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温浅卿无法相信他是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要被楚梦舟杀死。
　　“是吗？”楚梦舟微微摇头，“你能骗我，也能欺骗你自己，但因果不会骗人。”
　　楚梦舟灵力覆盖周身，再一次睁眼，双目是纯金颜色。通过这一双眼睛，他看到的不再是温浅卿的皮囊，而是温浅卿身上的因果。
　　温浅卿的亲缘皆断，仅剩一条红线牵连。红线连接在楚梦舟身上。除此之外，温浅卿便是被无止境的黑线所缠绕覆盖。那些黑线完全将温浅卿包裹，厚重而多得夸张，比整个祭台都要大。
　　如此可怕的恶果，做的恶行可谓是三界难忍。哪怕他不杀死温浅卿，天道也总有一天亲自动手。
　　楚梦舟不想温浅卿落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他不指望温浅卿能活着，只希望能用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功德换温浅卿转世轮回的可能。
　　温浅卿对上楚梦舟的视线，心脏骤停。
　　他像是进入了一个可怕而又奇特的领域之中，过往所作所为都在这一刻被楚梦舟看清。
　　苏谷雨知道他该阻止了，但当他对上楚梦舟的视线，脑袋剧烈疼痛。
　　奇怪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之中。他好像在跟谁说话，又好像有谁跟他说话。他不知道，只知道有很多人在给他灌输着各种各样的不同记忆。
　　“小雨，你要好好练剑，将来师傅走了，你才能独当一面。”
　　“师傅你不要死，你死了小雨可怎么办啊？”小男孩哭哭啼啼。
　　“呵呵呵。师傅可不是死，师傅是要成仙呢。”
　　“成仙是什么？”
　　“成仙就是要去另一个世界。哪天小雨变得厉害了，也能成仙了。到时候你就能找到师傅了。”
　　“哇。小雨也要成仙，小雨要跟师傅成仙。师傅你再等等小雨。”
　　“师傅，这里是哪里啊？”
　　“这里是温家。”
　　“温家？”男孩没听明白。
　　“师傅要去跟酒友聚一聚，那不是小孩子能去的地方。你在这里跟朋友玩一会。”
　　“朋友？”
　　“这是小玉。小雨，来。”
　　男孩瞧见另一个男孩，皱眉，“师傅，我不要跟小屁孩玩。”
　　“你才小屁孩。我可是上古神玉。你知道什么是上古神玉吗？老厉害了呢。”
　　“我也不是小屁孩。我只是长不大而已。你再厉害也没有我师傅厉害，我师傅可是要成仙的。”
　　“成仙？成仙有什么好的。还没小世界好呢。”
　　“师傅，我不要留在这里。你带我去喝酒好不好？”
　　“为什么不留在这里呢？”师傅笑问。
　　“我不舍得师傅，也不想跟小屁孩一起。”
　　师傅声音低沉地笑着，“现在相互嫌弃，几百年前你们可密不可分呢。”
　　“怎么可能。”
　　“师傅怎么还不回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跟我去玩吗？”
　　“我说了不跟小屁孩玩。”
　　“我带你去看大猫猫，金色的眼睛，两条尾巴的。”
　　“不去。”
　　说不去，可还是去了。
　　脑海里闪过一只巨大的黑色猫，巨猫有一双金色的眼睛，看到拉着小雨的小玉，打了个哈欠就转身继续睡。对两个小屁孩显然没什么兴趣。
　　但黑色巨猫不知道，它背对着两个孩子时，那两条黑色的尾巴一甩一甩，将孩子的目光牢牢吸引住。
　　“谷雨！别沉在回忆里！阻止他们！”白蛇拼尽全身的力量，让苏谷雨回神。
　　苏谷雨从记忆中抽离。他不知道刚才那些是什么记忆，可此时不是他胡思乱想的时候。
　　他抽出长剑，毫不犹豫地指向温浅卿。
　　楚梦舟是他的师傅，就算阻止，也是先杀温浅卿。
　　温浅卿距离楚梦舟最近，牢牢注视着楚梦舟眼睛，完全陷入自己的过往回忆中，接受着楚梦舟的审判。
　　就在苏谷雨的剑尖快要到达温浅卿的脖颈处时，楚梦舟忽然转向，目光直视苏谷雨。
　　苏谷雨被看得触不及防。
　　他知道那金光不能看，可当楚梦舟想要看他的时候，他就想一个提线木偶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主动与楚梦舟对视。
　　记忆再一次被强行打开。
　　但这一次，苏谷雨有了清晰的画面，他站在云端最高处，俯视大地。
