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置可否,只道:“退下罢。”
“臣弟告退。”丛霰未及退出思政殿,陡然被丛霁唤住了。
丛霁温言告诫道:“周氏已被废去太后之位,你不可再称呼周氏为‘母后’,切记。”
丛霰顺从地道:“臣弟记下了。”
待丛霰出了思政殿后,他才命杜明达呈上“桃面”。
杜明达应诺,将剑匣奉予丛霁。
以防有诈,丛霁将剑匣放于远处,以内息震开了剑匣。
目前为止,这剑匣并无古怪,他到了剑匣前,定睛一瞧,里面所盛之物竟果真是“桃面”。
“桃面”是如何落入周氏手中的?又或者丛霰撒了谎?
他百思不得其解。
第118章
他端量了一会儿“桃面”,思忖着这剑匣与“桃面”是否尚有蹊跷?
乍看之下,这“桃面”与他遗失之时一般无二,这剑匣亦不像是设有机关暗器。
他正欲将“桃面”从剑匣当中取出来,手指尚未触及“桃面”的剑柄,他已将手收了回来。
以策万全,他取了一张锦帕裹于右手,方才屏气凝神地将“桃面”取了出来。
他与丛露皆饱受奇毒之苦,切不可掉以轻心。
下一息,他猝然听得一阵悦耳的足音,遂抬起首来,向殿外望去。
——正是温祈。
今日温祈回来得较平日早一些,他不及去宫门迎接温祈。
他唯恐温祈为这剑匣与“桃面”所祸,示意温祈走远些,切勿靠近。
待确定温祈走远了,他才接着端量手中的“桃面”。
温祈见丛霁手中执着一把色若桃花的利剑,又示意他走远些,满腹疑窦。
这剑是从何处而来的?
为何丛霁因手执这剑,而要他走远些?
他已远得看不清丛霁及其手中的剑了,遂细细地回想着那剑。
色若桃花……
剑……
丛霁……
他脑中倏然灵光一现——是“桃面”。
原话本中曾提及过“桃面”,“桃面”乃是先皇后——母后于丛霁一十一岁生辰那日赠予丛霁的生辰贺礼,后又于丛霁一十八岁那年消失无踪。
由于他仅粗略地翻阅过原话本,关于“桃面”的其它信息,他一概不知。
丛霁今年二十又八,时隔十年,“桃面”何以忽然出现了?
丛霁究竟是从何处寻回“桃面”的?
自丛霁的神情判断,丛霁之所以示意他走远些,想必是为了保护他。
那“桃面”到底有何不妥?
那“桃面”是否会伤着丛霁?
他惴惴不安地望住了丛霁的轮廓,双手握拳。
那厢,丛霁以肉眼瞧不出这“桃面”与剑匣是否有蹊跷,遂暂且将“桃面”放回剑匣,阖上剑匣后,又命人将刘太医请来。
刘太医已洗清了罪名,官复原职,依旧任太医署太医署令。
刘太医担任太医前,曾是医馆的大夫,年过三十,方才进入太医署。
论行医经验,刘太医远胜于章太医,故而,丛霁命人将刘太医请来,而非章太医。
刘太医已良久未曾被今上召见了,还以为今上对他心怀芥蒂,但若如此,今上何必再让他继续担任太医署太医署令之职?
听得今上传召后,他紧赶慢赶地去了思政殿,尚未行至思政殿,却见到了温祈。
温祈的身量较他上回所见之时抽长了些,长身玉立,身着六品官服,其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鸬鹚。
是了,温祈已是翰林院修撰。
他初见温祈,温祈尚是被困于丹泉殿的幼鲛,他猜测温祈恐会成为今上的禁/脔,甚是惋惜,却又无可奈何,令人费解的是今上居然请了其启蒙恩师前太子太傅喻正阳为温祈授课,今上甚至将温祈送入崇文馆念书,破例恩准温祈参加乡试、会试以及殿试。
温祈不负今上所望,三元及第,其后,被今上授予翰林院修撰之职,历代不少宰执皆自翰林院修撰起,平步青云。
当他以为今上打算费心栽培温祈,温祁的前途不可限量之时,温祈却突然失踪了,待温祈再度现身,竟已以雄鲛之身为今上产下了一对龙凤胎,紧接着,更是被今上册封为皇后。
历朝历代从无将男子册封为皇后的先例,况且温祈连凡人都不是,而是一尾雄鲛,可谓是惊世骇俗。
不过今上素有雷霆手段,连周氏都已落入今上股掌,自然无人胆敢反对。
据闻今上曾于龙凤胎的双满月宴上宣布今生只温祈相伴足矣,不会再娶,且要赋予温祈与其同等的权力。
今上想必对温祈情根深种。
他为温祈感到庆幸,到了温祈面前,拱了拱手:“老臣见过皇后殿下。”
“刘太医许久不见。”刘太医此时出现,定是受到了丛霁的召见,温祈催促道,“刘太医且快些去罢,莫要教陛下久候。”
温祈难道并非偶尔在此,而是受今上之命?
