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霜绛年把它送到肩头,系统的两条鸟腿还在打哆嗦。
呜,果然是它的宿主!连杀人的微笑都如此美丽冻人!
*
霜绛年正式承认了系统的降生。
他们给他取名为“霜鹿”,“鹿”与博物“录”同音,又是系统喜欢的字。
霜氏一族坐落在山水之间,方圆百里之人或多或少都与霜家有亲缘关系,最中心的霜城,才是族长和嫡系生活之处。
寒冬腊月,霜城如同冰天雪地里的一抹正红。
城墙上挂着火红的大灯笼,城中更是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许多与霜家亲近的修仙世家都派了使者,前来道贺。
晏画阑四下望去,疑惑道:“这城里有人要结亲?”
“有。”
“谁?”
“你和霜怀慕。”霜绛年平淡道,“十万上品灵石便是聘礼了。”
晏画阑瞪眼:“什么?谁说要和他结亲?那十万上品灵石分明是通缉令的奖金,何来聘礼之说?”
“确是如此。”霜绛年垂眸抿了一口参汤,“但霜家显然不满足于此,他们希望霜怀慕和妖王生米煮成熟饭,最好一步到位。”
茶楼里温暖如春,晏画阑却浑身恶寒。
“仙友看得通透。”一名修士在他们身边坐下,插话道,“别看这霜城此时宾客盈门、灯火辉煌,其实早就是强弩之末了。除了联姻,也找不到其他东山再起的法子。”
霜绛年:“此话怎讲?”
那修士低声道:“霜家这一代,除了一个霜怀远,其他都不成气候,还个个大手大脚、挥金如土。偏偏这霜怀远性子太正直,不懂钻营,哪来的灵石够家里的纨绔挥霍?”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霜绛年半信半疑,“霜家祖宗基业雄厚,足以挥霍三代不愁。”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修士摇了摇手指,“近几年,霜家的当家主母暗地里卖掉不少法器,不少法器都是祖宗传下来的。显然是捉襟见肘,才落魄到贩卖法器为生。”
霜绛年:“或许是庄淑兰中饱私囊。”
那修士驳道:“贩卖法器便罢了,霜夫人最疼爱的便是自己的小儿子霜怀慕。若不是无路可走,她何至于把好好的怀慕小少爷,送给那劳什子妖王糟蹋呢?”
霜绛年喝了一口参茶:“也是。”
“我糟蹋他?”晏画阑瞪着眼睛,暗暗传音,“分明是他想糟蹋我!哥哥,有人想糟蹋你道侣,你都没有丝毫动容的吗!”
霜绛年毫无情绪波动地给他鼓劲儿:“加油,努力保护自己的清白,哥哥相信你。”
他专注于和那修士攀谈,想套出些消息来。
那修士是个炼器师,对法器买卖一事尤为了解,说不定庄淑兰卖出的法器里,便有霜绛年想要的箜篌簪。
聊着聊着,便有一只脚伸过来,在桌子底下勾住霜绛年的小腿,在内侧暧昧地摩挲。
“有人要强娶我,哥哥可要保护我。我被抢走了,还有谁来相夫教子,有谁来替哥哥暖床呢。”
晏画阑口中是撒娇之言,嗓音却低沉沙哑,桌子底下的动作更是在行挑逗之事。
霜绛年淡然的目光微微一颤,手伸下去,温柔地摸了摸晏画阑……然后猝不及防狠掐了一把他的大腿。
晏画阑疼得“嗷”地一弹,撞得茶桌嗡然震动。
那个炼器师呵呵一笑:“您和道侣的关系可真好。”
霜绛年假笑:“过奖。”
为了方便行事,也或许是因为某种恶趣味,晏画阑此时用的是女妖的易容。
妖艳娇蛮的女妖和冰清玉洁的仙长,看起来极为般配。
炼器师夸赞几句,转而道:“我观二位郎才女貌,再观不日将合籍的那一对新人,不由感慨丛生。举世皆闻妖王风流花心,而那霜家的小少爷清修百年,心境高洁,恐怕婚后又是一对怨偶。”
“仙长慎言。”一个甘冽的嗓音从他身后传出。
两道身影出现在茶楼门口,竟然就是他刚才谈论的“妖王”和霜家小少爷霜怀慕!
嘈杂的茶楼立刻安静下来,刚才那个炼器师也悻悻闭上了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霜怀慕向茶楼众人说:“我与陛下数次共度患难,生死契阔,情比金坚。请仙长们莫要误会。”
他亲昵地挽着“妖王”的手臂,一白一红,都有绝色之姿,看起来亲密恩爱,甚是养眼。
——只除了那“妖王”被搀着的胳膊有些僵硬。
霜绛年低声:“妖王是渔回假扮的?”