　　大地并不是绿色的森林或蔚蓝无边大海，而是分作大大小小不同的世界。他看着众生百态，看着生死无常。无论多强的修者都会遇上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而无论多弱小的凡人都会有幸福快乐的时光。
　　一道空灵清净的声音响起，“你的决定？”
　　苏谷雨无法描述那是一道怎样的声音，他仿佛不是用耳朵去听的，而是用自己的身体感受到的那声音。
　　而他很清晰地知道，不是任何人都能听到相同的声音。这声音就是自己的反馈，自己是怎样的人，就会听到一道怎样的声音。
　　苏谷雨用同样的空灵声音回答，“我没有决定。”
　　“你要和我作对？”那声音问。
　　“不。”苏谷雨转身，但就算转身他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我只是不想阻止世界的运行。三界有自己的法则，我不该多加干预。”
　　“我认为那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不是你认为好的那个选择才是好选择。”


第116章 记忆碎片 那么真是大错特错。
　　“谷雨！”白蛇意识到自己无法叫醒苏谷雨, 只能转而看向楚梦舟，“爹。爹！你停下。”
　　他用尽全力挣扎, 身上的桎梏有了松动的迹象，可惜很快又凝固，再次将他束缚。
　　楚梦舟没有停止。
　　他从一开始就有审判苏谷雨的想法。苏谷雨是他孩子楚温玉喜欢的道侣，他怎么放心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一个来历不明，一无所知的修者。
　　但苏谷雨的记忆实在太支离破碎了，像被剪刀剪成碎片，混杂在一起。
　　这不代表楚梦舟没有办法。
　　他用尽力量，把苏谷雨的记忆尽可能地粘合起来。
　　“穿越者，你没有退路。你不接受我的选择，你只能被我舍弃。”是那空灵的声音。
　　“可以。”苏谷雨没有丝毫犹豫。
　　那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情绪，带着怒意, “你不要以为你是我唯一的选择就有资格与我谈条件。你没资格。”
　　“我不需要条件。”苏谷雨俯视大大小小的世界, 面对纸醉金迷没有向往，凝视贫穷疾病没有恐惧, “我没有想要的东西。”
　　“你很不一样。”
　　“难道这个世界还有别的穿越者？”苏谷雨问。
　　楚梦舟不理解什么是穿越者, 他想继续听下去，但这一记忆碎片只到这里。
　　翻转下一片记忆碎片。
　　画面里的苏谷雨不再是人, 而是一株刚沐浴完雨水的绿油油小草。
　　杂草春生秋死，寿命极短。
　　一只金丝老鼠嗅闻靠近, 最终徘徊在小草旁。
　　“爹, 快看。寻宝鼠找到了好东西。”腰上挂着一块温字玉佩的少年说。
　　“此玉灵力充沛, 果真是上等好物。”虽然是孩子的爹, 可男人面容俊朗, 看到天材地宝时目光也不贪婪。
　　“还有棵杂草长在上面。我把它拔了。”少年伸手就想把小草拔掉。
　　“玉草已经难以分开, 你用力, 怕是伤了玉石。我们把草也挖出来，一块带回去。”
　　正如男人所说，玉和草密不可分，温家找了好些能人巧匠，都没人敢将玉和草分开。
　　本是一棵普通杂草，反倒依靠汲取玉的力量活了好十几年的时光。
　　直至天雷劈下，杂草竟然先一步修炼成妖。
　　胖乎乎的奶娃娃把玩着玉时，温家人一个个到来。
　　杂草成妖以后，被养在了温家里。温家本想驯服杂草妖，或是让温家血脉契约这杂草妖，让杂草妖成为类似灵兽的角色，辅助温家后代。
　　奈何杂草妖奇特无比，所有契约用在他身上都是无效的。
　　那时候的修者与妖族关系极差，确定杂草妖无法被收为己用，温家决定将杂草妖拍卖出去。
　　楚梦舟可以确定，这杂草妖就是苏谷雨的前世。
　　这太奇特了。
　　轮回转世都会清除所有记忆，因果也会断开。苏谷雨如今是人，难不成苏谷雨夺舍了他人的身体？
　　楚梦舟刻意翻找那些较为黑暗悲伤的记忆，瞧见的却是奶娃娃模样的苏谷雨被关在笼子里的画面。
　　苏谷雨的特殊性引来一些熟知阵法者的兴趣。不少修者花大价钱将苏谷雨竞价下来。
　　楚梦舟看到一个个修者将苏谷雨放血割肉，哪怕知道苏谷雨是灵植，本体被切割还是可以再生，但还是会于心不忍。
　　然而失去了玉陪伴的苏谷雨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平静。他像是失去了所有情感，静静待在笼子里，任由自己的身体被搬来搬去，并不会因为疼痛皱眉，也没有被修者利诱就欣喜。
