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深听得这话,暗忖道:“蛟出生便有人族元婴以上境界,还真是白捡的。”这话不好说出口,他也只有继续装高深。
他本怀疑古青桥是蛟族哪一支的少年,但刚才威压放出,对方的确只有金丹之境,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这少年身怀蛟丹。
谭深再试探道:“刚才你说去过隐龙山庄,那里有一只死去的大蛟,你可曾见到?”
古青桥恍然一笑,“原来是这样,那蛟是你家的么?”
“那蛟是我谭家族人,真正论起来,要叫我一声堂兄。”
“你与那堂弟关系不好?”古青桥的脸上没有戒备,反而有一丝好奇。
“哼,我们的关系不需要外人来评定。可是你杀了他?”谭深忿然道:“但看你如今的实力,怕是无法与他正面对抗。是趁人之危?”
古青桥笑道:“我遇到他时他的确重伤,但他要吃我,我也不能为了公平便让他吃。”
“若我说要为他报仇呢?”谭深故作威胁。
古青桥看了他一眼,晒道:“若你要报仇,现在我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谭深哈哈大笑起来,这位小友实在是有意思,对胃口。
“说来好笑,一个是妖,一个却以杀妖为生,我们却非常谈得来。”谭深对沐夕沄笑道:“古青桥在隐龙山庄杀了谭妄,取走蛟丹,一直带在身上。这才让我嗅到了一丝蛟的气味。他当时便掏出蛟丹要还给我,被我拒绝了。”
“蛟丹……可有什么用途?你们之前说的妖丹,便是用它炼制的么?”沐夕沄问道。
谭深一杯饮完,用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酒杯。听着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接着说道:“后来他告诉我,得到蛟丹后,他在中原辗转近四个月时间,又取得了三十几枚妖丹,正准备回师门复命。但碰到了我,便试探着问我将妖丹融合的法子。”
“他……为什么要融合妖丹?用这么凶险的法子提高功力,不像是他的性子。”沐夕沄不解。
谭深深深看了他一眼,说:“他说想要脱离师门。”
“脱离师门?”沐夕沄突然发现,自己以前竟一点都不知道古青桥的心思。在前世那个沐夕沄的世界里,师门便如家一般,而他以己度人,觉得别人也同他一样。他从来没有想过,古青桥在师门中是如何度日的。会不会被师傅责罚?是不是受过委屈?有没有爱过什么人,恨过什么人?沐夕沄扪心自问,似乎连他爱吃什么爱玩什么,自己都没有印象。而如今,他重伤未愈,前程渺茫……
想到这里,沐夕沄心里突然一阵慌张,如果从今往后都见不到他了怎么办?他惶然抬起头,看着谭深却说不出话来。
谭深见沐夕沄脸色变幻,这才发现古青桥并未将很多事情告诉这位小仙君,自己倒是不小心透露了不少信息。他不知道古青桥这样做是什么用意,只好含糊地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他,张金金看起来不靠谱,但人品总归还不错。若他那边拿不到合适的丹核,你们再来找我。妖丹虽有反噬,但若有我和蛟族的其他医师在,总有办法帮他渡过。”
沐夕沄点头谢过谭深,心中稍定。
此刻天已放亮,想起秦乐还在客栈中,沐夕沄起身告辞。
谭深叮嘱道:“我还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有事便来找我。”说完他停了一停,又劝道:“我不知道你们在中原还有何事牵挂,我还是那句话,若无其他事,不如随我去东海。”
“多谢前辈!”沐夕沄躬身致谢,转身离开。
回到客栈,秦乐刚刚起床,沐夕沄只告诉他古青桥后来伤势加重,被张金金接去了南平家里。
感叹自己再次错过了事情的发展,秦乐几乎开始怨怪自己为什么总是睡觉睡得那么实,进而考虑以后要不要练一练睡着时也能将神魂放出身外的高深功法。
正胡思乱想间,却听得苏言君已三天没有消息,秦乐也下了一跳。两人匆匆吃过早饭,秦乐把他的花驴托给了金金阁的驿站,自己骑上古青桥的那匹马,与沐夕沄一同向法阵奔去。
第51章 龙爪
郑恺然当初选择灵阵修建之地时,特意上灵武门请了当年的门主张司为,走访中原各地,找出了十来个灵气充沛的地点。在修建法阵时,为特意选择了山海城、百花谷、月牙城、玄冰岭和无尽草场,若在地图上将这五处与摩云山用线连起,其形态正好是一条以摩云山为首的五爪金龙。
山海城法阵离摩云山不远,从金龙的角度来看,正位于胸前的龙爪之上,因而被人们戏称为龙爪阵。巧合的是,法阵周边有五座连绵的山脉,刚好呈龙爪之形,法阵便在这五爪的手心,如同龙爪中握住的一颗明珠。
沐夕沄与秦乐一路急赶,终于在傍晚时分到达了龙爪山。
灵阵所在之地本是荒野,因往来的修仙者多了,便有人开始在阵旁售卖些吃食、物品,一来二往生意发展起来,为修仙者提供服务之人慢慢在阵旁建起了村落,名字便叫做龙爪村。
两人纵马来到村口,远远地便看见一个年轻人在向他们挥手。沐夕沄与秦乐翻身下马,那青年腿有点跛,迎上来问道:“可是摩云山来的仙君?”
