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墨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问:“他早上出去了吗?”
傅敏和摇头:“好像没有。一起来就没见过他——”
他说着就伸手拉开了秦文山的房门,屋内的香味和血腥味顿时涌出来,呛得他们猛咳了两声。
秦文山倒在门边,左肩到后腰处横亘着一条贯穿脊背的狰狞伤口。伤口边缘凝固着一层厚厚的血痂,但仍有血从中渗出来,秦文山一只手呈爪状抠在门上,一只手中捏着一张烧了一半的澄黄符箓,半睁着眼睛,就连瞳孔都有些涣散。
京墨连忙把他扶到床上,傅敏和跑回房间,在随身带着的包里翻出一瓶玻璃瓶装着的云南白药。
他从棉絮里找出保险子塞进秦文山嘴里,然后把那些白色的药粉抹在伤口上。在剧痛的刺激下秦文山终于来了点儿精神,他抖着手扯住京墨的衣角,挣扎着想爬起来:“昨,昨天晚上,有人,有……”
“你别说话了。”
他一说话伤口就往外渗血,涌出的新鲜血迹把好不容易抹上去的药粉全部冲开,傅敏和急得满头大汗,死死按住他。
秦文山被他按得哎哟一声痛叫,咬着床单哼哼,趴在床上朝京墨道:“我就说你是男的……唉,男的就男的……我对,对那什么又没有偏见……”
傅敏和心说我求你了你快闭嘴吧,他把药瓶递给京墨,出门给叶宛童打电话。那头叶宛童说话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快点回来!”
“知道啦知道啦。”叶宛童敷衍道,啪嗒挂了电话。
傅敏和拿着手机回到房间,京墨正好从浴室里出来,手中拿着一朵枯败凋谢的花。见他进来,京墨朝他招手:“小和,来看。”
“这朵花……”
“在浴室的镜子边上找到的,插在花瓶里。”
已经凋谢的残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熏得人有些头晕,傅敏和捂着鼻子,道:“这个香味我在很多地方都闻到过,这朵花是不是西边花园里种着的美人面?”
京墨点头,说是。
傅敏和的眼神变化起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旋即转头看向趴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秦文山,低声道:“你觉得他昨天违规了吗?”
京墨摇头:“没有。”他说完,又补充道:“违规的人一定会死。”
“那我们呢?”傅敏和突然道。
听到这句话的京墨先是一愣,旋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也违过规,就在那一晚的惊魂之夜,他们都离开了房间。
还有叶宛童,第一天他们到的时候她就去过西边的花园,但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京墨垂眼看着手中的花,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你觉得,我们现在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或者说,在这个世界的npc的眼里,他们究竟算是‘死’人,还是‘活’人?
就在这时,院里传来人声,叶宛童抱着她的保温杯回来,站在窗外往里看了一眼,问你俩干嘛呢?
傅敏和立马出去把她拉进门,问:“前天晚上进你房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走到床边查看秦文山的情况,随便抓起只手:“能是什么东西?戴着个口罩脸也不敢露,瞅着我嘿嘿笑,狗皮膏药都没她粘人。”
“就没有什么特征?”
“特征?”她捏着秦文山的手腕把脉,一心二用,思索道:“没什么特征啊……哦,有一个。她的眼角好像有道疤,难怪要戴口罩把脸……”
傅敏和已经听不进她接下来的话了,这个瞬间所有的线索都被串在了一起——一夜之间治好了跛脚的保洁员、巡夜的裴谦、变成后勤工作人员的小徒弟、前天晚上来找叶宛童的打饭阿姨,以及他们身上浓郁的花香味。
美人面是什么花?方雨惊的传说故事里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那是一种能让人死而复生的鬼花。
院长说西边的花园是个不吉利的地方,院长办公室里的物品也显然放置了很多年,就连院长都不愿意去的地方,为什么送信地址写明“后勤处”的园丁会住在那里?
院长知道他在那里吗?在井里被禁止出入的地方一定就是危险的地方吗?
不一定。
傅敏和沉声道:“没有被夜叉吃掉的人都在美人面的影响下变成了孤儿院的工作人员,那原来的工作人员是哪来的?”
