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行扛起重压,一点点抬起眼睛,盯向魔主骨链之下漆黑的脸。
霜绛年一张口,口中便溢出鲜血。
“记录他的全部信息,对比重合度。”
[和入侵鲛人族的屠杀者重合度:89%]
“看起来你很愤怒。”魔主忽然笑了一下,“这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让我想起了一个女人。”
骨链下的圆形大口张开,露出满口尖锐细碎的牙齿,仿佛一个嘲讽的笑容。
“霜噙月为了偷生而说出违心之言、感激我灭杀鲛人族的时候,心中是否也是如此愤怒?”
霜绛年瞳孔紧缩。
……原来他全都知道,知道屠杀鲛人的时候,他母亲在说谎!
莫名地,霜绛年反而冷静下来。
爹娘不惜放弃生命与尊严,就是为了他一生平安顺遂。
他怎可枉费爹娘的心血,横死在这里?
恍惚之中,有一名蛇脸人靠近了他们。
“尊主,大事不妙,不知道是哪个泄露了消息,紫薇仙君和药王他们已经在向这边来了!”
魔主眼中划过一道意外之色。
他手中生出锁链,缠住了霜绛年的脖颈。
正要往回拖拽之时,刚才那个通风报信的蛇脸人,却一把按住了锁链。
“尊主,这可使不得。”
蛇脸人身上,响起了晏画阑吊儿郎当的嗓音。
“属下还想和这位美人一起快活快活呢,怎么能让你带他走?”
霜绛年回眸望向他,双眸圆瞪。
电光石火之间,晏画阑身周生出翡翠般的羽毛,庞大的孔雀妖拔地而起,啄断铁锁。
霜绛年本能抱住了它的脖颈,随着孔雀妖振翅而起,冲向远方。
霜绛年脑海中一片空白。
疯了吗?不要命了吗?
黑蛟那时尚且是同阶,而现在,对手比晏画阑足足高出一个大阶,还能操纵魔毒!
——蜉蝣撼树!
“……有趣。”魔主冷笑。
无数漆黑火球朝孔雀妖包裹而来,晏画阑释放出的孔雀真火仿佛沧海一粟。
火焰相撞,瞬息消散,剩下的黑焱追上尾翎,那些让孔雀引以为傲的美丽羽毛熊熊燃烧。
天空中,仿佛烟花朵朵绽放。
黑焱四溅,射出丝缕魔毒,如箭矢般从四面八方刺入孔雀妖的身体。
羽翼重伤,孔雀妖长长哀鸣,坠向悬崖下的深渊。
魔主拂袖欲追。
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横空响起:“天地鼎!”
另一个清朗的嗓音:“黑曜卫,列阵!”
是药王裴济和霜怀远。
魔主脚下升起耀目的阵法,头顶上空,巨大的宝鼎压落,他无处可逃。
他遗憾地目送孔雀妖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然后将视线转向药王和紫薇仙君。
“……哼。今天可真热闹啊。”
*
深渊之中。
浮空咒不断亮起,孔雀妖躺落在深渊之底,震起圈圈尘土。
它的尾翎全部灼烧殆尽,魔毒犹如跗骨之疽,蚕食着羽毛,钻向皮肉深处。
它试图变回人形,却失败了,只呛咳出一滩黑血。
“为什么又这样做?!”霜绛年鼻子酸涩,厉声呵道,“你这般不要命,再破一次丹田,我该用什么来救你?”
“不必救我。”晏画阑畅快地笑着,口中又吐出了黑血。
霜绛年心疼地抱住孔雀妖的长颈,这才发现,它那双黑亮的眼眸被魔毒灼瞎了。
“哥哥现在是不是用了真容?”晏画阑轻轻叹了口气,“好可惜,我又没看到。”
霜绛年心如刀割。
魔主身上的魔毒比黑蛟浓郁千百倍,若不尽快驱散魔毒,晏画阑的眼睛、翅膀、尾翎……或许会落成终生残疾。
九刺治得太慢,怎么能来的及呢?
