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岚不太敢看他，只是再三重复：“我们一定会派很多人保护三太子。”
　　宋澜不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过了一个小时，静静坐着如同一尊雕塑的宋澜终于动了动唇，缓缓闭上眼睛，声音嘶哑：“好，我答应你。”


第138章 [VIP]
　　谢道年的态度比宋澜预想得还要平静，他甚至比刚刚得知真相的宋澜还要镇定,只是微微垂下眸,看着眼前茶杯里沉沉浮浮的茶叶，没有说话。
　　宋澜浑身上下就连头发丝也透着万分小心,他伸出手，从桌底下穿过，握住谢道年的手掌,轻声问：“你没事吧？”
　　他不太确定谢道年能否接受这天方夜谭一般的言论，哪怕是他，一开始下意识也想选择抗拒。
　　不是谁都想当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就像好莱坞电影里所说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他并没有经天纬地为天地立心的伟大抱负，只想经营好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不管为人还是做鬼，他的一切努力其实都只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听起来就很遥远很伟大的天下苍生。
　　谢道年的掌心是一如既往的灼热，热得几乎要将他烫伤，但他没有收回手,只是紧紧扣着他的手掌，想以此给对方一点安慰，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安慰。
　　谢道年反手握住他的手,目光平静地对上他的眼，嘴角勾起一抹很浅很浅的笑,说：“不用担心我。”
　　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自己的感受。
　　宋澜的眼眶有点发热，有一种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他想要质问上天，为什么偏偏就选中了谢道年，为什么不能是别人。
　　像是猜中了宋澜心中所想，谢道年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宋澜的头发，轻笑道：“总要有人做这件事的。”
　　“要是你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就好了……”宋澜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任由谢道年修长的手指梳理他的头发。
　　“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当初你我也不会相遇。”谢道年嘴角保持不变的弧度，轻声细语地安慰他，“其实反过来想倒也是件好事，我不是普通人，那不就意味着咱们可以长长久久在一起，不用担心我死以后的事了？”
　　宋澜一怔，眨巴眨巴眼睛：“是吼……”
　　成功转移宋澜注意力的谢道年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手指在爱人的脸上轻轻游走，最后停留在他唇边，指腹摩挲着他饱满的唇，像对待一件世间珍宝。
　　“况且夏岚不也说了吗，只不过是去加固封印，不会有太大危险的。”
　　“话说你怎么就那么淡定啊？身为当事人，突然听到这种事不应该很惊慌失措的吗？”宋澜主动去亲谢道年的手指。
　　谢道年表情淡淡的：“这不是该早就猜到了吗？我身上那莫名其妙的金光，还有在地府你家遇到的那只怪物，现在都有了解释。”
　　“之前去查档案的时候早该猜到了，”宋澜闷闷不乐，张口咬住谢道年挑逗的手指，到底不舍得用力，只轻轻啃舔着，“你如果身份普通，怎么会不让我们查阅档案。”他现在格外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被咬住手指的谢道年眸色沉了沉，声音变得低哑起来：“什么时候出发？”
　　宋澜知道他问的是回地府加固封印的事，一想到这个他就头疼，松开嘴，无精打采道“夏岚说越快越好，给我们三天时间处理人界的事情，三天后准时来接我们。”
　　“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三天独处的时间？”谢道年眉梢微挑，眸中风云暗潮。
　　“对啊，只剩下三天了……”宋澜叹气，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睁大眼睛，“你干嘛？”
　　谢道年正用那根被宋澜咬过的手指解他衬衫顶上的扣子，手指轻轻一挑，纽扣顺势崩开，露出一片白皙细嫩的肌肤。面对宋澜的问话，便似笑非笑地凑过脸，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唇上，一低头，紧紧地含住他的唇，含糊不清地说：“既然时间不多了，那咱们可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
　　良辰苦短，春宵易度，寻欢要趁早。
