟一阵清甜香气与九天乐曲,令人如坠云端,一时竟有些意识朦胧。
修为高的,如姬无霜,一眼看清了阮妙真,扬笑道:“妙真,还是喜欢这般故弄玄虚。”
阮妙真也不客气,未等司仪相迎,便径直落入了客座之上,并未理会姬无双,而是目光望着球照夜,同时以十分优雅的姿势,伸出纤长玉指轻轻托腮。
她转眸打量一眼阶下的顾惊羽,微微扬起唇角道:“你就是那位一剑震碎了怡凌灵脉的孩子?”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都面露错愕。
顾惊羽心头咯噔一下,当时他一剑击碎衢自明的分神,连带震塌了阁楼,在全力释放之下,怡凌也遭波及。
他当时因浑身筋脉破碎陷入晕厥,如今回想起来,倒是留下了个目击证人,令他说不清了。
秋照夜的脸色也霎时阴沉下去,尚未开口,就听得姬无霜挑眉问道:“竟有此事?”
阮妙真依然是一副含笑的面容,“怡凌醒来后本尊询问事件前因后果,此前如何被衢自明趁虚而入控制了心神暂且不提,倒是之后这孩子的冲天一剑令人颇为印象深刻,剑宗还是一如既往藏龙卧虎啊。”
这句意有所指,在场众人有听出了话外音者登时哗然,“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修为?”
“筑基期弟子一剑震碎几近化神的怡凌仙君灵脉?这怎么可能?”
顾惊羽正思索着该如何应对,就听高阶之上,秋照夜深海般低沉的声音传来:“震碎她灵脉的,是本尊。”
阮妙真微微挑眉,看一眼秋照夜,虽目光中有狐疑,却依然是一副温和的模样,轻柔道:“照夜所言似乎与怡凌有些出入?”
秋照夜目不旁视,“她当时被摄去心智,神志不清,其记忆又有几分真切?”
说时目光投向顾惊羽,“当时若非本尊及时赶到,恐怕爱徒便要遭怡凌毒手。”
“爱徒”二字听在顾惊羽的耳朵里显得尤为鲜明,但更令顾惊羽忐忑的是,秋照夜这句包庇,分明像是知道缘由的模样。
这种能够一剑斩杀分神的修为绝对不是天赋异禀就能够解释的,可自从他醒来后,秋照夜却从未就修为一事问过他。难道对方已经悉数知晓了?
他心头更沉,连看向秋照夜的目光也变了,恐怕对方并非拿自己当替身,而是……
秋照夜如此说,自然无人敢反驳,毕竟当时只有秋照夜与林殊雨在现场,怡凌又是登宸大会的罪魁,于是此话一锤定音,阮妙真也只能接受这解释。
姬无霜爽朗一笑,“照夜护徒心切,一时下手重些,也在情理之中,妙真还是回去好生安抚怡凌,千万不要迁怒于晚辈。”
这话说得,倒像是她们乐宗的不是了,阮妙真虽目露不满,可在剑宗的拜师礼上亦不好发作,只笑了笑,“想是怡凌有误会,可既然是照夜出手,想来她也不会生气。”
顾惊羽心头发笑,自然不会,他甚至怀疑现在的怡凌还有没有行动自由,否则以她对秋照夜的痴恋程度,怎会连其收徒这么大的事都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