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床给自己倒一杯水,古青桥定了定神。
窗外,有人轻轻地叫了声“殿下”。那声音如冰雪初融,似乎带着冰山的无尽冷意,却偏又如冰上暖阳,带着一丝融雪的温暖。
“穆林?这么早就起身干嘛,你才睡了几个时辰?”张金金轻轻斥道,语气却和缓轻柔。
什么时候听过张金金这么说话?古青桥有点好奇,悄悄走到窗边,侧着身子向外看去。
院内繁花似锦,花木掩映下,两人一站一坐。
站着的那人长着一张英俊潇洒的脸,但脸的主人总是目光坚毅薄唇紧抿,把原本可以轻易拈花惹草的面孔弄得如严厉夫子一般,让人不敢肆意接近。他站在那里,姿态挺拔,整个人便如一棵笔直的苍松,任尔东西南北风,他自八风不动。
坐没坐相的那个便是张金金了。
“无妨。不过是少睡两个时辰罢了。“苍松开口道:”听说灵山出了事,如今怎么样了?”
“还好。”张金金回答。“有人从北渊给灵山开了个口子,放了一池子冰河水过来,也不知是何用意。皇叔还在灵山上碰到了他以前的师弟。另外,隐龙山庄发现了一个木腿人,应是与当年的东海黑蛟有关。山海城也出了事,唉,还不知道这事是倒霉撞上了还是有人在幕后指使。皇叔人这会儿还在屋里躺着。真是让人焦头烂额。”
“殿下,“穆林屈膝半跪在张金金面前,仿佛尽力克制着,手抬起又缓缓放下,“你辛苦了。”
张金金轻笑,看了看他的双眼,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两手间把玩着。“你长途奔袭几千里,和那些老头子周旋纠缠了几个月,又为了这两天能赶过来不眠不休,难道就不辛苦?咱们都不过是尽自己的力量罢了。”
穆林拉起那双正在乱动的手,小心翼翼地将修长的手指举到唇边,几乎是虔诚地印上一个轻吻。
张金金的耳根红了。他偏头咳了两声,拉着穆林站起身来,叹息道:“你们家族本指望你在魔君面前立功,你却选择了来帮我……这几年你东奔西跑,还要周旋于那些老狐狸之间,我知道,你以前最讨厌那些人……”
穆林慢慢伸出手,轻轻搂住了张金金的肩膀。“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这是早就说好的事情,不是吗?”
张金金抬头紧盯着他的眼睛,几息之后终于败下阵来,笑道:“也罢。难得能相聚几日,不说那些扫兴的话。走吧,去吃早点,然后一起去看皇叔。”
两人慢慢走远。不多久,下人送来了洗漱物品和早餐。
填饱了肚子,古青桥的精神也好了些。他整了整衣冠,静待张金金到来。
不久,两人联袂而至,穆林的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木盒。
张金金在桌旁坐下,穆林上前把木盒放在桌上,掀开盒盖。一颗小巧的明珠躺在衬着锦缎的盒底,珠子上蒙蒙笼着一层灵光,阳光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这是?”古青桥问道。
“魔祖舍利,”张金金答道:“乃是千年前一位魔君的晶核。那位魔君一生钻研传功之道,希望能以晶核传承的形式留下魔功。他做了无数尝试,虽然到最终未能将功法传给后人,自己的晶核在死后却没有如他人一般随身体消散,反而保全了下来。”
穆林把一杯冷热合适的茶水推向他,张金金端起喝了一口,继续道:“这晶核的存在一直都是个秘密,只在皇室手中辗转。我也是机缘巧合才知道,这些年这晶核一直在南魔迦南手中。穆林这段时间便一直在南魔部族中游说,终于说服那个老头子拿出了魔祖舍利。”
古青桥望着那颗明珠,心中却浮现出梦里沐夕沄的身影。
张金金说得对,大厦将倾,谁也躲不过。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如何能保护心中之人?而如今自己的身体,别说保护他人,怕是连自保都难。
下定了决心,古青桥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锐利。”我记得刚刚重生之时,你便提过恢复功力之事,想来你也是早有准备,志在必得。“古青桥笑了笑,”我这个重生之人倒是一直蒙在鼓里。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又到底为什么能够复活我,为什么非我不可?你们有什么计划?待我真正用了这颗晶核,怕是就要按照你的计划行事了,所以事先给我个解释,这要求不过分吧?”