　　更多时候是看一眼说话的修者，然后沉默。显然听懂了修者的话，但并不在意那些话。
　　得不到回应的修者通常会怒极，用更加残忍的工具。
　　修者急功近利，在某个瓶颈时，选择与魔修合作。魔修利用了修者，杀死修者，还抢夺了修者的实验成果，包括苏谷雨。
　　与苏谷雨一起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妖物，他们同是被实验的受害者。这些妖物被运送到了魔域。
　　下一片碎片。
　　楚梦舟看到了万魔窟。那个堆满各种尸体，却永远填不满的山谷。
　　成年模样的苏谷雨站在万魔窟前，凝视下方的尸体。
　　“这的确不好处理。”苏谷雨面无表情地说，“千方百计把我送过来，真是用心良苦。”
　　下一片碎片。
　　苏谷雨再一次出现在温家。
　　苏谷雨飘在半空，一眨不眨地看着下方的小屁孩，咬牙切齿。
　　这是他穿越这么久，第一次有了表情。
　　玉是他的力量来源，连接着天道，但天材地宝容易生出灵智，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怪只能怪他离开太久，没看住自己的力量。
　　无法，他只能找了一颗草的种子附身。再一次扎根在玉的本体上。
　　过来约莫半个月的时间，温家知道了两件事。一是玉石太久没打理又长草了，二是玉石生出了灵智。
　　此时的温家已经换了两任家主，家主对此时持不同的态度。
　　温家家主请来修者大陆里有名的雕刻大师，想要趁机把原玉做成玉佩模样。
　　那雕刻大师正是前面几段记忆里，苏谷雨喊师傅的那个修者。
　　那修者的修为已经极高，能够摸到天机。在触碰到玉石时，就已经发现了天机。
　　修者与苏谷雨商量一番后，决定将玉打磨。而打磨出来的边角料能被苏谷雨吞噬。
　　“我时间已经不多了。到时候你把我带出去，这东西留在这吧。”苏谷雨看了一眼撅着屁股睡得香甜的小屁孩，很是嫌弃。
　　“为何时间不多？”修者手里拿着沾了草汁的刻刀。只有拥有苏谷雨力量的草汁才能腐蚀玉，把玉打造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我的存在不被世界所容。”苏谷雨换了种说法，“我就是一根草，到了秋天必须死。”然后进入下一个轮回。
　　修者奇怪地问，“天道不容许你的存在？”
　　“我完不成它想我完成的事情。我也不想做到。”苏谷雨想起天道说的那个方法，补充了一句，“不想按照它的方法去做。”
　　换作旁人，会觉得苏谷雨在发疯。但此时的修者将要成仙，已经摸到了隐隐天机，对苏谷雨的话没有半分怀疑。他直觉苏谷雨说的是真话。
　　修者理解地点点头，“你欲飞翔，奈何为鱼。”
　　生命看似有很多选择，但很多时候出生已经决定了命运的轨迹。
　　“你说话文绉绉的。”苏谷雨想给修者一个白眼，可惜他已经没有了那种情绪。
　　“你说话倒是我从未听过的。甚是有趣。”修者眼里带着欣赏，并没有因为苏谷雨的不同就有所排斥。
　　苏谷雨认真打量了修者一番，笑道：“原来天道换了玩法。把你送到我面前，想通过你改变我。事真多。”
　　修者放下了手中的刻刀，真正审视苏谷雨，“如此说来，你与天道抗衡，想要一个胜负？”
　　苏谷雨灵魂之体漂浮在半空中，“我没想那么多。但我做不到它希望我做的事情。它希望我那样做，就一遍一遍洗掉我的记忆，让我重生。这样我的仇人就会变成它希望我解决的那东西。”
　　说着，苏谷雨又说，“某种意义上，我该感谢天道。是他让我来到了这个世界。”
　　修者听到了关键之处，“如此说来，你身上有天道需要的‘东西’，那你是否知晓你与他人的不同之处？或许这不同之处会成为你解开矛盾的钥匙。”
　　“钥匙？”苏谷雨半开玩笑地说，“天道倒是有一把钥匙。不过那把钥匙开不了门，也锁不上门。”
　　修者没听明白。
　　苏谷雨思索片刻，还是摇头，“我不知道我有什么不同的。我和这世界的人没什么不同。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等下一片碎片接上，已经是苏谷雨变成孩子，跟在修者身旁。
　　修者将刻好的玉交给温家家主，“此乃上古神玉，请务必妥善保管。”
　　“上仙。”温家家主眼里略带恳求，“上次说的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