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和感染者抗衡了半个世纪,我们踩着前人的汗水和鲜血,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这来之不易的平衡。可是如今,平衡似乎要被打破了。”
阮惊灼注意到了左向笛特殊的代词,他没有反驳,而是抬眼看向了他,似乎为他所说的话动容了。
“’博士’的晶核变化多端,每一天都能测验出不同的数据。和’博士’晶核离的近的普通晶核也发生了这种变异,他们的基因序列正在飞速变化。我们猜测,所有的感染者正在以不可估量的速度进化,尸王的出现更是验证了这一点,人类快要坚持不住了。”左向笛诚恳地看着阮惊灼,仿佛要把自己的一腔热意化进每个字眼里
“但你的出现让我看到了新的可能,在进化的道路里,感染者似乎出现了某些分歧,你是唯一一个受了感染还能维持理智的人类。回来吧阮惊灼,就像你以前做的那样,我们需要你。”
“需要我,要我做什么?”阮惊灼语气淡淡,仿佛在讨论今晚要吃什么,“帮你们继续猎杀感染者,还是被关进研究所切片。”
“人类真的会接受我?”
左向笛像是早就预料到阮惊灼会这么说,他摇摇头,语气真挚:“你是人类的英雄,不论是人类的你还是现在的你,只要你还是你,窟窿的大门永远会为你敞开。你是不一样的,阮惊灼,当你的存在被更多人知道,那会是多么震撼人心的消息。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只是想寻找夹缝生存的机会。你能理解的吧?”
“是吗?”阮惊灼意有所指地扫了眼藏在左向笛袖口的微型摄像头,“但是我对不经他人同意就擅自偷拍别人的人没有信任感。”
左向笛一顿,虽然阮惊灼只说了短短一句话,但他知道自己没可能说服阮惊灼了。
“我会回去的,不过是我自己回去。”话不投机半句多,阮惊灼不再停留,拽着吴卿跳上窗户一跃而下,话语夹着风声穿进左向笛耳朵。
等人彻底没了身影,左向笛才满头冷汗地坐了下来,他一边调整呼吸舒缓身体的疼痛,一边询问空乡:“放进去了吗?”
空乡冷着脸点了点头:“他逃不掉的。”
晨光熹微,天与地交汇处,太阳探出了一个角,驱散大部分黑暗。
吴卿跑在前头,也不知道被带到了什么地方,环境越来越陌生,确认周围没有碍事的活物后,吴卿停了下来,转过身一脸要算总账的臭表情。
阮惊灼也跟着刹车,莫名其妙地看着吴卿。吴卿被他理直气壮,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错误的姿态气疯了,他红着眼睛凶狠地嗷嗷叫,对着自己的身体比划了半天。
他本就不着片缕,经过枪药炮火的洗礼下,吴卿现在活成了一个真正的野人。阮惊灼没心没肺的一时也没感觉哪里不对,吴卿这一比划阮惊灼猛然反应过来,误以为吴卿在控诉自己没有衣服穿。
也不知道那些人类看到他袒胸露乳时是怎么想的,本着反正丢脸的不是自己,阮惊灼对此接受良好。
“毛病真多。”阮惊灼啧了一声,耐不住吴卿太吵,把从钱飞宇那里顺来的外套脱下来扔给吴卿。
视线被兜头罩下来的外套盖住,吴卿愣了一下,更加生气了,他把外套拿下来,怒吼着往地上一扔。巨大的力道下外套扑出一片灰尘,漫天飞扬。
阮惊灼:“?!”
“吼嗷!!”吴卿怒指自己的肚子,手臂,大腿,脑袋,全身上下指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唯一还没有完全愈合好的断裂指甲上。
阮惊灼看了半天,总算搞懂了吴卿的意思,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可思议:“你怪我?”
“嗷呜呜嗷!”
阮惊灼气笑了:“明明是你自己先停下来不走的,还别人逮到了,你指望我去哄你?”
虽然听不懂人话,但看表情也知道阮惊灼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吴卿嗷呜一声扑过去,想要教训一下这只不识好歹的感染者。
阮惊灼和吴卿扭打在一起,你掐我一下我咬你一口,小孩子打架似的闹作一团。混乱间阮惊灼不小心碰到了吴卿的断裂的指甲,指甲连着手指尖,抽动了痛觉神经。吴卿一下子跳起来,不继续阮惊灼打架了,他捧着手蹲到小角落独自舔舐伤口。
阮惊灼憋着笑,蹭到吴卿边上:“喂,生气啦。”
“嗷嗷。”吴卿瞪了阮惊灼一眼,嘴角往下一撇,背过身去不让阮惊灼看到自己的脸。
阮惊灼戳着吴卿后背:“你是小孩子吗?”
