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此大卫夫妇颇有微词,敏和可厉害了,二位如是说道。
傅敏和没工夫去在意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他望着京墨被带离的方向,心中冒出一个猜测。
就像尤余说的,井中的规则谁也说不清楚,那么那群被带走的患者中,有没有可能存在健康的人?或者说,他们这些看着挺健康的人里,会不会有没被带走的感染者?
他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尤余身边的齐勇,齐勇没什么反应,尤余倒是被他看得一抖,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挪。
这时,镇长突然朝着他们叽里呱啦喊起来,尤余听完,啊了一声,口中冒出一串单词,听起来像是在讨价还价。
很快大卫和莱娜也加入其中,然而镇长的语气颇为不容置喙,朝他们一摇头,转身就走。
“他妈的”,尤余朝着镇长呸了一声,不等傅敏和问,自觉翻译道:“这老王八蛋要我们把人埋了!”
齐勇:“埋人?埋什么人?”
傅敏和:“死人。”
“什么?!”齐勇惊叫起来,“哪,哪来的死人?!”
傅敏和将目光投向停靠在岸边的货船,齐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冷不丁一缩脖子。
停在他们面前的每一艘船上,或许都有病死的船员和家属的尸体。
突然,周围骚动起来,他们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人头攒动,人群从四面八方前来,男女都有,都穿着和他们一样的现代人的衣服。
尤余眨眨眼睛,问这又怎么了?
人群很快抵达,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看见他们,问:“你们也是进入这个世界的落魂者?”
好家伙,大聚会是吧?
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这个世界和别的世界不大一样,进来的落魂者多得离谱。
离谱到什么程度呢?傅敏和往周围看上一眼,那人头跟海似的,一眼都望不到边。
有的人在镇子里下车,有的人在郊外下车,有的人在码头下车,还有傅敏和他们这种在船上下车的。
尤余朝着那女人眨巴眼睛,说姐,你们来干嘛啊?
女人不耐烦地抓了把头发,说来码头卸货。
卸货?卸啥货啊。
尤余回头看了眼空空荡荡的船,咽了口唾沫,没敢告诉他们这船上其实已经没货了。
于是二十分钟之后,上船卸货的人有不少惊慌失措地跑下来,扭头就往不远处的镇子走,看那样子是不准备当这回阴曹地府的搬运工了。
他们几人则在尤余和大卫的指路下前往镇长让他们掩埋尸体的地方,傅敏和走在最后,脑海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既然知道这是会传染的瘟疫,为什么不把患者的尸体烧掉?
“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尤余回头叫道,他立马回过神,快步跟上去。
镇长让他们掩埋尸体的地方是森林边缘的一块荒地,浑身漆黑的乌鸦停在干枯的树枝上一声声叫着,像极了恐怖电影里随时都会有红白毛粽子爬出来的野坟地。
尤余抱着胳膊搓了搓,说见大鬼了啊,太瘆人了这也。
还有不少人跟着他们过来,手中都拿着铁锹锄头之类挖坑用的工具,为首的男人给他们一人分了一把锄头,带着人埋头就开始苦干。
码头上的搬运工们陆陆续续抬着“货物”前来,一具一具堆在路边,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尸山。
尤余从包里翻出包一次性医用口罩让他们戴上。
傅敏和:“你还随身带这玩意儿?”
尤余:“那不是巧他妈给巧开门,巧到家了吗。”
几个人带着蓝口罩在一堆男男女女中间刨坑显得异常突兀,尤余扛着锄头嘿咻嘿咻地干,那细胳膊细腿的没一会儿就开始抖,他拄着锄头喘气,说我长这么大就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要干这个。
一边的齐勇戴着口罩呼哧呼哧喘气,跟个破风箱似的,咳得都快死了。
尤余歇了会儿,又拎起锄头往下刨坑,嘴里还不停地哼歌,什么土溜溜的蚂蚱满地爬,举起那个镢头来把洋芋刨。
结果他一镢头下去真刨出来个白花花的东西,五根沾着土的手指分明,妙得他扔了锄头撒腿就往傅敏和边上跑。
“我操,我操,我操!傅敏和!那,那那那——”
周围不少人听见动静都转过头来看他们,傅敏和一把拽住他,低声让他闭嘴。
尤余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指着那边儿都快叫出来了,老半天才压低了声音道:“我,我操,死,死人,这坑里有死人!”