张金金点头道:”合情合理。我本也要向你解释清楚其中缘由。说起来,事情的起因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时,我还是个三岁的娃娃……”
二十五年前,三岁的加赫如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小魔头,一天到晚四处捣乱,一刻都安静不下来。偌大的魔族皇宫,成了他的探险地和游戏场。
那一日午后,被保姆按在床上午睡的小魔头一如往常,先是趴在床上装睡,待到保姆走开自己去午睡,便一股脑爬起来,熟门熟路地爬出窗户,开始了他的探险游戏。
魔族皇宫极大,平日里人们常活动的区域,加赫如早就摸了个透,已经毫无乐趣可言。这一天,胆大包天的小魔王看上了后院的小池塘。
时值夏末,天气还十分炎热,加赫如躺在岸边的柳树下,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找来的钓鱼竿,哼哧哼哧从土里刨了条小蚯蚓,挂在鱼钩上当饵,再甩钩入水。
那天运气不好,就钓上来两条小鱼。
小魔王看了看鱼,比自己的小手大不了多少,两个手指夹起鱼尾便打算将鱼重新扔回池塘去。
”喵~~“一声软糯的猫叫传来,不知什么时候,一直黄底黑斑的小猫来到了他的身旁。
小猫侧头蹭了蹭加赫如的裤脚,又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手里的那条小鱼。
”轰隆~“天上突然传来雷声,夏日的午后闷闷的,豆大的雨点招呼都不打一声,已经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加赫如一手捏着鱼,另一手捞起小猫便跑向旁边的建筑。
走廊里,一头雨水的小魔王把猫和鱼都放在地上,自己脱下外袍,靠坐在墙边看小猫吃鱼。
小猫一边吃,一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加赫如伸手撸了撸猫脖子,被小爪子不满地拍到一旁,不由得笑了。他笑嘻嘻地又逗了逗它,“吃了我的鱼,就是我的猫了。今后你就叫……”看了看小猫身上黑色的圈圈,小魔王满意地大声宣布:“今后,你就叫铜钱!”
铜钱抬头看了他一眼,带着全然的鄙视。加赫如才不在乎,待小猫吃干净了鱼,抱着它开始打量周围的建筑。
这里……是魔祖祭堂?
魔祖祭堂建在皇宫一角,供奉着百多位魔族先祖,被列为孩子们的禁地,一年中只有冬夏两次祭祀的时候才会让他们进来。如果被大人发现在此玩耍,少不了要挨上几板子。而且,祭堂中烛光晃晃昏暗不明,孩子们总是传说,那里游荡着祖先的幽魂,偶尔还能听到有人窃窃私语。
加赫如有些怯了,抱着猫就打算溜出去。
刚到走廊边上,外面突然传来了说话声,竟是魔君的声音。来不及冲出去了,加赫如扭头看了眼烛光幽暗的祭堂,再想想魔君那总是对自己嫌恶的眼神,两害相权,小魔王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祭堂。
话语声与脚步声如影随形,竟跟着朝祭堂而来。加赫如环视一周,除了摆放先祖画像的大桌,其他地方都空空荡荡无处遁形。
小魔王朝先祖们的画像胡乱躬了躬身,一刺溜便钻到了大桌下。桌上铺着厚重的绸布,一直拖到地上,掩住了孩子的身影。加赫如不敢托大,到了桌下还拼命向里挤去。那小猫倒也乖巧,一直被他搂在怀中,不挣扎也不叫。
加赫如一直钻到了靠墙的地方,才终于停了下来,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紧贴着墙壁坐下。
外面传来两人的争吵声。
一个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叫着:”阿萨博你听好了,虽然你得了魔君之位,但我们南魔部落与北魔君想来都是合作而非君臣,没有我们的认可,别以为你能号令南方的魔族!”
”哦?“魔君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阴柔的意味,加赫如不禁打了个寒噤。“千年之约已近,没有我北皇之血,你们这些老废物,压得住地火烈焰吗?”
“你!”大嗓门梗了一下,继续道:“你就拿这个来要挟我们?你看看这里的诸位祖先,他们留给你的皇族之血,就是让你拿来威胁同族的吗?”
“随你怎么说,”魔君的声音仍然好整以暇,“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等你们回头再来找我,价码可就不一样了。”说完他一拂袖,竟将那人抛下,自己走了出去。
加赫如抱着猫,心里不断地祈祷,让那人也赶紧出去。
”唉!“外面传来一声叹息,”老哥哥啊,你当年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让这么个小畜生坐上了皇位呢?他大概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如今宫里的孩子大都年幼,又全在他的掌控之中,怕是千年之约到来时,我们也只能指望他了。”
无人回答。一炷香后,脚步声远去,那人匆匆走了。
加赫如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已经坐麻了的双腿,翻身便往外爬。小猫下了地,却并不着急出去,拿小鼻子拱了拱墙上的一块花纹。
加赫如已经爬出了长桌,回头见猫还在里面,又把头钻进去轻唤着:“铜钱,快出来!”
