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多费工夫,他们就查清了纪澜的一切:资质稀烂,身体孱弱,有灵药续命也活不过百岁——纪宗主这是把关一群魔物的门从铁的换成了纸糊的。
虽说以纪宗主的实力最多动一部分封印,但里面的魔物没一个简单的,封印一旦被削弱,他们早晚出来。
正道们凝重地看着这“纸门”,见他扶着柱子站稳,惊艳绝伦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我三哥走的是东山头的小路,四哥和五哥一道,昨晚就跑了,走的是……”
一条条,一道道。
纪宗主那些在逃儿女的去向全没落下。
正道:“……”
好极了,是条美人蛇。
也对,纪宗主养孩子跟养蛊似的,一朵娇花能活到现在,肯定不是善茬。
“……我不懂,”原主道,“纪宗主死前把你交给正道,可……可他们凭什么收留你?”
纪澜道:“凭我大义灭亲,把我那群作恶多端的手足的去向全告诉了他们。”
原主:“……”
他总算知道老祖苏醒时的吐槽是什么意思了,但依旧不解,“他们就不怕你假意投降,以后报仇吗?”
纪澜道:“不怕啊。”
正道怕他随时咽气,把他精心养了起来。
吃好喝好住好,除了不能随意走动,没半点可挑剔的地方。可裹了蜜的牢房依然是牢房,他过得很不痛快。
他不痛快了,所有人就都别想痛快。
纪澜笑着眯起眼:“不仅不怕,他们还感动极了。正道第一人听完我的事迹,就收了我为徒。”
原主:“……”
以前有个牛叉的爹,爹死了,又多了个牛叉的师父,你这特么是命运之子的待遇啊!
他完全不清楚这缺斤少两的故事里略过了多少腥风血雨,只知道他要是能控制身体,现在眼珠子都羡慕嫉妒红了。
他半天才憋出几个评价:“你们正道真……淳朴!”没几百年的缺心眼,干不出这种脑残事。
“正义!”
几条命就能死心塌地相信人,脑子里都是非黑即白的水。
“大气!”
信就罢了,还让最牛逼的人教,瞅瞅,就教出了这么一个老祸害。
纪澜了然问:“心里在骂人?”
原主即便要升天,也还是习惯性地认怂:“哪能啊,没有。”
纪澜没拆穿他,再次问:“有要交代的吗?要是有遗愿,我兴许会帮一把。”
原主沉默几秒:“没有。”
他母亲早逝,外公外婆也早已没了。
母亲死后,父亲出轨的女人领着孩子上门,可惜不等母凭子贵,她和父亲便遭遇车祸双双离世,只剩一个年幼的孩子。爷爷看在好歹是纪家血脉的份上,把人接回了家。
原本他是有爷爷疼的,但好景不长,爷爷没多久也走了。
纪家家大业大,人们都忙,没空关心两个小孩。他和那同父异母的弟弟便相互仇视,像透明人一样的长大了。
后来灵气复苏,他和弟弟被修真学院录取,透明人终于得到了家族的重视。
可透明也有优劣,弟弟的资质更好,虽说没到纪泓那种变态的程度,却比他好太多了。
他眼看着弟弟越来越受欢迎,自己却要留级,便开始拼命折腾。那向前爬的姿势太狼狈,他不仅收获了大批嘲讽,还被冠上了“散财童子”的称号。
如果他们知道他动了禁术要咽气,会说什么呢?
大概只有“活该”两个字了吧。
可他……他又没害过人,他只是想让人们多看他几眼而已。
但天不遂人愿,到头来他连个说遗愿的人都没有,只有一个被误打误撞弄出来的老祸害肯在这里陪他。
“我有时候会想,骗我钱的人兴许真有急事,那笔钱能救个人,就当给自己积德了,”他哽咽,“可我砸了那么多钱,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良心发现,真的拉、拉我一把呢?”
纪澜看着面前的杂草,没有接话。
原主道:“我想到一个遗愿,你以后遇见这种骗钱的,帮我打一顿行吗?”
他抽噎补充,“但也……也别打得太狠,交给有关部门就好,免得你倒霉。”
纪澜道:“还有吗?”
