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贰号就是晏画阑,通过某种手段压制了修为,那么以晏画阑现在的金丹期修为,如何能与蜘蛛巢穴中几千只蜘蛛抗衡?
还是不要把他牵扯进危险里为好。
“天道那里还有可以脱困的道具吗?”
[要告诉宿主一个坏消息。这里是其它世界,遵循另外的天道规则,九州的天道无法左右此地,天道商城已经被封锁了……]
霜绛年沉默。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身边慢慢吊下另一只茧,显然是蜘蛛绑回了一只新的猎物。
霜绛年正想着如何脱困,却见身边的茧中缓缓探出一个人来。
“贰号?!”他惊讶万分。
贰号见到他,也长长松了口气:“运气真好,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找到你。”
霜绛年:“你中蛛毒了吗?”
“没,它替我挨了针。”贰号提出一块灵兽肉,肉块扎了一个孔洞,上面布满青紫色的毒液,“它们智商不高,比较好骗,我装晕它们没发现。”
霜绛年咬唇道:“没中毒又怎么样,进了这里,你还怎么出去?”
贰号忽问:“你在关心我吗?”
霜绛年一怔。
他感觉青铜面具之后的那张脸笑了。
“可我不来,你又怎么出去呢?”贰号说,“放心,我们一定会一起全须全尾地出去。”
“贰号就是晏画阑”,霜绛年本来有七八成的把握,现在又不确定了。
这种可靠的感觉,真的会是晏画阑那个憨批么?
贰号灵巧地从茧洞里钻出来,动作轻缓,没有牵动到蛛丝。
他探出身体,帮霜绛年一点点拓宽洞口,扶着他爬出来。
霜绛年:“如果我们离开蛛丝茧,重量一变,牵动蛛网,所有蜘蛛定群起而攻。”
“这个我也准备了。”贰号轻快地递给他一只储物纳戒,“给。”
“?”
霜绛年感受了一下,发现里面是一块高密度的石头。
“那块石头和你的体重一模一样,我这里也有一块石头,和我的体重相仿。”贰号说,“只要我们在跳下去的瞬间,从储物纳戒里取出石头,放在蛛丝茧里,蛛丝茧的重量就不会发生变化。”
霜绛年眨了眨眼。
好办法,这个小机灵鬼。
“就这么办。”贰号牵住他的手,“看到脚下那片黑色的岩石了吗?我们一起跳下去。”
“一、二、三。跳!”
他们同时放出石头,从空中高速坠落。风滑过脸颊,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紧紧拥抱在一起。
霜绛年连用了几次小型漂浮咒,最后轻轻停落在巨大的黝黑岩石上。
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贰号一改刚才的冷静,紧紧搂住他:“呜呜,你被抢走的时候,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还好呜嗷嗷……”
完全崩人设了。
或许是为了防止暴露,“贰号”的人设沉默寡言,白天都没听他说过几句话。
但每次一到心情紧张的时候,他就原形毕露,变回面具之后的那个话唠。
霜绛年摸了摸他的头,为他崩坏的马甲默哀。
在这时,他们脚下的“岩石”犹如活物般嗡嗡颤动。
在巨大“岩石”的最前方,幽幽亮起八只鲜红的蜘蛛眼。
每一只眼睛,都有成年孔雀妖那么大。
……他们刚才落脚的“岩石”,根本不是岩石,而是一只巨型蜘蛛的背!
现在,这只庞然大物俨然被吵醒了。
贰号一把将霜绛年扛了起来,撒腿就跑。
巨眼蜘蛛抬起它山一般粗壮的腿,无数红眼蜘蛛紧随其后,吐出粘稠的蛛丝,向他们射来。
生死时速,贰号猛地扑进一个细小的洞穴中,在他们背后,蜘蛛轰然撞上山体,落下细碎的沙石。
贰号咬牙:“腿。”
只见一根蛛丝缠绕在他腿上,正黏着他往山洞之外拖。
霜绛年召出九刺,九根银针齐上,挑断了蛛丝。
他拖着贰号滚进山洞更深处,下一秒,蜘蛛毛茸茸的腿便探了进来,贪婪地想抠挖出洞穴中的猎物。
两人瘫坐在洞穴深处,心有余悸地看着洞穴外的血红蛛眼。
蜘蛛们用蛮力试了几次,没掏出他们,或许觉得这两只猎物太小,便失去了兴趣。
“……终于结束了。”贰号这才放下心来。
他忽地一震。
霜绛年柔软地倒在他怀中,那种小鸟依人带来的自尊心满足,是贰号前所未验过的。
他喉头滚动,抖着手揽住霜绛年的头。
这一碰,他猛地呆住了。
霜绛年额间一片滚烫,整张脸烧得如炭火一般,手脚却冷得像冰块。
他呼吸滚烫沉重,瞳仁缩小,显然是因为中毒陷入了昏迷。
这一连串事件发生得太快,霜绛年根本没空给自己解毒。他在蛛丝茧里能恢复意识,就已经很难得了。
贰号在他颈侧发现一圈蜘蛛螯牙咬过的疤痕,颜色青紫。
伤口竟然这么大。
“……哥哥,醒醒!”贰号心脏狂跳,“阿年哥哥?”