吴卿很生气,吴卿不想和阮惊灼说话。
“好了,你一只尸王气量怎么这么小。”阮惊住蹲下来,拉起吴卿的手察看情况,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指甲已经恢复如初,安然地收在肉鞘里。吴卿还在哼哼,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阮惊灼原本以为自己和吴卿关系很差,但通过智脑里留下的细枝末节的讯息,和吴卿对他看似凶狠,其实非常信任的态度里看出一些别的东西。或许他们的关系没有那么僵硬。
阮惊灼安静了片刻,突然出声:“行了,我答应你。”
也不管吴卿有没有听懂,阮惊灼自顾自宣布:“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去哪里都带着你,不会再丢下你了。”
一个小小高级感染者,硬是说出了超越尸王的气势。
“嗷呜呜嗷嗷。”
阮惊灼捡起地上的脏外套,抖了抖后还是把它让给了吴卿:“穿上吧,辣眼睛。”
阮惊灼打算先向第九基地进发,他对照智脑显示的地图,找了个大致方向两人就此开始了新的旅程。
烈日当空,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粗沙砾石,荒漠的沙地和空中肆虐的风沙融为一体,让人分不清界限。
感染者会对尸王气息有所感应,除非尸王召唤,否则都会无意识地避让开来,两人一路上没见过多少感染者同胞。
感染者不需要休息,但对太阳有着本能的抵触。虽说不至于会损伤到身体,但如此强烈的光照还是能避则避,两人决定在岩洞里暂时休息。
经过几天相处,阮惊灼能从吴卿无规律的吼声中大致判断吴卿想要表达的意思。
但吴卿只能听懂简短的词语,句子一长他就不行了,阮惊灼想要和他说话特别费劲。正好为了躲避阳光,多了很多空余时间,阮惊灼起了教吴卿说话的兴致。
他一本正经地在吴卿手上写下“你爸爸”三个字,严肃道:“这是我的名字,你要记住。”
吴卿似懂非懂,阮惊灼又一笔一划慢慢写着,最后一横画完,阮惊灼道:“这是你的名字。”
吴卿看着手上的“龟儿子”,总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吴卿还是认真记下了笔画,在阮惊灼手上展示学习成果,“龟儿子”三个字跃然掌间。
阮惊灼:“……”你骂谁?
阮惊灼不是能耐下心来正常教学的人,拿着小木棍在沙地里随意地写几句日常用语,读了一遍,就算是教完了。
偏偏吴卿还真就一听就会了,他牵动铁丝锯木头的破嗓音,一字一字从嘴里蹦出来。平缓带着咝咝电流的声音莫名有一些催眠,阮惊灼听着听着就有些困了。
这些天总是为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奔波,他都差点忘了还有睡觉这回事,困意突然涌上来,阮惊灼慢慢合上了眼睛。
吴卿念着念着,耳边传来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他转过头,看到阮惊灼靠在石壁上,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他走过去,像大型动物一样围着阮惊灼转圈圈,他时不时在阮惊灼眼前挥挥爪子。
阮惊灼迷糊中换了个姿势,吴卿吓了一跳,炸着毛往后蹦出一步。他静静地等待了几秒,见阮惊灼又不动了,谨慎地再次靠近。
阮惊灼嘴巴微微动着,细微的声音传进吴卿耳朵,吴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靠近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谁知刚离近一点,就差点被阮惊灼糊了一巴掌,吴卿愣愣地盯着阮惊灼,显然没有搞清楚状况。
阮惊灼没有打到人,手愤愤地落在地上,他还在喃喃着什么,这回吴卿听清楚了。
“吴卿你这个狗东西,你踏马是不是又偷偷告了小爷的状。”
吴卿:“?”