沐夕沄点了点头。
那人又说道:“我是村长的儿子,叫王坪。我爹早上得了金金阁的信儿,早就在家等着你们了。两位跟我来吧。”
说完,他熟门熟路地牵起两匹马,一瘸一拐地在前面带路。
沐夕沄与秦乐跟着他走进村子。村庄不大,此时家家都起了炊烟。王坪一路走一路介绍道:“我们这个村子都是普通人,因早些年给这里的修仙者贩卖些吃食物品而生活在这里。家家户户都建有客房,可供仙君们借住。若仙君们住不惯农家,后头也有客栈。我爹说,两位匆忙赶来,必是为了苏仙君的事,让我先带你们去他那儿,晚上住我家或者客栈都行。”
沐夕沄点点头,道:“劳村长费心了。暂且先将苏师兄的事情弄清楚,住宿的事情方便就好。”
秦乐也连连称是。
村子不大,说话间已到了村长门前。
龙爪村房屋不同于江南民居的白墙灰瓦,村长家用的乃是红砖红瓦,也有用大石累积成墙或是直接用木板隔开房间。所有的房脊都两头上翘,形成一段优美的弧度。
穿过大门,是一方天井,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坐在堂屋高椅上抽着水烟,青烟白雾笼罩着他的脸庞,让人看不太清楚。
见沐夕沄与秦乐进门,老人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水烟袋,向他们施礼道:“老朽是这龙爪村的村长,见过两位仙君。”
沐夕沄与秦乐侧身让了让,不敢受这老者的礼,执晚辈礼道:“老人家客气了。我们是为了苏师兄的事情而来,不知现在有何消息?”
老村长给他俩让了座,不一会儿,王坪端了茶上来。
村长又吸了一口烟,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口中吐出。“两位不要怪老朽无礼,只是我年纪大了,身上总有疼痛,需要这些烟草来缓解。”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苏仙君来到龙爪村,便是住在我这儿。老朽这水烟枪的烟草中,有一味药名紫芯草,用以排湿镇痛,效果最好。只是这紫芯草生在山中,又不易久贮,所以每隔几个月就必须去山里采摘。前些日子,我这儿子修屋顶时不慎摔了下来,断腿还是苏仙君帮忙接上的。”
说到这里,老人家擦了擦眼角:“苏仙君是好人啊,见我的紫芯草不多了,主动问了地方,到山里去帮我采药。唉,我这老胳膊老腿疼就疼了,苏仙君可不能出事啊。”
两人终于明白事情的缘由,不由放心了大半。说起来采草药对于苏言君而言,并不算什么困难的任务,若说是草药难找或是想多采些而耽误了日子也是有可能的。
沐夕沄柔声安慰了老村长一会儿,那老人收了泪,赶紧叫着儿子摆饭招待客人。
当晚便住在村长家的客房。赶了一天的路,秦乐早已疲惫不堪,几乎是脑袋一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听着秦乐发出均匀的鼾声,沐夕沄身体虽乏,心中却始终惦记着古青桥的伤势。昨晚突如其来的认知让他的心乱成一团,那份惶然仍时不时地涌上心头。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沐夕沄终于还是披衣下床,来到宅子的天井中。
夜凉如水,月已当头。月光射入小小的天井,照得地上的青石明亮如镜。沐夕沄找了个小板凳,坐在天井里看月亮。
有房门嘎吱轻响,一个苍老佝偻的身影走了出来。老村长身穿一件无袖短褂,披着外袍,刚走出房门便看到了沐夕沄。
“怎么了年轻人,床睡着不舒服吗?”
沐夕沄连忙起身道:“没有,没有。我……我只是有点心事,需要好好想想。”
“有心事啊,那我还真帮不上忙。”老人笑笑说:“看着你这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沐夕沄笑了笑,问道:“不知道您说的是谁?”