霜绛年仍在昏迷。
贰号下定决心,他伏在霜绛年身上,吸咬对方颈侧的血洞。吸一口毒血,吐到一边,再接着吸。
霜绛年眉心紧蹙。
贰号每动一次,他腰身就轻轻弹一下。仿佛不慎搁浅的鱼,对海鸟的啄弄无可奈何。
他嘴唇轻动:“不要……别……”
贰号以为他疼,动作又轻柔了一些,缓缓摸他的鬓发。
这样的安抚只起了短暂的效果,霜绛年的挣扎变得激烈,即便贰号停止吸血,把哥哥扶起来,这样的情况也没能缓解。
霜绛年开始全身痉挛,蜷缩成一小团,呼吸困难,还伴随激烈的咳嗽。
孔雀翎再一次燃起,护住了他的心脉,这意味着刚才的心疾已经触及了生命。
贰号慌了。
他以前认识的阿年哥哥,淡然又强大,即便身体不好,也总是非常镇定。
他从未见过哥哥动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就好像……深陷于噩梦之中。
“把你的噩梦交给我吧,哥哥。”
贰号贴着他的额头,怜惜地说。
*
霜绛年梦到了小时候的事。
那时他大概有一两岁的年纪,被母亲抱在怀中。
他们站在岸上,望着血海。
几百名鲛人的尸体浮在海面上,鱼尾糜烂,漂亮的鱼鳞腐蚀殆尽。
在战斗开始之前,海水中便早早撒下了剧毒。鲛人一入海,便在腐蚀性毒水中痛苦地翻腾,直到死亡。
这是一片遍布着死尸的海。
他的鲛人父亲,身为王族在面对入侵者时冲在了最前面,厮杀到了最后一刻。而现在,他是几百尸体中的其中之一。
海面上的夕阳也染满了血色。
硕大的血红太阳中心,一名黑衣修士凌空而立,他就是这场屠杀的主持者。
“尊主,”有人犹疑道,“那些鲛人会用语言交流,有感情,有自己的族群,恐怕不是灵兽……而属于我们妖族。”
“是妖还是灵兽,有何分别。”黑衣人徐徐道,“他们错在不应该生得太有用,让三界注意到他们血肉的好处。”
母亲满目血丝,她将霜绛年抱得更紧,指甲攥进手心,扎出鲜血。
刽子手们注意到了他们:“鲛人的地盘,怎么会有人族?”
黑衣人施舍地投来漠不关心的一瞥。
“——全都杀了。”
“谁敢动我!”母亲暴呵一声,“我乃霜家嫡长女霜噙月,将我送回霜家,玉漱仙尊定重重酬谢!”
有人附耳道:“尊主,霜家帮扶我们甚多,恐怕不好得罪。”
黑衣人玩味一笑:“这是鲛人的地盘。噙月仙子怎会在这里?”
霜绛年感到,从母亲身上传来一股浓重的悲伤,还有藏得很深很深的仇恨。
她胸口微微颤抖,很冷静地撒谎:“三年前,鲛人将我掳掠至此,那时我已怀有身孕,幸得尊主相救,我们母子才能脱离这苦海。”
霜绛年知道并非如此。他的父母两情相悦,恩爱非常,母亲甚至不惜离开家族,来到鲛人族群与父亲一起生活。
黑衣人问:“你的孩子也是人族么?”
