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五指白皙修长的手在乌黑的发丝之间攒动,仿佛夜里落下的雪,傅敏和看得眼睛都直了。
“小和?”京墨咬着皮筋,说话不大清楚,“怎么了?”
傅敏和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
“五,五点多了,来叫你一起去吃饭。”
京墨扎好头发跟着他出门,两人又去隔壁叫上方雨惊,一路认着路牌摸去食堂。
“宛童呢?”
“不知道,一放下东西就出去了。”方雨惊有点儿近视,看路牌的时候得把眼睛眯起来,“要不你发个消息问她?”
傅敏和说也是,反正这个世界能用手机,正要给她发消息,结果“你在哪儿”四个字还没编辑完,手机就叮咚一响——叶宛童在群里发了张图片。
那是一大片粉白色的花,花瓣层层叠叠堆在一起,看起来华贵又富丽。
方雨惊凑上去看,咦了一声:“这不是美人面吗?”
“美人面?”
“一种传说中的鬼花。很多年前,有一位很美的女人被丈夫和小妾合谋害死,灵魂附在了花上。几年后丈夫带着小妾上山踏青,采了花回去种在家里,等到开花的那一天,出现在花苞里的不是鲜花,而是女人的脸。”
“女人化作厉鬼,杀死了丈夫和小妾为自己报仇,据说这种花原本是白色的,因为染上了丈夫和小妾的血,有的地方才是粉色。不过这种传说听听也罢,不用当真。”
傅敏和听完,嘴角一抽:“她是不是……跑西边那花园去了?”
还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方雨惊给她发消息让她赶紧回来,叶宛童半天没吭声,吓得他们还以为来的第一天天还没黑叶宛童就直接送了一血。
结果下一秒四人在食堂门口打了个照面,叶宛童和秦文山有说有笑,神情自若得仿佛刚才在死亡的边缘来回试探的人不是她。
秦文山一直和唐霖在一起,叶宛童和他说话的时候唐霖就站在一边等,越看越像他爸。
他们仨端着餐盘去打饭,食堂的菜色都颇为寡淡,什么水煮白菜水煮肉片,仿佛多放一点调料都能亏死。
给他们打饭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姐,穿着长袖长裤,胸前的衣服口袋里塞着朵装饰用的干花。
她戴着口罩,露出来的眼睛很漂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左眼眼角下方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从眼角一路延伸进口罩里。
口罩下传出来的声音热情又豪爽,她端着餐盘,连着几大勺菜扣进去,手都没抖一下。
那大姐笑呵呵地瞅着方雨惊看:“这孩子这么壮,吃这点菜哪够啊?盘拿过来,姨给你盛点肉。”
她说着就伸手要抢方雨惊手里的餐盘,那动作快得傅敏和都没反应过来。
好在方雨惊眼疾手快,迅速往后一缩,大姐的手擦着餐盘边缘堪堪掠过,旋即被窗口拦住。
方雨惊皮笑肉不笑地看她:“我蛋白质过敏,吃素。”
那大姐一听,原本的弯弯的眼睛立马就不见了,挎起个批脸仿佛方雨惊欠了她八百万。
这时,那位“大师”带着小徒弟端盘过来,一屁股挤开方雨惊,将两个不锈钢餐盘塞进窗口。
盛饭大姐啪啪扣上满满两大勺肉,又把餐盘递了回去。
他们三个端着饭在食堂找了个位置坐,叶宛童过了好一会儿才过来,看起来饿得不行,狼吞虎咽地塞了一嘴白菜。
旁边的京墨吃得细嚼慢咽,傅敏和咦了一声,说哪有女孩子这样吃饭的,饿死鬼投胎啊。
叶宛童懒得理他,几大口饭菜下肚,又端着果汁猛喝两口,这才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我去了趟西边花园,那里边儿住了个园丁,我没敢多待,拍了张照片就回来了。”
京墨在一边吃得斯文,仿佛要把“女孩子”这三个字贯彻到底。片刻后,傅敏和四下看了看,道:“这里好安静。”
人满为患的食堂里,孩子们安静地坐在餐桌旁,慢条斯理地吃着餐盘里的水煮白菜。偶尔会有人侧头和旁边的同伴说上一两句话,声音都低低的,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特有的活力和吵闹。
“安静点儿不好?”