第12章
岩洞里暗沉沉的,光线和温度都拦在洞外。洞顶不知哪里积了水,晕出一块暗色。水珠顺着岩石蜿蜒而下,路过阮惊灼的肩膀流入地面上的小水坑里。
阮惊灼可能感觉到了背后有些潮湿,往旁边挪了挪,脑袋贴着墙壁转了半圈,从仰面变成低着头。
一摞发丝随着变换了的姿势垂下来,形成一个卷翘的弧度,他的发色偏红,沾了湿气的头发不再蓬松,而是乖顺地伏贴下来。他半边脸靠着自己的肩膀,露出半截修长的脖颈。
“啪嗒。”水珠脱离轨迹滴落在小水坑里,发出清脆声响,吴卿恍然回神,往发声的小水坑看去,很快他就发现没什么可看的,又转了回去。他那快生锈的大脑缓慢运转着,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只弱小感染者是不是变白了一点。
又是一滴水声,阮惊灼脑袋慢慢往下偏移,脱离肩膀后猛地往前一低,阮惊灼被自己惊醒了。
他骤然睁开眼,一张没有丝毫血气的青灰色的脸占据了他大半视线。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里,满腔的怒意还停留在心肺,虽然他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
那张脸太有冲击性,把他的怒火一下子给吓没了,阮惊灼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缓了几秒,慢腾腾地看向依旧蹲在他前面的吴卿。
“嗷呜——”吴卿比划着阮惊灼刚才突然一动不动的吓人现象,还怕阮惊灼看不懂,一边比划一边用生涩的人类语言解释,“你……死了。”
“你才死了。”阮惊灼额前青筋直跳,刚刚压制下来的火气差点又要翻上来,"我那是睡觉。"
吴卿点点头表示理解,眼神充满同情。
你到底擅自脑补一些什么东西啊。阮惊灼见不得吴卿的眼神,把他的脸转向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嘀嗒。”水滴声再次想起,仿佛一个讯号,随着第一滴水滴溅落,第二滴也紧随而至,岩壁上的暗色逐渐加深,水滴几乎连成了一串。
阮惊灼心里一跳,走出去往外看,天色黑压压一片暗沉,乌云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移动速度特别快。狂风肆虐天地,把尘土吹上了天,这是风雨欲来之势。
退后了岩洞,耳边的呼呼大风像隔了一个屏障模糊起来,阮惊灼甩了甩吹乱的头发,那根翘起的呆毛随着动作上下晃动,吴卿的视线也跟着呆毛上下移动。
“怎么了?”阮惊灼顺着吴卿的视线看到了自己翘起的毛,压了压后发现没办法压住,又把毛顺到后面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要下雨了。”阮惊灼简短地说了一句,继续坐在刚才睡觉的位置上,“所以我们还得再待一会儿。”
雨是一下子泼下来的,在一阵惊雷后,犹如温馨安静的音乐突然切成了劲爆舞曲,让人有些反应不及。
空气变得有些潮湿,阮惊灼换了第n个位置后彻底坐不下去了,地上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
阮惊灼撵了撵沾在靴子上的泥土,突然看向还无知觉坐在地上的吴卿。
吴卿下半身裤子被彻底浸湿,残留在裤子上的血迹褪了下来,染黑了周围一圈的沙土上。
阮惊灼心念一动。
暴雨倾盆,雨水砸在脸上火辣辣地疼,雨幕间,两个身影互相拉扯,一个想拼命逃回山洞,一个硬拽着不让离开。
“嗷嗷嗷呜呜!”
“别想走,你都多少天没洗澡了!”阮惊灼扯着吴卿残缺的半只衣袖,麻利地把他最后一层遮羞布脱下来,地上一片片的全是从吴卿身上扒下来的布料。
布料很快被雨水浸透,陷入泥水里。阮惊灼早就把完好无缺还可以上身的衣服脱在了岩洞里。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扒衣服扒得那叫一个干脆果断。
磅礴大雨倾泻而下,把身上不知残留多少天的污血全部冲刷干净。吴卿不喜欢雨水打在身上的感觉,嗷呜嗷呜叫着,想要扒开阮惊灼的手。
阮惊灼当然不可能让他轻易逃脱,一边拽着吴卿不让他走,一边争分夺秒搓他的皮肤,把他身上的污渍搓干净。
吴卿血红的眼睛里全是被雨水浇湿的碎光,头发湿淋淋地耷拉着,看上去好不可怜,他瞪着抓着他胳膊的修长手指,嘴里发出牙齿摩擦空气的声音,他想象着这只手正在自己嘴里,发泄似的用力一咬。
大雨把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吴卿感觉拽自己的力量突然松了下来。吴卿精神一震,还没来得及逃,头发就一股力量撕扯着往后拉。
“嗷嗷嗷!”
尸王的尊严不可挑衅,吴卿终于忍不住要转头给这个不知好歹的感染者一口,又被一屁股摁坐在地上。
“坐下,你太高了够不到。”阮惊灼将自己湿透的头发往后一撩,手指没入了吴卿发间揉搓起来。
阮惊灼的力道不算轻柔,甚至可以称得上粗暴,但尸王皮糙肉厚,感觉不太出来。耳尖被猝不及防撩了一下,吴卿浑身汗毛一竖,微小的电流从耳尖传遍了全身,他一下子安静下来。
安静之中,头上的触感变得清晰。头皮被有技巧地按压抓挠,吴卿眯起眼睛,有点舒服怎么回事。
雨没有停息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大,天地间除了巨大的雨声之外听不见任何声音。反而是另一种层次上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