“……疼吗?”他将脸依偎在孔雀妖眼边。
“不疼,没关系。”晏画阑声音很弱,像是在竭力忍痛,“哥哥摸摸我,摸摸就好了。”
霜绛年轻柔地抚摸它的羽毛。
平时一个小磕碰都要唧唧歪歪求安慰的晏画阑,现在却一滴眼泪都没流,还尽可能表现得阳光,想反过来安慰他。
这怎么让人忍心。
[警告!绑定对象濒临死亡,天道惩罚开始。]
一股热流从霜绛年小腹升起。
他冰凉的身体开始发热,触碰到孔雀的羽毛时,指尖如过电般酥麻。
初见时,霜绛年只觉天道惩罚的方式简直不知所谓,恶趣味并且毫无作用。
现在他才明白,这是天道对他的提示。
霜绛年做出了决定。
快速驱除魔毒的方式,现成的有一个,就在他心脏里的忘情上。
不必掏出心脏,只需他们灵气相融,仙府相合——只需要他们双修,忘情自会驱除对方灵肉中的魔毒。
“……我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你。”
霜绛年眼眶微红,搂着他的颈子问。
“你愿意吗?”
第30章 (营养液加更)
“你愿意吗?”
霜绛年说完这话之后,刚才还羽毛暗沉无光的大孔雀,忽然之间就闪亮了一百倍。
晏画阑精神奕奕地昂起脑袋:“愿意什么?是我想象的那个吗?真的吗?那个那个吗?”
霜绛年用行动表达了一切。
“……只是治疗。”他淡声道。
晏画阑:“我愿意,我太愿意了,哥哥快来治疗我!”
激动的心,颤抖的毛。
他一改刚才的死气沉沉,变得过于欢脱,完全没有落下残疾的悲伤,高兴得如同过节。
霜绛年面无表情,心中的伤感散了大半。
他明知晏画阑什么都看不见,却在宽衣解带的时候,心中升起些不自在。
上一次在姑灌山那种利益交换、恩怨了结的坦然心境,现在荡然无存。
霜绛年把原因归结为这次是自己主动。
他顿了顿,有些为难道:“你能变小一点吗?这样我没法操作……”
听着对方轻柔的嗓音,晏画阑心中火山喷发,刚才还无法变换形态的大孔雀,在一秒之内就变回了人形。
霜绛年开始了。
有些根本无法想象的动作,在面对生死攸关的时候,硬着头皮也就做成了。
在天道惩罚的作用下,他生理上地感到了愉悦,行动多由本能催动,倒也不觉得太难堪。
唯一的问题是晏画阑有些不安分。
这让霜绛年怀疑,对方身上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是否都是装出来的。
“别动,我来。”
他劝了一句,不一会儿又面露恼怒。
“别动,伤口会崩裂的,你想终生残疾吗?”
却听晏画阑哽咽一声:“死在和哥哥的温柔乡里,我完全没有遗憾的呜呜。”
霜绛年听不得这些要死要活的鬼话。
他不得已,把晏画阑的四肢都绑缚了起来。
唯独忘了封住那张嘴。
“哥哥,我好开心。”
“哥哥,你真棒。”
“哥哥,哥哥……”
好好的美男,怎么就生了张嘴?
“咯咯”乱叫,母鸡下蛋吗?
“……闭嘴。”霜绛年忍无可忍用了禁言术。
崖底安静片刻,不知道是太激动还是太疼,晏画阑被封了嘴,又开始“嘤嘤呜呜”起来。
霜绛年心中的怜惜烟消云散,额头冒起了青筋。
你很疼吗?放心,我肯定比你更疼。
晏画阑哭,不是因为疼。
上次在姑灌山,哥哥如白瓷人偶般脆弱易碎,身体冰冷没有任何反应,整个过程仿佛一场献祭。
而现在…他能听到哥哥略显急促的呼吸,感受到温热的皮肤,或许眼睛里也是水波潋滟的吧。
他太想、太想看到哥哥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又激动又着急,一不小心眼眶就湿润,咸水杀得面部伤口生疼。
见他皱眉,霜绛年以为他痛得厉害,便卯足力气,快速结束了修炼。
神识飘飘荡荡一片恍惚,顺着融合的灵气,魔毒流淌到霜绛年身上,被忘情净化,变回干净的灵气,再返回晏画阑体内。
一条黑尾鱼从晏画阑丹田中游出,亲昵地蹭过霜绛年的脸颊。
霜绛年眉目间有些许放松,最后还是将它送回了晏画阑的丹田里。
魔主说不需要他的血,只是想打破他的心理防线,是在骗他。
他父亲是黑鳞鲛人的王族,王族与普通鲛人精血所蕴含的力量天差地别。
魔主所展示的那处水牢里没有王族的身影,他的鲛血对魔主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霜绛年接下来要做的事,或许会很危险。
所以等同于他性命的游鱼,还是放在晏画阑身上比较安全。
趁着晏画阑还瘫在地上、脑子里放烟花的时候,霜绛年治疗好自己,用回了何六的外观。
上一次双修,完全是晏画阑主动让他采补,以自身修为助他结丹。而这一次,他们互利互惠,双方修为都有一节提升。
霜绛年盘膝坐定,双手用出治愈术,加快晏画阑伤口的愈合。
上空传来激烈的斗法声,他一心治疗,等待晏画阑的浴火新生。
*
深渊之上,战斗已经发展到了白热化阶段。
裴济骇然发现,魔主不仅是大乘期修士,而且是绝无仅有的化神后期魔修。对方修为与仙盟盟主一样,离飞升成仙,只有一步之遥。
而裴济一个不太擅长战斗的化神中期丹修,和霜怀远一起,根本无法与魔主抗衡。
轰然巨响声中,天地鼎炸裂,魔主从破碎的天地鼎中飞身而出,直取裴济项上人头。
天地鼎的碎片如流星般射向四面八方,其中一块碎片,砸向了连接囚牢的石阶。
石阶一旦断裂,其中囚困的三四十名丹修灵气被封,坠入深渊,只有死路一条。
“石阶要断了!”裴济大喝,“速去救人!”
