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宛童一手从她哥怀里扯出一沓符咒,两指一搓,朝着烛阴就甩。
“还你!”
几十张火符拼凑在一起,凝聚成一条和烛阴不相上下的火龙,火龙啸出一声龙吟,顶翻面前的烛阴,轰然撞入下方如泉涌的怪物之中。京墨的脸被火光照亮了一瞬,下一秒,变作狐狸的宁星陡然窜出,一把叼住他,把他甩上背,踏着风冲上山巅。
与此同时,蹲在山顶架枪的傅敏和眯起眼睛,扣动了扳机。
尖长的狙击弹周身环绕着金光,弹头上沾着一滴帝江的血,嗖一声贯穿了烛阴的左眼。
滚烫的金血瓢泼而出,溅在空中折射出刺眼的光,烛阴一只眼睛被射瞎,迅速后退,引入身后的山林之间。
众人这才得以喘息,傅敏和浑身是汗,衣服都湿透了,天知道他刚才有多紧张。
他们对付烛阴看着挺轻松,但只有自己知道心理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京墨裸露的皮肤上到处都是鬼怪留下的伤口,体力消耗的很厉害,被宁星接回来后几乎站不住。
伍瑶倒是恢复了一些,方雨惊守在她边上,担忧地看着怀里的小蛇。叶嘉童背着妹妹落地,皱着眉头检查她的断手。
周围又陷入一片混沌的死静,山下的怪物们没有了烛阴的引导,此刻群龙无首,漫无目的地到处转悠。宁星变回人形,望着前方无尽的群山,不安道:“它去哪里了?”
帝江闭着眼睛,他的身上晕出金色的光芒,那光芒忽明忽暗,似有所感。
“下面。”
京墨靠在一边喘气:“你放出的神力能感应到它,它也一样能感应到你。”
片刻后,帝江才睁开眼睛,朝他道:“我知道。”傅敏和蹲下身给京墨喂水,看见他从自己身边走过,拍了拍守着伍瑶的方雨惊:“老方经常在我面前夸你,年轻人,帮个忙吧。”
他不同以往地稳重起来,这份感觉让人觉得异常陌生,就连京墨都快忘了,帝江才是那个守护太虚之境的、最年长、也最可靠的神明。
方雨惊在帝江的授意下横笛御虫,山川之间,数不清的昆虫在笛声的引导下振翅飞出,不停振动着的透明翅膀将从天而落的雨水震开。
帝江张开双臂,放出神力,空中顿时金光闪烁,无数的昆虫身上仿佛沾着金粉,瞬间将群山点亮。
烛阴的身体也闪起金光,出现在山体的尽头。
原本像无头苍蝇乱窜的夜叉罗刹们受到感召,朝着前方涌去,黑压压一片,仿佛没有尽头的海。
帝江猝然睁开眼睛,看向身侧的叶嘉童,朝着前方一指。
叶嘉童一点头,一手揽住妹妹,脚下掀起罡风,直飞而去。
傅敏和睁大了眼睛:“他们干什么——”
话音未落,叶宛童兄妹已然飞至烛阴面前,他们一人提着五帝钱连成的金钱剑,一人握着桃木制成的拷鬼棒,双手结印,法印之间电光闪烁,而两人身后,竟隐隐现出仙神法相。
三十六雷公一齐响雷,雪亮的惊雷从天劈落,第一道如鞭,抽飞了聚集而来的罗刹厉鬼,第二道如钉,将烛阴巨大的身体定在原地。
帝江朝着京墨大喝:“就是现在!”
京墨迅速化作一支金色光箭,带着猎猎作响的狂风,朝着烛阴射去。有夜叉飞跃而起,想把他打下来,被傅敏和一枪爆头。
金光如线,玄甲神子持刀掠过长空,五彩的刀锋燃起炽焰,在漆黑的空中拉出一面滚烫的烈焰火墙。烈火灼尽山间的浓雾,烛阴龙尾甩起的浪头接连打来,却熄不灭一缕炽焰。
轰——
龙首落地,天地震颤!
巨大的龙头裹着金血飞出,落在地上发出巨响,京墨悬在空中喘气,转身望向远方山头上的傅敏和。傅敏和还维持着开枪时的姿势,见他看来,疲惫的脸上立即浮现出灿烂的笑。
但这笑意转瞬即逝,烛阴被斩首后,龙身失去引导,颓然从空中倒下,砸塌了高山,紧接着,断首处喷出烈火,顺着空气蔓延,将整个世界都吞没。
宁星慌乱起来:“怎么回事?!烛阴不是死了吗?!”