没有人回答,但大家的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
或许工作人员的数量对应着进入这个世界的落魂者的数量,而现在孤儿院里的工作人员当中,说不定就有在他们之前一起进来,却没能一起出去的落魂者。
“不对,这里面有问题。”叶宛童突然道,“你们说孤儿院里有十二个工作人员,请帖多了一张,可我们有十四个人。”
十二位工作人员,十三张请帖,十四个落魂者。
“谁说只有十二个工作人员?”京墨道,“谁能保证花名册里被撕掉的人一定死了?”
傅敏和身上的汗毛瞬间就竖起来了:“该不会……”
他的目光落在京墨手中那朵已经凋谢的美人面上,笔直的花茎上布满肉刺,其中有的被折断拔除,上面还隐约沾着干涸的鲜血。
一个不好的预感从他的心底冒出来,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昨天画室外京墨的异常,他立马打开手机相册,找到了那张用墨笔写着“已去世”的照片。
“一模一样……”
那三个用墨水笔写在纸上的字,和昨天画室名单上的唐霖的字迹一模一样。
其实从一开始,唐霖的异样就表现的很明显了。他那和年纪完全不相符的长相、对井中世界的过分熟悉、分配任务时对叶宛童和方雨惊的针对,以及那天晚上装成叶宛童来敲傅敏和房门的裴谦说的话。
除了他们四个,知道山村以及傅敏和和叶宛童感到被人监视这两件事的人,只有唐霖和秦文山。
他有秦文山房间的钥匙,手上还有摘花时留下的伤口,而昨天早上,傅敏和和叶宛童都看见了他开门进入秦文山的房间。
叶宛童皱眉问:“可他为什么要害秦文山?”
“因为那些工作人员要找替身。”傅敏和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变成工作人员的途径有两个,一,被工作人员杀死;二,用美人面将尸体复活。”
但这个世界的绝对意志显然不是工作人员,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只能想尽办法得到尸体。
“可为什么那个打饭的阿姨会来找我啊?我又没违规。”
“你去过花园。”京墨道,“你的身上应该有美人面的气味,很淡,但它们能闻到。”
所以当天晚上,鬼怪和夜叉同时发难的时候,打饭阿姨循着叶宛童身上的香味,找到了她的房间。
“但她没想到你那么不好对付。”傅敏和指了指她手腕上的五帝钱,“所以只能暂时放弃,而之后你身上的花香味越来越淡,她就找不到你了。”
“可院长也没让夜叉来杀我啊。”叶宛童皱起眉,“还有你俩,大家都去了花园,现在不也没事?”
这时,趴在床上的秦文山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微弱道:“或许在这个世界的绝对意志面前,花园是被排除在外的。我的上一个世界里就有这样的地方,是个树洞,只要躲在里面,就不会被夜叉找到。”
他说完,苦笑了一声:“说来讽刺,这还是唐霖告诉我的。他说井中的世界虽然相互交叠,但也并不是完全重合的,没有相交的地方会被井中的npc忽略,没准花园就是这样的地方。”
所以去过花园的叶宛童、傅敏和、京墨在院长的视角里,是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死人”。
叶宛童眨眨眼睛,道:“那要不咱去把那老太婆……”她边说边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两道,同时嘴里还发出呲的一声。
“杀npc是违规的,”京墨道,“对院长动手所有人都得死。”
秦文山转过脑袋来看他们,虚弱道:“你们三个虽然现在暂时被这个世界的惩罚机制忽略,但如果再犯规,还是会受到惩罚的。”
叶宛童的语调顿时拔高:“人都死了还要鞭尸啊?”
傅敏和一巴掌拍她后脑勺上,说你这什么比喻?叶宛童撇撇嘴,找了个干净地儿坐,不说话了。
“雨惊呢?”京墨问她。
“守株待兔呢,时间差不多了。”她看看手机,刚坐下复又站起来,朝着俩人一招手,“来吧。”
秦文山艰难地转过脑袋,朝他俩道:“我没事,你们去吧。”
傅敏和有点儿不放心:“你真没事?”
“没事,你们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关上啊……”
秦文山表面上看着装得胆挺大,其实说起话来还心有余悸,傅敏和把手机给他留下,从外面关上门,跟着叶宛童往外走。
叶宛童带着他们俩来到昨天散步的草坪,方雨惊和郝敏正站在旁边建筑投下的阴影里,郝敏看见他们,立马兴奋地招手。
傅敏和快步走过去,问怎么了?