有人从霜噙月怀中夺出霜绛年,将他按在水中。直到霜绛年溺水濒死,那人确定他没有长出鱼鳃和鲛尾,才提了上来。
“尊主,是人族。”
“——送回霜家。”黑衣人说。
身疾可医,心疾难救。
霜噙月去得很早。
仙逝之前,她要霜绛年跪在她榻下,聆听教诲。
“娘不要你报仇,不要你出人头地。娘只希望你把那些全都忘了,能作为普通人平平安安地长大。这样,才不枉费你爹和我的一片苦心。”
幼时的霜绛年含泪点头。
霜噙月攥着他的手,一字一顿:“你发誓。”
眼泪奔涌而出,霜绛年颤声道:
“我发誓,绝不出头露面,要像普通人一样,平安顺遂地活下去。”
哪怕不被任何人知道,哪怕永远藏身于阴影里。
这个誓言,霜绛年遵循了百年。
他深吸一口气,蓦然从噩梦中惊醒。
这段噩梦本还有后半截,但这次不知为何,竟提前戛然而止了。
他还待在蜘蛛的窄小洞穴里。
蛛毒已经全清了,霜绛年除了身体有些疲惫、心脏有些不舒服以外,并无大碍。
为了增强麻痹的效果,蛛毒或许有唤醒心魔的作用,这在他的意料之外。
希望他做噩梦的时候,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模糊的印象中,好像是晏画阑帮他吸走了蛛毒。
现在,他还靠在晏画阑怀里。对方双臂紧紧揽着他,像恶龙守护珍宝。
霜绛年回头,差点叫错:“晏……贰号?”
却见贰号紧闭着眼,人事不省,似是在做梦。
霜绛年连忙检查。
还好,对方体内只残留着一丝蛛毒,应该很快就能恢复。
“说过不要用嘴吸毒。”霜绛年无奈,“该不会是口腔有小伤口,或者不小心把毒血咽下去了吧?”
[其实……]系统欲言又止。
“什么?”霜绛年问。
系统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那时晏画阑见他痛苦,恨不得以身代之,却不知方法。额头相触的时候,晏画阑再次听到了系统的哭声。
一妖一统也不是第一次“互听”了,三言两语便熟悉起来。
系统告诉他,做噩梦是因为余毒未清,这点微末的余毒本也不算什么,对身体无碍,自行代谢就可以。
如果非要彻底清除,除是除不掉的,只能用灵气吸出来。这一吸,就不可避免地会吸到晏画阑体内。
系统想起以前晏画阑做噩梦之时,掐人脖子的情景,心有余悸。它再三劝阻,但晏画阑执意如此。
运功开始前,晏画阑请求它,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霜绛年。
系统问为什么,并脑补出一台苦情大戏,什么“绝不让哥哥知道我在为他受苦”、“默默奉献就好了”之类的话。
却听晏画阑道:“我现在是贰号,救他也是贰号在救他。哥哥若是知道了,喜欢贰号,不喜欢我可怎么办?”
一副酸鸡小心眼的模样。
系统感动到一半的眼泪收了回去。
不愧是你,晏画阑。
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不知道自己马甲已经破得稀烂,还在天天“我醋我自己”吧?
时间回到现在。
霜绛年又问了一遍:“系统,你刚才是想揭露什么真相么?”
系统呵呵笑道:[没什么。宿主说的对,他就是个傻憨憨。]
霜绛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说他是不小心咽了毒血。”
他怜爱地摸摸傻憨憨的脑瓜,站起来想活动筋骨。
却猛地被晏画阑捞回,锁住腰身,攥住手腕,逃也逃不脱。
“别、别走……”
晏画阑埋在他颈窝里,似梦呓,又似倾诉。
“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是我不够好吗?”
霜绛年一怔。
晏画阑搂着他,一滴滚烫的眼泪砸在他颈子里。
“……为什么我长大了,哥哥就要离开我呢。”
第28章
姑灌山那一晚,发现晏画阑就是男主之后,霜绛年不告而别。
重逢至今,晏画阑却从未询问过他原因。
也只有在醉酒和做噩梦的时候,晏画阑才会耿耿于怀,一遍遍询问他为什么,搂着他的腰,不许他走。
哥哥的离开,已经成为他不敢问出口的噩梦。
霜绛年现在才知道,自己的离开给晏画阑带去了多大的打击。
他心中不免涌起怜爱,但即便只是这一丝怜爱,都能牵动忘情,让他心肺疼痛难忍。
晏画阑是唯一一个无论如何都能认出他的人。
“如果你不是妖王该多好。”
在闷咳声中,霜绛年张开手臂,回抱住晏画阑。
至少在梦里,他们还能毫无顾忌地相互依靠。
怀中踏实温暖,晏画阑逐渐平静下来。
时间流逝,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两个人并肩而坐,没有丝毫亲密过的影子。
晏画阑松了口气。
本该做噩梦,他却做了美梦。
他梦到他和哥哥拥抱在一起,梦境很是逼真,醒过来却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