雨不再下,烈火将空中氤氲的水汽蒸得滚烫,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蒸笼之中,被蒸得口干舌燥,阵阵发晕。
京墨赶回傅敏和身边,一手扶住他。
环境的陡然变化让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周围的回溯者迅速脱下外套,想要扑灭从周围蔓延而来的火焰,京墨望着他们身下被烈焰吞噬的山谷,嘴唇颤抖。
突然,被他伸手拉住的傅敏和反手握住了他。
京墨的身体瞬间僵硬,旋即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剧烈颤抖起来。
“不行……”
山谷中有光芒闪烁,他们都知道那是什么。
刚才傅敏和一枪打爆了烛阴的眼睛,但只有一只眼睛。
还有一只,直到龙首被京墨斩落,他们都没有毁掉。
“我大意了。”傅敏和望着逐渐被火海吞噬的眼睛笑起来,“枪法应该再准一点的。”
京墨根本没心思去和他讨论什么枪法不枪法,他用力攥住傅敏和的手,颤抖着摇头,哽咽道:“小和,不行,不行……”
他已经失去过傅敏和一次,不能再经历第二次。
凭什么,凭什么每次都是他?凭什么赴火蹈海是他,豁出性命也是他?
京墨流泪了,傅敏和第一次看见他流泪。
“我去,我去。”京墨拉着他的手,同时展臂抱住他,“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小和,你别走,求你……”
“京墨,你在害怕吗?”傅敏和问。
“我怕,我什么都怕。”京墨慌张得语无伦次,“你别走,你别不要我。太虚之境太冷了,我一个人走不下去。”
傅敏和笑了,他贴着京墨的额头,问:“可如果没有你,我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上次是我没有找到烛阴的眼睛,井才会重生,这次也应该是我。”
“不是你!”京墨突然失控般大声吼道,他因激动而后退,撞在帝江身上,他一把抓过帝江,愤愤道:“不是你的错!错在我,在我们!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
傅敏和静静地凝视着他,周围的温度滚烫极了,京墨却觉得他的眼神无比平静,平静得像他们曾经在冰原之上看见的月亮。
“好。”京墨听见他这么说,“就算这样,我也会为你弥补这份过错。”
“小和……”
傅敏和打断他:“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斩杀烛阴的时候,在船上,你问我,一切结束之后我要去哪里吗?我说,我要留在这里陪你。”
京墨的嘴唇剧烈颤抖着,他至今还记得当时傅敏和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字字珠玑,每一个语气都让他头皮发麻。
“可太虚之境长逾万载,千百年如一日,待在这里你很快就会死的。”
傅敏和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他站在断崖前,眼底印着火光中爱人的脸,似乎想要记住他最后的样子。
“我不会。”他坚定道,“我说过,神子大人,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存在。”
火风吹散了这句缱绻的告白,撩起残星,傅敏和在京墨的恸哭声里跳下了悬崖。
第97章 第 97 章
“今天是20号,我现在在高铁站,马上就要去草原,嗯……旅行。”
相机屏幕里出现长发青年冷峻而秀美的脸,京墨单手拿着相机,他的手很稳,镜头一动不动。
“这是井外的世界,我在这里报了一个旅行团,要从首都出发去草原。”
他对着镜头眨了眨眼睛,漆黑的双目仿佛沾了墨,而里面又闪着点细碎的光。
“阿郎!这儿!”
身后突然传来少女呼唤恋人的声音,京墨微微偏头,同时偏转的,还有相机的镜头。
少女站在行李箱旁,正踮着脚朝不远处从洗手间出来的青年招手,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边缘绣满了红色的蝴蝶,裙摆下露出的白皙小腿异常漂亮。
尽管穿着裙子,也很难掩盖她身上飒爽的气息,她戴着不少银首饰,腰后别着一把短短的银色小匕首,乌黑浓密的长发被雕着兽首和枫叶的银簪挽起,腰上的银铃铛随着招手的动作叮铃作响。
青年快步朝她跑来,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看见京墨正在拍摄,他先是一愣,旋即朝着镜头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少女见状注意到这边,也朝着京墨笑,一双灵动的眼睛弯起来,煞是好看。
人还没到齐,但对于恋人来说已经到了上车的时候,他们朝着京墨点点头算是告别,彼此握着手,提着行李进了车厢。
京墨望着那两道背影出神。
很快,他的思绪被打断,不远处又有人来,一男一女,长得并不很像,但皮肤雪白,眼瞳漆黑,眉眼之间印着相同的神韵。
“哥,你没吃饭吗?”