“还、还有别告诉他们我的事,你以后找到身体了就把我烧了,骨灰撒我妈的墓旁边。我失踪没人在意……哦,可能纪泓会问几句,但应该不会费心找,我弟可能也会问,但八成不安好心。总之我不想死了还听他们说我活该,虽然我确实活该……”
原主说到这里哭得更狠,“为什么啊,我只是不甘太弱了总被无视,想变强而已,老天爷见不得蝼蚁挣扎吗?我又不做坏事……”
他的魂魄更弱,生前的事一幕幕划过脑海。
纪澜浮光掠影地看着,最终停在一个褪了色的画面上:温婉的女人站在门前笑着招手,喊他回家吃饭。
纪澜垂了垂眼,心想:算了。
“省着点力气哭,”他向山里走去,“你还有半个小时呢。”
原主哭得一抽一抽:“我说完遗言只剩等死了,不哭还能干什么?要不你给我讲点以前的事?”
纪澜道:“想听什么?”
“当然是各种八卦,”原主道,“找点狗血的,让我死得开心点。”
纪澜失笑,边走边翻出了一个故事。
讲到一半,残魂更加虚弱,终于让出最后的位置。
他只觉神识轰然蔓延,彻底占据这具身体。
山脚的林间,老师定住最后一只小猪,后背刹那间冒了层冷汗。
这股横扫而来的神识太恐怖,直让人毛骨悚然。
好在只持续了一瞬,紧接着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缓了口气,竭力忍着逃命的冲动,向山上看了一眼。
几位尖子生感觉整个人都被冻住了似的。
等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秒钟过去,头顶猪尾巴的男生用尽全力才没跪倒,哆嗦道:“刚、刚刚那是、是啥?”
老师凝重地摇头,不敢停留,示意他们回营地集合。
纪泓便去找弟弟,发现人没了。
他们在附近找了找,依然不见人影,之前的男生道:“他会不会看咱打不过,自己偷偷跑了?”
纪泓沉默,心想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们兄弟情很塑料。
老师则想得深:“真是你弟?”
五位尖子生:“……”
死寂一瞬后,其余四人齐齐看向纪泓。
纪泓回忆一番,实话道:“不确定。”
“卧槽!”那男生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现在想想,他修为这么低,肯定是跟别人进来的,那怎么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呢?”
几人越想越不合理。
老师更加不敢停留了:“先回去,我给会长传个信,如果你弟真进来了,我们会找到他的。”
纪泓最后看一眼树林,跟着他们走了。
会长是指修真协会的会长,名叫娄郁。
他实力高深,来历成谜,是华国修真界的领军人物。
此刻他正在隔着一座山头的高峰上拆法阵。
这里是七星宗的主殿,周围全是大阵,不拆掉根本进不去。
正是紧要关头,他突然一顿,按住眉心低声道:“瑞白?”
他没等到回音,扔下这些人跃上半空,掏出了手机。
地上的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看向副会长:“会长……怎么了?”
副会长望着娄郁:“可能想连网看美人吧。”
众人猝不及防:“……啊?”
“那这、这是在看哪个主播?”
“这么早直播吗?叫什么名字,会长很喜欢她?”
副会长耸肩:“谁知道。”
当年魔界的那些人,就没有一个不想弄死纪澜的。
按理说娄郁应该是最想弄死他的人,谁知现在这是在搞什么。
娄郁假装没听见他们的话,再次升高,脱离秘境的磁场范围,连上网打开了监控。
只见屏幕里,灵石做的床上躺着一个长发的年轻男人。
他闭着眼,神色平静得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仿佛刚刚一瞬间的感应都是错觉。
娄郁盯了半天,确认他没醒,这才回去,没事人似的继续拆法阵。
第4章
纪澜的神识没完全散开,就被他迅速收了回去。
他迟疑地眯起眼,有一刹那他似乎听见了一声“瑞白”,但那太模糊,他不确定是否听清了。何况他魂魄上绑的封印已经消失,不该再有这种感应才对。
原主对一切变故毫无所觉。
他见老祖停住,又察觉自己再次虚弱,哽了一下:“我这……就要没了?”
纪澜回神:“还早。”
原主见他说完开始提速,还折了根树枝御剑,懵逼:“你去哪?”
纪澜道:“炼器室。”
原主道:“那里有宝贝?”
他反应了过来,“哦对,你说过这是炼丹炼器的宗派,所以是想让我死前开开眼?我喜欢!”
纪澜暗道一声没心没肺,说道:“是去看看你还有没有一线生机。”
原主:“!!!”