“啊,那是我的一个师兄。”
“哦?”沐夕沄微感惊讶:“老人家也曾拜师学艺?”
“唉,那都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老人看了眼沐夕沄,见他没什么不耐烦,便接着讲到:“那年我才十岁,刚刚拜入师门,见过师傅后,便被交到大师兄手中学艺。我那个大师兄就和你一样,喜欢坐在地上看月亮,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沐夕沄心中微动,那个喜欢看月亮的人,是不是也有和我同样的心事?
“我那个师兄可是个苦命人。他是师傅从大漠中买来的奴隶,据说当时根本就不算是买,只是购买大漠矿产和草药的赠品。我师傅是炼药之人,这种没有价值的奴隶,自然便成了他的试药对象。”
“试药?“沐夕沄不解。
“对,试药。药物刚炼成时,因不知其药性,是不能直接给客户吃的,这时便要找人来试药。“老人回答。
“可是,药是给生病的人吃的,没病的人如何可以试得出药性?难道……?“沐夕沄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
“对,你想的没错。“老人的声音在冰冷的夜里愈见苍凉。”试药之人,当然要得上病才行。与买主有了同样的症状,才好对症下药。药师自是有方法让药人也染病,再把试炼的丹药喂给药人,以观其药效。“说到这里,老人叹了口气:”其实,得病都算是好的,更可怕的,是试毒。“
“试毒?“
“先吃毒药,再吃解药。若解药的效果不好或是见效不够快,便会重复再试,直到制出解毒又快又好的解药为止。记得师傅曾在人前炫耀,有一次为了某种毒,用了几乎半年的时间,试验了七十多回,才制作出完美的解药。“
半年七十多回,那就是两三天便要吃一次毒药,待到毒发,再吞下不知效果如何的解药,等待毒解或是再来一次,随时都可能因为解药效果不好或炼制不及时而失去生命。沐夕沄不寒而栗。
“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撑过来的,只知道他在做了五年药人之后,终于熬出了头,成为了师傅的第一个弟子。
也许是因为童年太悲惨,大师兄一直都给人一种感觉,好像他对什么都不在乎。师傅交给我们的除妖任务,他总是一个人冲在最前面,每次战斗到全身浴血也毫不在乎。师弟们总是说大师兄好,身先士卒为大家拼命,但我却总觉得,他其实并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如今回想起来我才体会到,也许死亡对他而言,反而比活着更加安逸吧。那个时候的大师兄,给人的感觉,总少了一分作为人的热气。直到某一次……“
“某一次什么?“身后突然传来说话声,两人扭头一看,秦乐也披着衣服出来了。小胖子已经睡了一觉,迷迷糊糊中发现沐夕沄不在,立刻清醒了过来。鉴于之前两次事件发生都是在他呼呼大睡之时,秦乐立刻起身找了出来。
沐夕沄向他招招手,两人一同在天井的台阶上坐了,继续听老人讲述往事。
“那年师兄十五岁,随师傅出了一趟门,好像是去了东边的什么地方,回来以后,他虽然行为做事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但我却觉得,他变了。别的师兄弟好像都没察觉,大概是因为我那时只有十一二岁,对大师兄依赖得紧,总是有事没事就黏在他身边吧。”
在那个十二岁少年的眼里,从东边回来的大师兄,看着自己的时候,眼中偶尔会流露出一种温柔,在自己做错了事情被师傅责罚时,会来陪着受罚;也在自己生病难受时,会过来照料。而见得最多的,是大师兄独自坐在屋顶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夕阳,看着月亮。温柔的目光像是能穿透万水千山,落在某个吸引着他,让他总是嘴角含笑的地方。
“就这样两年过去了,师傅又一次打算去东方,那段时间,师兄的眼中仿佛有火焰燃着。我从没见过他那么期盼一件事。我记得有一天,他开心地对我说,待他随师傅去中原后回来,要给我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那后来呢?“秦乐听得兴起,见老人停顿了一下,赶紧催促着。
“唉!“老人长叹一声,”就在出发的前几天,师傅的一个仇人突然寻上门来。师傅的儿子当时才八岁,被那仇家掳去,隔天被放回来时身上被种了七八种蛊虫,已奄奄一息。“
“蛊虫?“秦乐吃惊地叫了起来,感觉鸡皮疙瘩起满了全身。沐夕沄却猛然想起了红叶城的林学武。
”是啊,我师傅不擅蛊毒,只好连夜将小师弟送到一位师叔那里。他与大师兄一同将人送去,却自己一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