　　***
　　三日后，夏岚准时出现，来接两人去地府。
　　尽管事先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眼前的景象后，宋澜还是大吃一惊——
　　原本热闹的阴阳道上此刻不见几个鬼影，路两旁的曼珠沙华疯狂向上生长，漫天漫地地开着，像熊熊燃烧着的烈焰，将头顶的苍穹映染成妖异的红，不禁让人联想到鲜血的颜色。
　　谢道年眉头微皱，转向宋澜，犹豫着问：“上次来好像不是这样的？”
　　因为是通往地府的第一道关卡，阴阳道上虽然不能称得上是热闹非凡，但也是鬼影幢幢，有领了任务往来地府和人界的鬼差，有人界新死的鬼，还有一些企图混入地府的精怪……不像此刻，偶尔见到一两个鬼影，都是脚步匆匆，神色异常。
　　上次来的时候，道路两旁的曼珠沙华只一半开放着，剩下一半则像陷入沉睡一半没有动静，不开花，只有叶。宋澜说这是曼珠沙华的特别之处：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花花叶叶永不相见，是为“彼岸花”。而此时的曼珠沙华不仅全都开了，而且还开得如此妖艳繁茂，无端让人心神不宁。
　　这不像是一种吉兆。
　　宋澜也用疑惑的眼神去看夏岚，希望这位前辈能说些什么。
　　夏岚轻轻叹了口气，神情一凛，严肃道：“你们都已经看到了，地府现已不太平。”
　　宋澜眉头微锁：他的确是听说过，这曼珠沙华有预知危险的能力，越是危机时刻，便开得越为艳丽，是以常会在死亡之地见到它的身影。他来地府的时候尚短，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但不用多想也知道，这绝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破碎深渊的情况不容乐观，”夏岚嘴角泛着苦涩，“你们上回离开后，越来越多的混沌生物从深渊中逃出来，在地府四处作恶，这些日子以来，每天都有不少市民遭受攻击，现在地府已经不安全了。”
　　宋澜的脸色不太好：怎么说他也算是地府的公民，听说自己的家园有难，谁也不会开心到哪里去。
　　“所以这也是九殿大人急急派小女来找三太子的原因，”夏岚转向看不出表情的谢道年，语气凝重，“我们原本是打算等三太子您的实力完全恢复后再来找您，可时间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这阴阳道由于离破碎深渊最远，影响还算是比较轻的，越往前，情况就越严重……”
　　说着，三人已经到了鬼门关底下。守关的鬼差比上次多了两倍，对着夏岚给的通行证来来回回确认了好几次，这才挥手放行。
　　夏岚小声解释说：“非常时期，地府各处都进入一级警戒状态。”
　　宋澜点点头，表示能够理解，同时也对地府现今的情况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看来夏岚并没有夸张，也许实际情况还要更糟糕一些。
　　破碎深渊所在的无间地狱与酆都是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原先此处就没什么鬼敢靠近，自从破碎深渊有了异常动静后，就更冷清了，除了身穿铠甲的地府鬼差，一路上他们连个普通市民打扮的鬼都没见到一只。
　　“这里已经被戒严了，除非有阎罗亲手签的通行证，谁也不能靠近这里。”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遇到检查队伍，哪怕夏岚是九殿阎王身边的首席秘书，也得老老实实接受检查。
　　谢道年一路无话，脸色愈发凝重。
　　宋澜有些担忧地握紧谢道年的手，似乎想从精神上给他一些支持和安慰。
　　谢道年一怔，略显苍白的唇渐渐有了血色，掌心的温度比平日里更为灼热，烧得宋澜手心一阵发烫，却没有收回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两人四目交错，眼神纠缠而缱绻，这一眼似有万年，天地间再无他物，只剩下彼此。
　　无需开口，一切都在不言中。
　　夏岚轻咳了一声，停下脚步：“无间地狱到了。”
　　宋澜回过神来，想抽回手，奈何谢道年却不放，宋澜无法，只好任由他牵着。
　　两人抬头，看着眼前燃烧着万年不灭烈焰的幽冥地狱，哪怕距离它还有一段距离，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
　　无间地狱，又名阿鼻地狱，八热地狱的最底层，关在此处的都是些生前罪大恶极之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死后被关在这里，永生永世受那无间的烈火灼烧之苦。
　　空气中有灼烧和恶臭相混的味道，耳边此起彼伏响着饱含痛苦的惨叫呻吟声，哪怕自诩心理素质过关的宋澜，此刻也觉得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背阵阵发寒。
　　人真的不能作恶，死后会有报应的。
　　“原先的地狱被深渊怪物给摧毁了，这地狱是后来重建的，”夏岚在一旁淡淡地解释说，作为掌管无间地狱的平等王的秘书，她早就习惯了这一幕。