京墨放下筷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安静得过了头就不对了。”
或许是因为食堂环境的原因,他的声音放得很轻,比起平时少了几分沉稳和锋利,显得十分温柔。
傅敏和不由自主地放下筷子看他,京墨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又问:“怎么了?”
他立马转过头,欲盖弥彰地吃菜:“没,没有。”
这样的京墨可真好看啊,他这样想到。
只是京墨的坐姿优雅得岁月静好,傅敏和慌乱的眼神活像背着他在负重前行。
然而这份岁月静好没有持续多久,坐在他们旁边的那对师徒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
师父一张嘴叭叭地念叨着什么,声音不大不小正正好,噪音似的惹人烦。他手上还不停,捏着筷子挑挑拣拣,一筷子一筷子地夹徒弟盘子里的肉。
小徒弟听着他说话不敢动筷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盘里的肉越来越少,连口汤都没剩下。
那师父吃饱了才闭上嘴,看着徒弟坐在对面吃冷饭。两人吃完了饭,桌也没收,一前一后地走了。傅敏和看着那两道背影,心想江湖骗子真是害人不浅。
吃完了饭,大家纷纷回到宿舍,天边已经擦黑,直到九点多也没npc来,傅敏和靠在小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门外突然传来泼水的声音。
还没到熄灯的时间,他两步走到门前隔着猫眼向外看,片刻后咔哒一声打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是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保洁员,五十岁左右,手上戴着双变了形的黄色橡胶手套。太阳已经下山,但气温依旧居高不下,他穿着长袖长裤,戴口罩,整个人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见他开门,保洁员把装满脏水的桶往旁边挪了挪。
“您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啊?”
听见他说话,保洁员稍稍直起身来看他,露出鸭舌帽和口罩中间的眼睛。他瞳孔的颜色很淡,走廊上的光照进去时看着像是两颗玻璃球。
保洁员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今天最后一趟,拖完就下班了。”
傅敏和说了句辛苦,他又道:“不辛苦,你们这些志愿者大老远跑过来才辛苦。”
说完,他将拖把往桶里重重一插,随后拎起桶,踩着溅出来的污水摇摇晃晃地走了。傅敏和注意到他的腿脚有残疾,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
他盯着那道背影,直到对方完全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才准备关门。
院子里忽然起了一阵风,他关门的手一顿,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片被吹动的干花瓣。
花瓣边缘很硬,略有磨损,微微向内卷起,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应该是刚才从保洁员身上掉下来的,傅敏和转身关上门,从里面上了锁。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刚才在对方的身上闻到了一股气味,尽管已经被消毒水和清洁剂的味道掩盖了大半,但仍旧能闻到几丝淡淡的香味。
他转身往里走,突然感到身后窗外传来一道视线,他猛地回过头。
这栋楼的房间构造比较特殊,房门和窗户在同一边,正对着院子。进门后往里走是洗漱间和浴室,浴室内还有一扇通风透气的小窗户。
窗外什么也没有,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回到床边坐下。
墙上的挂钟咔哒一声指向十点,原本还亮着灯的房间都不约而同地熄灯,被灯光照亮的小院瞬间暗下来。
他想起那道视线总觉得不舒服,拉窗帘的时候向外看了一眼,发现院子对面的角落里似乎站着个人。
他连忙别过眼睛,一把拉上了窗帘。
他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光也没有,只能看见墙上几个晃动的荧光点,随着秒针滴答滴答的声音绕着圈转。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即将睡着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拍了他一下。
傅敏和瞬间就醒了,但他依旧闭着眼睛,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这个办法显然很奏效,对方见他没反应,又照着他的脑门一拍,片刻后,他感到面前有什么东西靠近。
对方把脸贴了过来,带起一小阵微风,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听不到对方呼吸的声音。
其实不仅是呼吸的声音,除了刚才对方靠近时带起的那一小阵风,他根本感觉不到任何气流的流动。
他装作熟睡翻了个身,眼前的压迫感瞬间消失,但没过一会儿又重新出现在面前。对方锲而不舍地拍他,频率逐渐急促起来,似乎有些不耐烦。
“醒醒啊,快醒醒。”
这声音耳熟,傅敏和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听过,分神之际眼皮撩开一条缝,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瞬间贴了过来。
他吓得一个猛子坐起来,对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转过头看他。
那是一张漂亮精致的小脸,嘴唇和脸颊白里透着粉,一双鹿眼又黑又大,只是在黑暗中显得空洞无神,像两个巨大的黑洞,多看一眼就能把人吸进去。
傅敏和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长这样的,不是前几天才见过的胎仙还能是谁?