这荒郊野外的孤坟地乱葬岗挖出个死人来有什么稀奇。
傅敏和看傻子似的看他,结果尤余扯着他往那边儿去,捡起刚才被他扔在地上的锄头刨了两下,把泥土里的尸体又抠了点儿出来。
“你,你看他胸口。”
那是具男尸,尸体还没有腐烂,通体青蓝,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尸斑,脖子上有一道勒痕,像是被活活勒死的。傅敏和闻声看去,只见尸体身上的衣服被尤余用锄头扒开,露出胸口上一小块极不明显的蓝色痕迹。
傅敏和看见,先是一愣,随后立马反应过来尤余的意思——在京墨的胸口上,也有这样一块痕迹,不过是红色的。
红色的,蓝色的,难免让人联想到那俩被炸的头和脚隔了八十米远的斗篷兄弟。
不过尤余的意思好像并不是像傅敏和想的那样,他只是单纯的看见了,然后张罗傅敏和来见识见识,顺便凑到他耳朵边上说:“这个我见过。”
傅敏和用一个疑惑的眼神看他,尤余认真地点点头,道:“齐勇胸口也有一个。”
“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尤余哎哟一声,抖了两下,连忙把他拉住:“你声音小点儿!”
傅敏和不由自主地看向另一边专心刨坑的齐勇,带着尤余不动声色地往远了挪两步。
尤余心想有的人啊就是双标,咋的我先前也没见你和你男朋友保持距离啊。
大伙儿一起刨坑,大坑底下朝天的背耸来耸去,像是刨坑的老鼠。
太阳渐渐往西边去,刨着刨着天就要黑了,他们已经挖出了一个人高的深坑,足以埋下从码头边运送来的尸体。
期间也有不少人在土里刨出了各种各样的尸体,一开始还有人惊慌有人失措,后来一个个地都麻木了,傅敏和还看见扒拉尸体上的金首饰揣自个儿兜里的。
怎么说呢,虽然这玩意儿在井墟里是刚需,但死人身上的东西他们属实是不大想碰。
天色渐暗,一堆人干完活儿,灰头土脸地往镇子上走,镇长派来的人远远守在路边,看见他们回来,拿着斧子的士兵伸手拦了为首的傅敏和一道。
尤余立马上前陪笑脸,问咋了啊咋了。
那士兵看了傅敏和一眼,蓝眼睛里浮现出几丝敌意,盯着他看了老半天才侧身给他们让路。
尤余回头看了两眼,嘟囔道:“有病吧这人。”
跟在他们后边儿的齐勇又捂着嘴咳了两声,问现在去哪。有了早上刨洋芋,不是,刨尸体的那一眼,尤余这会儿心里有点膈应,一边往旁边挪一边尴尬地朝他笑,说不知道呢还。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沿着镇外的小路缓缓朝前走去。
第34章 第 34 章
夜很黑,窗外传来鸟类咕咕的声音,京墨站在窗边和树枝上的猫头鹰对视。对方看他两眼,一百八十度转了个脑袋,扑着翅膀飞走了。
这是镇外一处废弃的庭院,很大,其中的房间足够容纳上百人,和他一起被带来的人里有船员和船员的妻女,还有几个他在船上没见过的落魂者。
据他判断,那应该是一群彼此之间相互认识的人,穿着精心搭配的衣服,估计是在聚会的时候掉进来的。看上去大多三十岁出头,不过年纪比尤余大挺多,心理素质倒是比那小孩儿差上不少。
其中有几位对周围一切试图靠近他们的人抱有极大的敌意,不过京墨本身也不是喜欢热闹的性格,没和他们有过接触。
那群人的房间就在对面不远,已经熄了灯,看过去黑黢黢的一片。周围很静,偶尔能听见风声和鸟鸣。
被关进来的人大多和家人朋友聚在一起,少有像他这样敢自己一人一个房间的,选房间的时候有认识他的船员试图让他加入他们,但京墨没大听懂。
好嘛,语言不通才真算是这个世界最大的阻碍了。
他合上窗户,转身走到床边躺下,深吸了一口气。被子从内向外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房间里很潮,待久了迟早闷出病来。
京墨翻了个身,有些睡不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没有钟,但在夜里疼起来的伤口和胸腔内部传来的灼烧感让他清晰地感受着时间的流逝。过了几个小时,他终于有了几分朦胧的睡意,就在这时,窗户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他睁开眼睛,狭长的凤眼撩开一条细缝,看见半掩着的窗户外立着一个人影。
肩背挺拔,很高大,不像是又矮又丑还穷得饭都吃不起的夜叉。
对方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似乎不想吵醒他,但窗扇老旧的轴体旋转时难免发出嘎吱的声音,京墨安静地躺在床上,忍着疼痛和倦意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人影从窗外爬进来,蹑手蹑脚走到床边,然后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京墨:?!