惊喜来得太突然,他有些不敢相信。
虽然他们才认识不久,但他还是能感觉出老祖是个冷心冷情的主。这种人向来心硬,为什么能改变主意?
他有点想问原因,又怕把好不容易的机会问没了,只结巴道:“真、真的?”
纪澜道:“得看他们的东西还能不能用。”
原主生怕打扰他赶路,声音都轻了不少:“万一不能用呢?”
纪澜道:“那你可以安心上路了。”
原主:“……”
不,我不安心!
阳光越发热烈,御剑带起的风都染了温度。
纪澜一路飞到接近山顶的位置,在附近绕了大半圈,找到一个被藤蔓遮挡的山洞,挥手将杂草和尘埃清理了一遍。
原主随着他进去,见山洞一览无余,大概有四十平米。
正中央的地面刻着一个法阵,法阵上放着锈迹斑斑的炉子。此外角落里零星地放着点破铜烂铁和黑乎乎的残渣,整体简陋得像贫民窟。
他总觉得老祖在驴他:“不是炼器室吗?”
纪澜道:“这就是。”
“……”原主一紧张话就多,“灵兽园放那么气派的石碑,炼器室就只给一个洞?啊这……他们动物饲养员因为太稀缺,所以福利比炼器的好,是吗?”
纪澜笑出声,检查了一下法阵,确认能用,这才解释了几句。
这是灵兽园所在的山头,山上会放一些临时的炼丹炼器室,所以比较简陋。七星宗里当然是有高级炼器室的,但外面全是大阵,依这具身体的修为压根进不去。
原主秒懂。
由于他的实力太拉跨,就只能用次品。
他肝颤了:“那我这能行吗?不对,你想怎么救我?”
纪澜道:“把你炼成法器。”
原主道:“——啥?”
“本命法器。”纪澜说道,将炉子拿起来扔到一旁,并指为剑,在炼器阵外刻了一圈聚灵阵。
刻到一半,他便有种脱力感,手上轻微地一停,随即神色不变地刻了下去。
这具身体的资质太差,只有炼气三层的修为。他虽然神识强大,但也只能用一些小法决,类似搜魂那样能用神识压制的还好些,而像这种需要动用灵气的法阵就有些勉强了,何况他这一路是御剑过来的,原本就消耗了一部分灵气,很快捉襟见肘起来。
他只觉四肢百骸渐渐传来细密的疼,灵气慢慢耗空。
最后一笔落下,他踉跄地跌坐,猛地吐出一口血。
原主从他刻第一笔的时候就没敢再出声,此刻见状一惊:“老祖!”
“没事。”纪澜的语气半点没变,如果不看他毫无血色的脸,愣是感觉不到他的虚弱。
他见聚灵阵启动,慢慢带起了炼器阵,又见那口血就喷在炼器阵里,说道:“正好不用割手指放血了。”
原主很懵逼:“我需要做什么?”
纪澜道:“撑住了就行。”
“修士一般要筑基或金丹才会有本命法器,本命法器勾连神魂,牵着修士的半条命,”他极轻地缓了一口气,继续道,“你修为达不到,但魂魄意外能离体,勉强可以一试。若神魂进了法器,在法器里慢慢修养,等你这具身体达到元婴或化神,兴许能恢复神智从法器里出来。”
他没糊弄这小崽子,他确实救不了对方。
现在用的法子属于剑走偏锋,完全不清楚能不能成。
纪澜按住眉心将残魂拽出来扔进炼器阵,然后掏出玉佩,抹掉里面属于自己的神识,同样扔进去给他加个辅料,说道:“你的血和魂,炼你这具身体的本命法器,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了,去吧。”
原主听懂了,意识消失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我一定争取活下来,但老祖你可抓紧修炼啊啊啊!我资质差成这样能不能元婴啊啊啊,你为什么不多说几句啊啊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迅速被炼器阵吞噬。
纪澜随意擦了把嘴角的血,原地坐好,闭眼调息。
炼器阵转了两个小时,逐渐停止。
纪澜感受到身体的牵引,知道小崽子熬过去了。
本命法器和主人相契合,有些会具有非常鲜明的个人风格,他也不知道小崽子会炼出什么,便从入定中苏醒,看向前方。
只见法阵中央立着个篮球大小的招财猫,如玉的质地,黄白相间,头上还戴着小皇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