猫咪不理他,把双爪搭在花纹两侧。
小魔王急着出去,双手一伸抓住了小猫的两条后腿就往外拉。
刚把猫从桌子底下拉出来,就听得“叮”的一声,什么东西落了地。
加赫如吓了一跳,若是打翻了祭堂的东西,那就不是一顿板子能混得过去的了。
抬头看了一圈,却什么也没看到,低头看向那只猫,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小猫的两爪之间,竟抱住了一样什么东西。
那是一盏魂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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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热烈庆祝,重生关键道具上线!
因为开头大修过,这两天才发现小猫的名字来由忘了写……本章加上。
第58章 隐情
这是哪里来的?加赫如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头雾水。
魂灯能指示生死,若灯灭,则此魔已魂飞魄散,再难寻回;若魂灯不灭,不论此魔的身体是何等状况,仍能通过魂灯中的一丝残魂,将其神魂唤回。
魂灯难制,但在皇族中并不稀罕,加赫如自己也有,与其他皇室孩子的放在一处,有专人照管。
眼前这盏魂灯,似明似灭,火光幽暗得快要看不到,却仍然坚强地燃着。
小魔王看着这盏灯,一筹莫展。只好向小猫求教:“这是哪里来的?”
“喵!”小猫蹭蹭他的手,扭头用鼻尖指了指桌底。
加赫如绞尽脑汁回忆刚才自己做了什么,一点一点地将动作还原,终于发现了墙上的那块花纹。
趴在桌底,小孩指着那如同柳枝纠缠的花纹问小猫:“你是从这里拿出来的?”
“喵!”
“可以放回去吗?”
“喵!”
又经过无数次的沟通与尝试,加赫如惊讶地发现,那只小猫竟可以隔空将东西放入和取出那面墙。折腾一番后,他俩终于将魂灯又放回了墙中。
抱着猫溜出祭堂,天都已经黑透了。保姆早已找人找得心焦。照例挨了一顿埋怨,加赫如却一点也不在乎,第二日便热情高涨地带着小猫到处探险,只是一时再不敢去魔祖祭堂,也几乎将在祭堂中听到的话忘了个干净。
时间一年年过去,魔君阿萨博的野心越来越大,与南方部族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于此同时,魔宫中的气氛也渐渐紧张起来。
魔君虽有嫔妃数名,但都少得宠幸,到如今也只有一个幼子名加芜,比加赫如小十岁,生的玉雪可爱,深得宫中诸人的喜爱。然而有一天,那孩子却被发现只穿单衣倒卧在雪地里,全身上下血迹斑斑,救过来之后卧床了一个多月。身体恢复了,精神上却总是如惊弓之鸟,见人就躲,也不敢和任何人说话。而那夜之后,魔君便宣布闭关,待在寝宫中两个月才出关。
宫中流言四起,有说是南魔部族派来的奸细,意图杀害魔君的继承人;也有人说,是宫中老魔君的幽魂,用这样的方式来警告魔君,自己还没忘记当年是怎么死的。
加赫如对这些说法嗤之以鼻,老魔君魂灯已灭,神魂归于天地,当然不可能回来作乱。而南方部族,如此的挑衅行为与他们有何益处?况且按照魔君的性子,若南魔部落敢这样欺上门来,她根本不会忍气吞声去闭关,而是领军点将一路打去南域。
但有一条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内侍无意间透露,加芜出事前一天晚上,曾受招去过魔君殿中。也曾有人听到当夜魔君的大声斥骂声。加赫如推测,那孩子怕是在魔君殿中冲撞了什么人,或是不小心毁了魔君的心爱之物,才受到如此惩罚。
阿萨博出关后,性子更加暴虐,凡有不如意之事,便大发雷霆,迁怒于人。
同年四月,魔君命大皇子出征南魔部落,八月,大皇子战死。阿萨博大怒,强令二皇子补缺。战事持续到来年二月,双方死伤无数,又僵持三个月后,终于勉强握手言和。
这一场战争引起了皇子们的恐慌,生怕哪天魔君一时兴起又任命哪位皇子出征,这动辄生死的事情,谁人不怕?
加赫如当年十五岁,本身又是人魔混血,在宫中不受重视。倒是不担心会被任命为带军将领,只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也开始考虑自己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