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货少年眼眶微红:“那日在姑灌山,我与你一别两宽,本以为会各生欢喜。可后来听到你与旁人欢好,我……我心中难受得紧。我发现,我竟忘不掉你了。”
霜绛年听得头皮发麻,传音给晏画阑:“适可而止。”让他少说两句。
晏画阑三分真情褪去,眼神一厉,嘲道:“你现在回来,不是为了情,而是看中了本尊一身势力钱财罢。”
形势急转直下,冒牌货少年表情一慌。
“不,你误会了!画阑,对不住,在发现你是凤凰之子的那一刻,我真的是太害怕了。”他双膝跪下,声泪俱下:“现在我后悔了。画阑,原谅我罢。”
他跪就跪了,还往这边膝行而来,想抱腿求情。
简直离谱。
晏画阑传音:“这人谁啊,怎么感觉他知道我们俩的好多事。”
霜绛年:“我表弟。”
晏画阑慌忙:“那我赶紧请他起来。”
“别理他。”霜绛年面无表情道,“想跪让他跪着去吧。”
晏画阑一呆。
哥哥好像并不喜欢这个表弟。而且,哥哥对父亲的鲛人族重情重义,却从未与他提过母族。
是有什么过节吗?
霜绛年抬步,掠过表弟霜怀慕。
“不揭破他的谎言么?”晏画阑追上来。
霜绛年:“再等等。”
“哥哥什么也不用做,只要一露面,谁还信那个冒牌货。”晏画阑不解,“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哥哥比他好千倍万倍。”
霜绛年道:“忘情最后一把钥匙就在他母亲手里,此时揭破,打草惊蛇,他母亲庄淑兰定不会让我寻到箜篌簪。”
“箜篌簪在他母亲那里?”晏画阑撸袖子,“那就好办了,我们把他绑架当人质,逼庄淑兰用箜篌簪换儿子——实在不行,强抢也好。”
确实是晏画阑的做法。
霜绛年提醒他:“你忘了你是妖王?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代表的不只是你自己,更是整个妖族。”
晏画阑垮起个批脸。
霜绛年道:“霜家和仙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亲兄长紫薇仙君霜怀远还在仙盟任要职。手段太烈,两边闹得都不好看……”
他详细分析了霜家的势力以及仙盟的联系,晏画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心里只挂念着他的第一句话。
“霜”,哥哥的母族姓霜,鲛人族无姓,哥哥小时候跟着母亲长大,会不会也姓霜?
霜年?霜…年?
中间空缺的一个字萦绕在嘴边,就是说不出,想不起来。
晏画阑有种强烈的直觉,好像能知道哥哥的真名,就能想起很多事。
“……听明白了吗?”霜绛年说罢回头,见他魂游天外的模样,“晏画阑?”
根本没听。
但是晏画阑很擅长指哪打哪。
他直接问:“哥哥要我怎么做,才能找到箜篌簪?”
此时他们站在临湖游廊上,湖水深碧,水中仿佛空无一物。
“陛下可是想看鱼?”回廊上有宫侍问,“这池塘里有一尾黄金鲤,三百年前便养在这里,可惜它生性矜贵傲慢,惯爱藏在池底,轻易不肯见人。”
霜绛年从敛境砂里取出一块白中透红的肉,又从宫侍手里接过鱼竿,将肉吊在弯钩上。
这块肉来自于秘境里黑蛟的心脏,食之可进一个甲子的修为,没有任何灵兽能拒绝,即便是黄金鲤。
鱼饵吊在湖面上,霜绛年道:“——把十万上品灵石给霜家。”
“啊?”晏画阑瞪大凤眼。
霜绛年似是轻笑。
雪花落在湖面上,湖面波澜四起,似乎有一条巨大的阴影在池底浮现。
他看准时机,猛地甩起鱼竿。刹那间水花飞溅,一尾渔舟大小的鲤鱼跃然而出,通体金光灿烂,鱼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霜绛年触到了它的鳞。
池鱼与深海之王相遇,那尾黄金鲤体会到了源自血脉的恐惧,摇身一变,化作手掌大小的袖珍鲤鱼,落在霜绛年掌心。
霜绛年收了肉饵,回眸朝晏画阑淡淡一笑。
“饵和鱼,都要。”
*
王妃之事闹得妖王宫沸沸扬扬,然而真相如何,仍是扑朔迷离。
有人说王妃失了圣宠,陛下对他不假辞色,他在宫墙外站了三日三夜,又跪了一整宿,也没有得到理会。
又有人说,陛下次日便带着十万上品灵石和浩浩荡荡的飞舟队前往霜家,或许是爱在心里口难开,也或许是以灵石换取那颗带有凤凰血脉的蛋。
然而真正的“妖王妃”霜绛年,早已扮成宫侍,混进了随舟的队伍中。
他和晏画阑必须分开,这一点让晏画阑很不开心。
他又开始琢磨起怎么披马甲,才能又能接近哥哥与之相处,又不会让哥哥更喜欢他。
飞舟不眠不休地行了三日,第三日夜晚,飞舟停歇在一处修仙者的城镇,再行半日便是霜家的地界。全员下舟,在客栈里修生养息。
行舟疲惫,霜绛年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他睡得昏昏沉沉,夜半觉得口渴,梦里似乎便有人扶他起来,喂了热茶。
那人喂茶之后也不走,依偎在他身边。触感柔软娇小,浑不似晏画阑那般坚硬沉重,惊得霜绛年睁开眼来。
躺在他身边的,是一名女妖。
那女妖身姿婀娜,体态丰盈,面容妖娆娇美。不似仙,却染尽了红尘,像极了每个人心间那一点朱砂痣。
霜绛年飞身下榻,一袭外袍抛过去,掩住了女妖的身体。
他这一动,女妖便也睁开了眼。
一双凤眸望过来,似有万种柔思风情,竟惹得霜绛年心绪微动。
“郎君怎么醒了?”