郝敏的表情又喜又怕,她指着不远处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男孩,小声道:“胎记,看他身上的胎记!”
傅敏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男孩手里拿着被饮料打湿的白背心,背对着他们往外走,而他的右肩上,有一大块明显的红色胎记。
“那胎记好像是个图案……”
傅敏和还没说完,叶宛童就接话道:“八卦图,我昨天在后勤处趁人不注意往给他们做衣服的布料上画的。”
他立刻就想起了昨天晚上他们回来时郝敏担忧的眼神,还有沾在叶宛童手指上没擦干净的口红。
“我们裁的根本就不是布,而是人皮。”方雨惊朝他道,“至于那些孩子们在画室里画的人像,应该就是他们下一次换皮时的皮相。”
“你管这些怪物叫孩子?”叶宛童鄙夷道,“你出生的时候没准人家孩子二胎都生了呢。”
傅敏和看着草坪上那些身上散发着老人特有的气味、定时需要更换外皮的“孩子们”,顿时不寒而栗。
郝敏的反应和他比起来更是大多了,叶宛童和方雨惊狗祟做事的时候没给她说到底要干嘛,叶宛童那张嘴比江湖骗子还能叭叭,说得天花乱坠,郝敏稀里糊涂就给人打了白工。
现在听方雨惊这么说,她不仅觉得自己给人打了白工,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被卖了,这会儿正搁这给叶宛童数她的卖身钱。
她立马冲向不远处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疯狂地搓洗自己的双手,喉咙里不时发出咕嘟的吞咽声,似乎正在努力克制着呕吐的欲望。
叶宛童伸手在裤子上擦了两下,转头朝着傅敏和问:“都弄清楚了,那怎么办啊现在?”
“不,还有一点不清楚。”一直沉默的京墨道,“这些孩子要换皮,和落魂者变成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之间有什么关系?”
“这二者之间一定要有关系吗?”方雨惊皱眉问。
“一定要有。”京墨不容置喙道,“井不会给无用的线索,就像井中不可能出现悖论一样。”
傅敏和听完,立马接话:“对,那个悖论。”
其他人都看向他,京墨点头示意他继续。
“送食材那一组的五个人死了三个,但他们在白天做的事情却完全相反,这里面的逻辑说不通。但如果这个世界里能决定我们生死的npc不止一个,而这三个人不同的死因分别对应两个或者多个npc的话,逻辑就通了。”
“两股不同的势力,这可能吗?”方雨惊道。
“可能。”京墨点头,“我们在村子里的时候虽然没有人因为村长而违规,但他的立场的的确确和胎仙是相反的。”
说到这里,一直在旁边发呆不知道听了还是没听的叶宛童一拍手,朝他们道:“那就先把唐霖那个多余的王八蛋找着吧。我就说他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
第22章 第 22 章
这一天是落魂者们进入井中的第四天,距离中秋节还有不到三天时间。
郝敏先回了住处照顾秦文山,傅敏和他们四个兵分四路,分头在孤儿院中找一早就没了踪影的唐霖,然而直到日暮西斜,明亮的圆月爬上夜空,他们也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傅敏和和京墨在花园门口碰头,两人隔着围栏远远往里看了一眼,园丁的小房子隐在晦暗不明的光影里,看不清到底有没有人。
他们不敢贸然进去,在外头张望了一会儿就转身往回走。
在回去的路上,傅敏和又感到了那股从身后投来的视线。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走在京墨身边,低声道:“又来了,就在花园里。”
京墨目不斜视:“你有没有注意到花?”
傅敏和点头:“被摘走了很多。”
他们一路走回住处,叶宛童嘴里叼着半块馒头,手里捏着两朵花,正和方雨惊一起往唐霖的房间里扔。
见他们回来,方雨惊叫了傅敏和一声。
“你俩干嘛呢?”
叶宛童嘴里塞着干巴的馒头,含混不清道:“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另一边郝敏从京墨的房间里出来,手里也拿着朵花。只是她一手伸得老长,用两根手指堪堪捏着花枝的边缘,哭丧个脸仿佛要去给人上坟。
她一路小跑到唐霖房间门口,手一甩,那朵美人面就嗖的一声从窗户飞了进去。
叶宛童他们回来的时候,郝敏听见声音急吼吼冲出来,说不好了不好了,我发现我房间里被人放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