晏画阑好笑:“是啊。”
霜绛年怜悯:“他替你承受了太多磨难。回去多给他涨些俸禄罢。”
晏画阑忍笑:“好哈哈哈。”
那一边,霜怀慕仰脸,对渔回说:“放心,陛下,日子久了,大家总会认识到你真实的一面。”
陛下真实的一面……
渔回将视线移向茶楼里,看向那一身裙装、赖在霜绛年身上撒娇的女妖,面上又想笑又想哭,像打翻了调料盘。
霜怀慕敏锐地察觉到,“妖王”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妖王”视线尽头,是一名衣装火辣容貌妖媚的女子。
霜怀慕垂眼,掩下眸中狠厉。
他忽然按住心口,重重咳嗽起来,脸色苍白如薄纸,站立不稳。
这一站立不稳,便“意外”靠在了渔回怀中。
渔回抱也不是,扔也不是,只能隔着袖子揽住他的腰身,尽力仰起脸,不碰到霜怀慕的头,能离多远就多远。
晏画阑再也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这是安静的茶楼里唯一的声响。
霎时间,几十束目光投了过来。
霜怀慕在渔回怀里喘匀了气,抬起脸看向晏画阑,白净的脸蛋作出自卑之意,话声礼貌又楚楚可怜,引人心疼。
“这位仙子,我的心疾……可有如此好笑?”
第62章
不好笑吗?
演戏演到正主面前,当然好笑了!
晏画阑伏在霜绛年肩上,半天才控制住面部表情,抬起脸对霜怀慕道:“我不是笑心疾,我是笑你……的陛下。”
“哦?”渔回怒瞪他,额角爆青筋,“本尊有何好笑?”
“笑陛下英姿飒爽、气宇轩昂。”晏画阑站起身,绕着“妖王”缓缓踱步,啧啧感叹,“看这脸蛋,看这身段,啊,三界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妖?一见陛下,我的崇敬之心便如大江之水,滚滚奔流!”
渔回的易容是按照他自己的相貌身材做的,他夸自己,满脸自恋,一点都不害臊。
渔回双眼燃起熊熊怒火,恨不得当场拆穿狗妖王的身份,就地离职。
这眼神看在霜怀慕眼中,却是天雷勾地火,两相看对眼了。
他又轻咳几声,弱柳扶风般倒在渔回怀里,顺便挡住了渔回的视线。
见状,渔回又是一番仰脖子狂躲,内心狂掐人中,离崩溃只剩一线之隔。
霜绛年实在于心不忍,把晏画阑提了回来,向那二人致歉道:“家妹童言无忌,唐突二位,这里给二位赔个不是。”
晏画阑抱着他的手臂,娇滴滴喊:“夫君哥哥,阿阑有什么错?好笑就是好笑,这霜家的小少爷还要捂我的嘴不成?”
楼里茶香四溢,渔回一想象身高八尺的美男子捻着兰花指喊人“夫君”,几乎窒息。
“怀慕不敢。”霜怀慕弱声道,“只是怀慕觉得……既已是有夫之妇,便合该恪守妇德。像仙子这般贸然夸赞外男,惹自家夫君生怒,怀慕是万万不敢做的。”
说罢,他仰脸望向渔回,满目温柔顺从。
“‘妇德’?”晏画阑掏了掏耳朵,“霜小少爷不是闭关清修百年,而是与世隔绝几万年了吧?自己给自己立牌坊就算了,还要拿牌坊砸我?”
霜怀慕说不过他,求助地看向霜绛年:“仙长,您这位道侣……”
霜绛年微笑:“阿阑说的都对。”
“哼。”晏画阑得意了,“就霜小少爷这样,还想离间我和哥哥?妖族看中了心仪之人,就大胆去追、去抢。装柔弱挑拨离间算什么?”
霜怀慕脸颊发烫:“你……”
他找不到台阶下,偏偏身边的“妖王”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句话都不肯帮他,灼热的视线还一直盯着那个“妖艳贱货”,让霜怀慕愠怒不已。
茶楼老板也是个有眼色的,连忙过来拉架:“少爷光临寒舍可是要喝茶?小二,上好的昆仑雪山茅茶给小少爷来一壶!”
霜绛年体谅渔回工作不易,许诺出去后给晏画阑买糖人,趁机拉着他离开了茶楼。
晏画阑舔着糖人,还在想刚才的话:“虽然妇德不对,亦不能限制哥哥,但如果哥哥撩拨其他人,我还是会生气的。”
“怎么生气?”霜绛年好整以暇。
晏画阑严肃道:“人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本尊比天子可要厉害多了,后果当然非常严重。”
霜绛年笑:“莫非是流醋漂橹?”