她女妖朱唇轻启,手指搭在唇边,慵懒地打了个呵欠。
“可是昨晚……奴家招待有所不周?”
第59章
女妖下榻,袅袅婷婷地向霜绛年走来。
霜绛年忽然便懂得了,晏画阑所谓“视线相对就能认出你”不是什么特异功能,而是面对心悦之人的正常反应。
眼前此妖,一言一行都与女子无异,可他就是知道——此妖合该身高八尺,虎背蜂腰,捏一柄折扇,日日扮纯卖萌,黏糊糊地喊“哥哥”。
女妖笑问:“郎君盯我看这么久,可是因为我好看,就看呆了?”
霜绛年捕捉到对方眼眸中划过的一丝不悦,对系统道:“鉴定一下他身上的物件。”
系统不明所以:[钗环、仙裙,没有杀伤性的武器,不是刺客。咦?她胸前怎么……]
“什么?”
[他胸前有两个刚蒸好的发面馒头,应该是外面早市上现买的,现在拿出来就着咸菜就能吃,还热烘烘的呢。宿主,这人到底是谁?]
“是晏画阑。”
系统又默又泪。
霜绛年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女”妖前胸,晏画阑眼睛微眯,双臂护住了胸口,作娇羞扭捏之姿。
霜绛年:“……”
真不知道一文钱一个的馒头有什么好护的。
他没戳破:“你是何人?”
晏画阑:“奴家花兰,对面风月楼里的姑娘。”
霜绛年似笑非笑:“画阑?”
晏画阑也不心虚,斜他一眼:“兰花的花,兰花的兰,郎君可唤奴家阿兰。”
“别自称奴家,听着不习惯。”霜绛年随手披了一件麂裘,“时候尚早,舟车还有一个时辰才启航。阿阑可愿随我去外面一逛?”
晏画阑一头雾水:“郎君都不问我为何出现在这里,昨晚都做了何事?”
“去了风月楼,问问你家主子,不就知晓了?”霜绛年微笑,“阿阑‘姑娘’脸色怎么如此僵硬,莫非……”
莫非根本不是楼里的姑娘,这一去就全戳破了?
晏画阑拍了拍僵硬的脸蛋,挤出一个凄婉的笑:“一别经年,物是人非,楼里早就换了几轮主子,恐怕早就不记得我了罢。”
“‘物是人非’?看来阿阑姑娘对风月楼着实想念。不如就趁此来一次故地重游。”霜绛年彬彬有礼地让出手:“请。”
想骗过哥哥,简直是地狱级难度。
晏画阑僵笑着走过去,同手同脚,女子的绣鞋又穿不惯,跨门槛时被绊了一下。
霜绛年伸手扶住他,揽他入怀,和两颗热烘烘的发面馒头亲密接触。
“阿阑姑娘没事罢?”他笑容如沐春风。
他笑容温柔是晏画阑生平所未见,晏画阑心里一喜,又一怒,酸里酸气道:“郎君对我可真好。”
霜绛年接着微笑:“毕竟一夜夫妻百夜恩。”
晏画阑笑容快挂不住了。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啊!
他想象的剧本,应该是柔魅妖女对清冷仙长百般调戏,仙长坐怀不乱,一心向道,愿把妖女引向正道。
这样一来,他便宜也占了,哥哥又不至于动心,两全其美。
可现在的发展,分明是他给自己多树了一个女性情敌!
晏画阑满脑子问号。
难道是他魅力太大,人见人爱,哥哥都能被他掰直、动了凡心?