“你——”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胎仙已经用那两条白藕似的手臂灵活地爬上了床,嘘一声捂住他的嘴巴。
她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顶着张笑脸嘘得他尿都要下来了,傅敏和心头一颤。
人在受到惊吓的时候会本能地开始发抖,傅敏和刚抖了一下,胎仙以为他要说话,立马把另一只手也用上,死死捂着他的嘴,那力道大的像是要把他闷死。
傅敏和瞪她。
一个小姑娘哪来这么大力气?!
但他没功夫再去纠结这个,因为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门外走廊尽头传来的声音——那是高跟鞋踩在瓷砖地板上的声音,一下一下,正在朝这边走来。
“嗒……嗒……”
第15章 第 15 章
“嗒……嗒……”
胎仙转过头,用两只漆黑的大眼睛盯着被窗帘遮住的窗户。
傅敏和的房间在这条走廊的首端,住在第一间的是京墨,第二间就是他。那清脆的嗒嗒声先是停在了京墨房间门口,片刻后又朝他这边走来。
他立马将小胎仙抱在怀里,用被子把自己裹住,只露出一条足够眼睛往外看的缝隙。
“嗒……嗒……”
高跟鞋的声音重新响起来,先是停在门口,而后又往旁边走了几步,傅敏和看见窗外有光闪过,然后一道人影出现在了窗帘上。
他睡前去拉窗帘的时候外面很暗,没有一点灯光,对方手里一定拿了什么照明的物品,很有可能是巡夜的人。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窗边突然传来嘎吱一声,傅敏和还没回过神,就见窗扇的影子投在窗帘上,下一秒,窗外探进一只手,将紧闭着的窗帘拉开了一条缝。
光漏进来,照亮了一双血红的眼睛,那双眼睛红得吓人,整个眼白都像是被血染过,漆黑的瞳仁嵌在其中,显得狰狞又可怖。
好在傅敏和反应够快,就在手电光照到床边的时候,他一手抱着胎仙,一手拉着被子,自然地翻了个身,把脸朝向另一边。
这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着还真像熟睡之中的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翻了个身,手电筒移动的白色光圈瞬间在床边停住。
胎仙从被子里探出小半个脑袋,傅敏和一低头就看见一小姑娘呲着嘴朝他笑,露出来的八颗门牙白得都能反光。
他本能地一抖,刚要问你到底干什么,胎仙立马让他别说话。
傅敏和耳朵一动,听见了门外传来的声音。
“哗啦——”
声音很杂乱,像钥匙串碰撞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清楚地听见门外那人挑拣一番后选出了一把钥匙。
他甚至能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随着钥匙的转动,门内的弹簧锁咔哒一声弹开,他把刚冒头的胎仙塞进了被子里,同时把手探入枕下,握住了一把冰冷的匕首。
然而他等了半天门都没开,外面传来闷响、对方抓着门把来回转动推门,他突然想起来,他上床之前锁了门。
对方锲而不舍地推了五分钟后终于发现门打不开,泄愤般照着门锁重重拧了一把,金属拧动发出一道令人牙酸的吱的一声,傅敏和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一下要是拧在他头上,估计能把他的头拧下来。
紧接着,两扇窗页被十分粗暴地拉开,带起的风吹得窗帘来回摆动,一束刺眼的白光从屋外照进来,不偏不倚正对在床上,在墙上投下一片阴影。
窗外传来一股浓郁的香气,熏得他头晕。
外面那人拿着电筒照了老半天也不走,傅敏和觉得要不是一楼的窗户都装了防盗网,对方十有八九就要从外面爬进来拧他的脑袋。
又过了好一会儿,光圈才从屋内转至屋外,高跟鞋的声音又响起来,朝着旁边叶宛童的房间去了。
嗒嗒声在叶宛童的门前停下,一阵光影晃动后又响起来,之后每过一段时间,细高跟踩在瓷砖地板上的声音就会响起。
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傅敏和终于放松了僵直的身体,轻轻呼出一口气,掀开了被子。
胎仙立马从被子里爬出来,一边在身上左右狂拍,一边露出一个十分嫌弃的表情,“我不喜欢你”五个字已经写在脸上,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