霜怀远刚要动身,却见魔主幻化出另外一重黑影,向他袭来。
这一重黑影有魔主本身的七成修为,足以将紫薇仙君打得左支右绌。
药宗弟子的牢笼摇摇欲坠。
已经有弟子发出崩溃的恸哭。
“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唯一没中珊瑚之毒的封铃铃,用尽全身灵气砸了一下玄铁牢笼的门,铁门纹丝未动。
“别慌!”她大喝一声,嗓音冷静,“所有人解下身上的衣带,打结系成四条长绳!”
她的命令很奇怪,但许多六神无主的弟子都接照做。
“解衣带做什么?”易雪双手环胸,用极不信任的眼神瞪她,“即便是死,我也要死得体面!”
“我们都想活下去。”封铃铃手中快速打绳结,嗓音掷地有声,“相信我!”
其它弟子附和:“是啊,只有她还有灵气,她说不定有什么方法。”
易雪万般不情愿地开始解衣带。
“簪子,”封铃铃道,“结实的簪子有吗?我需要四支。”
两名女修自己拔下自己的法器发簪,乐桃情也贡献了一支。
封铃铃测试了其它发簪的坚固程度,道:“还差一支!”
乐桃情眼珠一转,一把抽走易雪头上的发簪,丢给封铃铃。
“够了。”封铃铃欣喜道。
她长绳分别系在牢笼的四角上,长绳的另一头则系在四根发簪上。然后她运起灵气投掷出发簪,将发簪深深插进峭壁。
就在绳索布置好的后一秒,石阶断裂,牢笼猛然下坠,然后绳索拉紧,摇摇晃晃吊在了半空。
参会修士大多穿的都是结实无比的法衣,即便玄铁牢笼沉重,这四条衣带结成的吊索,也能支撑很久。
“得救了!”
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始庆幸,突然之间,轰响声传来,霜怀远重重撞上了峭壁。
裂隙蔓延,峭壁岩石四分五裂。其中两根发簪脱落,只剩另外两根绳索维持。牢笼失去了平衡,狠狠砸向另一侧的峭壁。
众人惊魂未定地爬起来,抬头一看,顿感绝望。
“只剩两根衣带了。”
“剩下的也要断了!”
“我们……要死了么?”
为了参加丹会,这些丹修一辈子勤奋刻苦,本以为即将走向人生的巅峰,却要惨死在黑暗的异界深渊下。
封铃铃痛苦地闭上了眼。
……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衣带断裂的声响,仿佛在撕扯每个人的心脏。
远处,裴济目眦欲裂,向这边冲来,不惜孤身陷入魔火之中。
囚笼里的每一名弟子,都是两百年内三界最顶尖的炼丹师,都花费了众多心血培养。若他们全部身死,丹修恐怕有断代之忧。
“啪”,最后一根丝线断裂,铁笼坠向万丈深渊。
魔炎滔天。
“这就是与本尊作对的代价。顺我者生,逆我者亡!”魔主纵声狂笑,“希望药王日后能好好思量。”
裴济痛心地闭上了眼。
就在此时,凤鸣响彻深渊,深渊之底,仿佛有无数翡翠折射出璀璨光芒。
只见一只华美大鸟扇动着翅膀,冲出深渊,身后带着翠绿的尾翎。
它的双爪之间,俨然抱着那只囚禁弟子的牢笼!
绝境之中闪耀起的火光,仿若神灵降世。
“怎么可能?!”魔主震怒。
裴济心中大悲大喜,力量从心中涌出,他一转颓败之势,挣脱了魔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