正想着,霜绛年又伸手过来环住他,似乎还往上扶了一下他的左“胸”。
晏画阑瞳孔地震。
霜绛年面不改色地收回手。
无他,刚才被绊倒的时候,晏画阑左边那个发面馒头挤到
如果不帮忙扶一下,吓到外面的路人可就不好了。
两人相携而出,晏画阑面上言笑晏晏,心里却不停咯噔。
霜绛年折了墙角一支梅花,插在他发髻间:“这一支梅花甚美。在阿阑身上更美。”
咯噔。
霜绛年买了一支糖葫芦,递给他:“阿阑可想一尝?酸酸甜甜,妖族没有的新鲜口味。”
咯噔咯噔。
霜绛年拉着他在街边一家馄饨铺子坐下:“阿阑饿了罢?吃些热食暖暖身子,这一家味道甚好。”
咯噔咯噔咯噔。
两碗馄饨端上来,奶白的水雾热气腾腾,熏得晏画阑满眼泪光。
霜绛年笑问:“阿阑脸色怎如此青白?”
晏画阑:“……冻的。”后悔的。
除了馄饨,桌上还摆了两只小瓷壶,不知是什么调料。他木木呆呆,抓起一壶就往里倒。
霜绛年忙制住他手腕:“醋不可放太多。……你看,汤汁都发黑了,这碗不能吃了,你吃我这碗罢。”
晏画阑不信邪地喝了一勺汤,被酸得眉目扭曲,泪流满面。
一只汤勺递了过来,他见了救命稻草般一口气含在嘴里,那股子酸味才淡了不少。
霜绛年喂来第二勺汤,里面带了馄饨,这回晏画阑有功夫细品,倒真品出些不一样来。
薄嫩的皮,饱满的馅儿,新鲜的豚肉里裹着玉米粒,一咬便爆出一丝甜汁儿。汤味鲜咸,一口下去像含了许多小虾米在嘴里,似乎有海风的味道。
汤汁烫口,却香得让人不忍吞咽,只想好好品尝。
“……好吃。”晏画阑的悲痛转移到了好奇,“哥、郎君初来乍到,怎么知道这里的馄饨好吃?”
“小时候来过。”霜绛年自己也吃了一口,目光怀念,“那时候大概是这老板的曾曾曾曾祖父掌勺。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铺子还开在同一个地方,味道还是一样的好。”
他双亲去得早,霜噙月离世时,他也才四岁,在一个修仙世家,还远远不到能自食其力的年纪。
族中有位嬷嬷是霜噙月的奶娘,偷偷接济他,偶尔便会躲开旁人的视线,带他来临镇,吃一碗这里的馄饨。
因为放了海味,这里的馄饨总会让他想家。
正想着,一件皮裘罩在了他身上,温暖立刻渗透外衣,熨帖到心里。
霜绛年意外抬眼。
“你看起来很冷。”晏画阑只剩一身轻薄的仙裙,摆摆手道,“没关系的,我火力旺,裸奔都不怕。”
这是姑娘家能说出的话?
霜绛年噗地一笑,招呼他:“快吃罢。吃了就不冷了。”
他被裹得像头北极熊,整个人陷在圆乎乎暖融融的皮毛里,心脏温暖。
两人一同吃罢一碗馄饨,外面渐渐飘了些雪。
晏画阑又舒坦又酸涩:“郎君为何对我如此之好?”
“好么?”霜绛年放下木勺。
晏画阑撇嘴:“好。还带我吃馄饨。”哥哥都没带他下过馆子呢。
霜绛年微微一笑。
大概是因为……断头饭总得吃点好的吧。
晏画阑也很快明白了为什么。
他们进了风月楼,因为满楼脂粉酒气,霜绛年呛得咳嗽连连。
晏画阑开了折扇替他赶味儿,正想着怎么才能让哥哥无视那些漂亮姑娘漂亮少年之时,霜绛年却把他推到了老鸨面前。
“这就是你家逃出来的姑娘。”霜绛年按着“阿阑”的肩头,笑容和煦,“帮您顺手捉了回来,换几个灵石用。”
晏画阑手里的折扇“啪”地掉了。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哥哥:“我以为你是来赎我身的!”
霜绛年似乎很抱歉:“我穷。”
老鸨也不清楚自己这楼里何时有了这么一位绝色女子,这女子没反驳,不要白不要,当即便叫了打手,押着晏画阑下去。
晏画阑说都说了自己是风月楼姑娘,也不能抵赖,只能委屈地边走边叫:“薄情寡性!翻脸无情!负心汉!”
霜绛年笑得直咳嗽。
空气中酒气似乎重了些,耳边嘈杂,一群狐狗拥着一名富家大少打扮的纨绔,走下楼来,正巧和晏画阑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