妹妹脸色苍白如纸,看起来像是大病初愈,正坐在行李箱上,手里拿着面旅行团专用的小旗。哥哥一手把着两个行李箱的拉杆,一手拿着手机,正边打电话边往前走。
“你现在连道德经都背不下来,以后还怎么给人作法事?”
妹妹身材瘦小,坐在行李箱上百无聊赖,脸上的表情跟着哥哥讲电话时的语气变化,孩子似的做出令人发笑的鬼脸。
京墨看着失笑,轻轻摇了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哥哥才挂断电话,一转头,就见妹妹幽怨地盯着他看。
“你干嘛啊出来玩还打电话?”
小丫头也不给他面子,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抱怨,活像个要不到玩具就打滚撒泼的孩子。
哥哥无奈地收了手机,推着行李箱往前走:“最后一通电话,我保证,行不行?”
“我住院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出来……”
“好好好,知道你憋坏了,下来进车厢,小心点别摔着。”
“我是生病又不是残废!”
兄妹俩的声音逐渐远去,京墨垂下眼睛,看不清眼底情绪,也不知是在感慨还是回忆。
旅行团其他人陆续到齐,导游招呼大家上车,京墨拿着票找到座位坐下,再次打开了相机。
“马上就要离开首都了,这次的旅行团里有很多故人……怎么说呢,也不算是故人,但我们在其他地方的确非常熟悉。”
高铁急速飞驰,车厢内很稳,京墨盯着窗外飞速移动的风景有些昏昏欲睡。到了饭点,他被人叫醒,导游贴心地给每一个人都发了午餐。
刚刚在车站遇见的那对兄妹就坐他旁边,妹妹看他长头发吃饭不方便,特意从手腕上解了根黑色的皮筋给他。
京墨把头发扎起来,说谢谢。
这时,哥哥顺手把碗里的肉拨给妹妹,示意她吃掉。妹妹似乎并不喜欢,但还是在哥哥略带威胁的眼神下乖乖把饭吃完。
午餐时间结束,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京墨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突然听见头顶的广播响了:
【下面播放一条紧急通知,三号车厢有一位女性乘客在吞噎时呼吸困难,现在全车范围内寻找医生。】
广播连响三遍,而京墨身边的兄妹俩还没等第一遍说完,就快步朝着三号车厢跑去。
他也起身追去,抵达三号车厢的时候,看见妹妹正站在座椅前,手里捏着一根纤细的银针,而她的身侧除了哥哥,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正紧张地注视着坐在座位上的妻子。
妹妹给那位脸上长着雀斑的金头发外国友人扎了针,又提掌运气,往她胸前一拍,女人的胸腔里顿时发出一道急促的气音,接着大口地喘息起来。
旁边的丈夫看得眼睛都直了,叽里呱啦连说带比划,不停地朝那兄妹俩点头鞠躬。
京墨听不懂,微微蹙起了眉。
这时,一个站在旁边和他一起看热闹的少年好心给他翻译:“他说谢谢,还问这是不是传说中神秘的东方医术,嘿,这老外,还挺有意思。”
京墨转眼去看他,那少年染着一头黄毛,要不是脸是东方长相,京墨都要怀疑他和那俩是一窝的。
“他俩说的还是法语。”少年没注意到他打量的目光,“嘿,法国人都跑这儿来玩啊,那我这趟暑假旅行来的值啊,我看看能不能上去交个朋友。”
他说完,扔下京墨,自己上前去了。
那夫妻俩看着没什么事,京墨又回头多看了几眼,这才转身往回走。
回车厢的路上,一个穿着黑色短袖、坐姿挺拔的男人坐在座位上,手里举着相机,正在给对面的一对情侣拍照。
京墨不好打扰,索性停在原地,等他们拍完了再过去。
趁着等待的空隙,他站在一边打量那对情侣。他们长得很般配,女孩笑容温柔而甜美,留长直发,男孩戴着副金边眼镜,头发半长,在脑后扎了个揪。
拍完照,京墨听见女孩和刚才给他们拍照的男人聊天。
“谢谢,谢谢。大哥,您一个人去哪儿啊?”
“去看战友,就在草原上。”
“您当过兵啊?”
“对,当过几年。”
身后闲聊的声音渐行渐远,京墨回到座位上坐下,刚合上眼睛,就感到颈间一片冰凉,他猛地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一个白花花长条状的东西被人拿开。
先前在车站见过的白裙女孩站在他面前,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挂着饱含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没吓着您吧?”
一条白色的小蛇不安分地从她身后游出,盘在她的脖子上,嘶嘶吐着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