他反手照着那人就要揍,但对方的动作比他更快。
成掌拍出的右手在湿热的被褥中被人用力握住,紧接着,一具炽热滚烫的身体迅速贴了上来,将他整个人都环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我就知道你没睡着。”傅敏和伏在他耳边笑,声音像蛊,“为什么不关窗户?”
他这话说得仿佛京墨是个半夜不睡觉打开窗户等情郎的少女,京墨的双颊倏地烧了起来,低声喝道:“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我来看看你。”傅敏和道,“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胡闹!这里都是病人,你不怕被传染?!”他说话有些急,迅速吸入的空气冲进肺里,连带出一连串的咳嗽。
傅敏和立马不笑了:“你怎么样?!”
京墨捂着嘴咳得两眼通红,眼泪哗哗地流,伸手推他:“你别压在我胸口……”
傅敏和立马往旁边挪,冷空气从被子外面灌进来,吹得京墨舒服了点儿。
他伸出两根手指抚去眼角溢出来的泪,问现在怎么样了?
傅敏和躺在一边,说不怎么样,把白天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齐勇和埋骨地尸体身上同样都存在的蓝色印记。
“你呢,怎么样?”他问。
京墨没说话,靠在枕头上朝旁边看了一眼。他面朝着窗户,柔弱的月光从窗缝里蹭进来,漏了几点在他脸上,点亮了那只红颜色的眼睛。
“很好。”过了半天,京墨才这样回答道。
但傅敏和知道他并不很好,毕竟那脸色差得都快和坑里的尸体一个样了。
得尽快想办法出去,傅敏和这样想到。
外面起了风,这个世界的时间应该在秋天,海滨小镇的空气因为海水的湿润并不很干燥,但入夜后依旧很冷。
屋外传来叮铃叮铃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像叶宛童手腕上的五帝钱,又有点儿像方雨惊从不离身的银铃铛,傅敏和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发呆叹气,不知道他们俩怎么样了。
京墨突然问:“什么声音?”
傅敏和:“风铃。”
京墨:“风铃?”
傅敏和:“对,天黑后我们在镇上转了一圈,发现一些贵族人家门前会挂一种银色的风铃。那些风铃的形状很奇怪,像是长条形的水母,一整条被串在一起,分成几段,材质是软的,但有风的时候会发出很清脆的声音。”
京墨沉思片刻,问:“只是个别几家吗?”
傅敏和点头:“很少有人家门前有。”他说完,不等京墨再问,补充道:“都是些富商或者贵族,我们猜测或许是当地人身份的一种象征。”
“或许。”京墨道。
从庭院面积和房间数量来看,镇长用来关押这些患病人员的庭院在被废弃之前显然也是某位富商或贵族的居所,挂着这样一个风铃似乎并不奇怪。
傅敏和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扇关上,和风声混合在一起的风铃声瞬间减弱许多,他重新走到床边坐下,摆好枕头,示意京墨躺下。
“睡吧,我陪你。”
京墨平躺在床上,微微侧过脑袋看他。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青年棱角分明的下颌和高挺的鼻梁,以及下巴上没刮干净的青色胡渣。
“你不怕吗?”他又问了一遍,“不怕被传染?”
傅敏和靠在床头,过了好半天才点头:“我怕啊,我当然怕。”
京墨静静地看着他。
“我爸妈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多对不起他们俩啊。但我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我必须来,如果我不来的话,我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
傅敏和转过头,垂下眼睛看他:“我不知道。”
“所以我来了。”他又补充道。
看不见的漆黑的空气聚在二人之间,青年纤长的睫羽半遮住漆黑的眼瞳,光影之间竟让人觉出一股不一样的深情意味。京墨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才微微笑起来,说好吧。
周围又陷入一片寂静,京墨闭上眼睛,耳畔清晰地传来傅敏和的呼吸声,炙烤的疼痛感灼烧着肺部,顺着喉管爬上来,几乎将大脑都烧晕。他不安地蹙起眉,却很快就进入了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