　　宋澜不禁咋舌：因为无间地狱里关押着都是世间最作恶多端的灵魂，所以在各大地狱中是建得最坚固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无坚不摧。那深渊怪物是有多么可怕，还在深渊之中，就有这样的威力。
　　可以想象，如果它真的逃出来了，会对三界造成多么恶劣的后果。
　　一想到谢道年即将面临的是这样的怪物，宋澜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破碎深渊在哪里？”谢道年这个当事人反倒较为镇定，平静地问夏岚。
　　夏岚颇为欣赏地看了他一眼：尽管三太子还没回复记忆，但已经有了当年临危不乱的风范。
　　“你们跟我来。”夏岚说。
　　越往前走，空气中的恶臭味就愈发明显，令人作呕。连夏岚也忍不住捂住鼻子，抬眼偷看了谢道年一眼，见他面无表情，眉头也不皱一下，心中不禁大为佩服：三太子真不愧是三太子，能忍他人所不能忍，才能成就他人所无法成就之事。
　　闻着这味，宋澜此刻也不怎么好受。他感觉他的眼睛都被这刺鼻的气味熏得睁不开了，鼻腔口腔里泛着苦味，喉咙干涩得难受，却毫无办法。
　　忽然间，宋澜感到一股暖流流入自己的左手，顺着经脉涌向全身，从头到脚被一种温暖的气息包裹着，精神随之一振。他愕然抬头，对上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就这样毫不掩饰地看着他，唇瓣微启，轻声询问：“感觉好些了吗？”
　　宋澜浑身一震，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问：“你、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因为散落人界的一魂一魄还没彻底修复完成，谢道年并没恢复他曾经的记忆，也不知该怎么运用和控制他不断增强的能力，这才会出现之前他身体发金光的场景。可现在，谢道年明显是有意识地运用他自身的能力，为宋澜驱除不良反应。
　　闻言，夏岚也是一怔，停下脚步，看向谢道年。
　　谢道年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下颌的弧度流畅而坚毅，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沉着声开口：“我记得，这里我来过。”


第139章 [VIP]
　　也许是旧地重游触动了谢道年灵魂深处的某根弦，也许是他对此地的印象过于深刻,随着他的靠近,过去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倾泻而出，朝他汹涌而来,脑子里一下子多了无数破碎而陌生的片段，其中就有在破碎深渊的场景。
　　夏岚闻言大喜，带着激动而紧张的神情,追问：“三太子，你都想起什么来了？”
　　三太子越早恢复记忆恢复实力，那么胜算就更多一分，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谢道年眸中风云变幻，眉头紧锁,双唇微颤，半晌才在夏岚期待的目光下慢慢开口：“很多，有很多场景，不过不是很连贯……”
　　夏岚有点失望,但还是强打精神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既然已经开始恢复记忆了,一定会慢慢变好的。”
　　宋澜关心的却是另一方面：“不是说要等灵魂碎片彻底修复以后才能恢复记忆吗？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这样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说着，他语气激烈起来，上前一步挡在谢道年面前,以质问的神态盯着夏岚。
　　他下定决心，哪怕谢道年身上出现半分的不妥,他也要立刻带着他离开这个鬼地方，哪怕之后会被地府通缉，哪怕从此要亡命天涯，他也在所不惜。
　　因为在他心里，谢道年要比任何一切都重要。
　　“没事的，宋宋。”谢道年轻笑着，抬手轻轻抚摸着宋澜的头发，像是在给一直暴躁的猫咪顺毛。
　　他的手指上好像带着魔力，宋澜果然渐渐平静下来，只是看着夏岚的目光还带着几分警惕。
　　以夏岚的身份地位，其实是完全不用怕宋澜这样的初级鬼使，奈何对方和三太子有关，她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强忍着气，硬邦邦地解释道：“正常情况下，记忆的确是要等魂魄修复完全后才能恢复的，但这里是三太子当年出事的现场，此地对他来说非同一般，也许是什么刺激了他，这才恢复记忆。你放心，我们也很关心三太子的生命安全，一旦有什么不妥，会立刻护他离开这里的。”
　　双方气氛有剑拔弩张的意味，好在这时有另一个声音出现，打破了这一紧张关系——
　　“夏岚，这是你和客人说话的语气吗？”
　　这声音……宋澜一怔，眼睛不由朝声源地看去。
　　肩披黑色披风的男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前方不远处，墨色的眼底满是凌厉，端的是威风凛凛不怒自威。
　　哪怕来地府的时间不长，哪怕只是曾经远远的瞧上一眼，宋澜瞬间就认出来：这位正是九殿阎罗平等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