忽然间他被推了一下,按在墙边。
晏画阑啄了一下他的嘴。
因为刚吃完糖人,嘴唇上还有一丝麦芽糖的甜香。
晏画阑的手臂撑在他两侧,凤眸微眯:“我生气了,就会强吻哥哥。这次是小惩大诫,真的生气了,可是会强吻到哥哥喘不上气的!”
霜绛年嘴角一抖,半晌没做声。
晏画阑挑眉:“被我邪魅狷狂的眼神折服了吗。”
霜绛年低头看他——看这个身高比他还矮三分的“姑娘”。
“不是,我在想……你踮脚尖踮得累吗?”
旁边正好路过几名修士,低语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
“哪家的姑娘如此豪放?”
“踮脚踮得挺辛苦。”
“别有一番风味呢哈哈哈。”
晏画阑:“……”
都怪这具身体,他堂堂妖尊,万妖之王,怎能沦落到壁咚还要踮脚的境地!
霜绛年摸摸他的头,说了声“乖”,神色中是少见的宠溺。
炸毛妖王的羽毛顺了,体会到了装成柔柔弱弱小可怜的快乐。
走过大街,到了霜家主宅。
宅中宾朋满座,熙熙攘攘。八十八桌宴席摆下,食后或是猜拳行令、博弈比箭,或是曲水流觞、释经讲道,完全是以迎聘的规矩办的。
所有受霜家邀请前来赴宴的宾客,也是这般以为。
二人混入其中,随便吃了些仙果。霜绛年不急不慌,晏画阑却看着这一幕幕红彤彤的盛景,心惊肉跳。
他念念叨叨:“不行,我决不能和他成婚。哥哥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急什么?”霜绛年说,“先玩罢。”
霜家的几个子侄正在和人玩投壶。
修仙界的投壶与凡间相似,也是站在某个位置,将手中的箭投进远处的酒壶之中。
只不过在修仙界,酒壶的位置因阵法随意游走,修士不可使用灵气,须全凭目力和膂力,站在前后摇晃的长秋千上,将羽箭投进不停变换位置的酒壶中。
仙子站在秋千上衣袂飘飘,手中羽箭划出优美的轨迹,往往是酒会宴席上一道亮眼的风景。
可是现在,三四个霜家子侄正闹哄哄地拉扯一个醉酒少女上秋千。
那少女面颊鼻尖一片绯红,眼神朦胧,含含混混地念叨着“不赌了”、“不玩了”,显然是醉得厉害。
一个马脸少爷道:“谦虚什么?都知道小月姑娘最拿手的就是投壶,陪少爷几个多玩几把,有何不可?兄弟们,这把赌多少?”
“一块上品灵石!”
“好嘞!”
小月流泪求饶:“我没有那么多灵石了……少爷们,我不赌了,饶了我罢,我们再去喝酒好不好?”
那马脸少爷脸色一沉:“能和少爷我玩投壶,是你的福气!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月似乎想到了什么,肩膀瑟缩了一下,啜泣着站上了秋千。
秋千荡起,她摇摇晃晃,从背后掏出了第一支羽箭,没有投中。
霜绛年总觉得,这姑娘的脸有些许眼熟。
“这些败类,怎么能欺负人?”晏画阑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干架。
旁边有宾客拦住了他:“仙子莫要冲动,这里面有些原因。那姑娘是霜家的家生子,仆役黄妈的女儿。外人不能管霜家的家事,若是管了,那姑娘脱离不了霜家,以后的日子会更惨。”
霜绛年眼眸一动:“黄妈的女儿?”
晏画阑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问道:“黄妈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苛待黄妈的女儿?”
“这也不算什么秘辛。道友可知霜家以前有个噙月仙子?”那宾客低声道,“她是现任家主的长姐,与霜家主母素来不甚相合。这黄妈是霜噙月的乳母,老蚌生珠,又给自己女儿起名为‘月’纪念前主子,不是自寻晦气是什么?”
晏画阑看向霜绛年。
霜噙月是哥哥的母亲?黄妈是母亲的乳母?
欺负这少女,不就摆明着是作践他哥哥么!
忽听旁边一声少女的惊呼,晏画阑刚抬眼,便见霜绛年飞身而起,接住了从秋千上失足摔落的小月。
她醉得实在厉害,不用灵气,连秋千都站不稳。
小月根本不敢和救命恩人道谢,连忙翻身下来,向那些少爷磕头道歉:“是小月错了,小月惹少爷不高兴了,请少爷再给我一次机会!”
马脸少爷不理,扬起鞭子便要打她。
长鞭破空,稳稳落在了霜绛年手中,没有伤到小月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