刘太医不及细思,急急地进了丹泉殿。
丛霁递予刘太医一张锦帕,示意其捂住口鼻,才指了指剑匣以及里面的“桃面”:“刘爱卿且验验其上可淬有剧毒?”
刘太医瞧着剑匣与宝剑,并未瞧出端倪来,遂请侍卫抓了一只鼠来,此鼠乃是灰鼠,看起来甚是灵活。
他又请侍卫将灰鼠放于剑匣当中,并于撒了些瓜子仁。
灰鼠欢快地吃着瓜子仁,舌头时不时地会碰到剑匣与“桃面”。
丛霁盯着这灰鼠,直到灰鼠将瓜子仁吃尽了,灰鼠都无异样。
难不成是他多虑了,亦或是这剧毒如自己所中的奇毒一般,不会立刻发作?
他命侍卫寻了只铁笼来,将这灰鼠关于其中,便于观察,后又道:“刘太医,你有何想法?”
“老臣目前无从判断这剑匣以及这宝剑是否淬毒。”刘太医提议道,“陛下既然有此怀疑,何不如将它们销毁?”
这剑匣丛霁未曾见过,应当是偷走“桃面”之人自己配的,销毁了亦无妨。
可这“桃面”乃是母后送予他的最后一份生辰贺礼,且短短半月后,母后便薨逝了,是以,“桃面”无异于母后留于他的遗物。
此前,“桃面”遗失已教他自责万分,绝不可销毁。
且“桃面”中若当真有蹊跷,他便能抓到丛霰的马脚了。
他收起思绪,不答,只道:“刘爱卿且退下罢。”
刘太医退下后,他又观察了灰鼠良久,见这灰鼠活蹦乱跳,方才以内息阖上剑匣,出了思政殿,向温祈走去。
温祈三步开外,植有一丛红梅,红梅花瓣层叠,分外惹眼,但温祈一望向他,他便顿觉红梅黯然失色,反是他昨夜印于温祈身上的吻痕更似红梅。
“陛下。”温祈迎向丛霁,待行至丛霁眼前,不顾周遭尚有侍卫把守,当即握住了丛霁的手。
丛霁回握了温祈的手,一踏入思政殿,便屏退左右,继而吻住了温祈。
温祈伸手环住了丛霁的脖颈,阖着双目,与丛霁唇舌交织。
丛霁分明生着一双薄唇,该当是凉薄之人,可丛霁的唇舌却温柔且滚烫。
一吻罢,丛霁松开了温祈,抱着温祈坐于椅上,耳语道:“二月初七乃是周氏的七七,为祭拜周氏,二月初六那日,阿霰启程去了临云,朕以为他许会伺机逃跑,但他于不久前回来了,且带来了朕一十八岁那年所遗失的佩剑‘桃面’。‘桃面’乃是母后薨逝前半月,即朕一十八岁生辰那日,母后赠予朕的生辰贺礼,阿霰道是周氏将‘桃面’藏起来了,可若如阿霰所言,周氏为何要将‘桃面’藏起来?”
温祈定了定神,才道:“夫君之所以示意我走远些,乃是因为害怕其中有诈?”
丛霁颔了颔首,又道:“适才刘太医让侍卫捉了只灰鼠来,放于剑匣当中,还撒了些瓜子仁,引灰鼠去吃,目前为止,灰鼠安然无恙。”
温祈发问道:“夫君身中奇毒那年年方几何?是否知晓自己为何会身中奇毒?”
“一十又八。”丛霁会意,“梓童认为奇毒与‘桃面’有干系,‘桃面’可能被淬了毒?”
温祈补充道:“或许‘桃面’遗失的原因便是怕夫君通过‘桃面’查出下毒者,顺利解毒。”
“梓童的假设如若成立,时过境迁,要通过‘桃面’解毒恐怕很是困难,至于下毒者不是周氏,便是淑妃,若真是周氏将‘桃面’藏起来了,那么下毒者便是周氏,可惜周氏已为阿霰所杀,死无对证。”丛霁望着剑匣道,“下毒者若是周氏,阿霰是否会故技重施?”
温祈思忖了一番,道:“下毒者若是周氏,周氏的目的便是除掉夫君,为丛霰扫除障碍,定不会下仅能使得夫君生出嗜血之欲的奇毒,定会下置夫君于死地的剧毒,且夫君一十八岁那年,母后……”
他从未唤过先皇后为“母后”,有些害羞,顿了顿,才续道:“母后已薨逝了,周氏不必有所顾忌,因此仅有两种可能:其一,周氏确实下了剧毒,但因夫君身体强健,并未丧命;其二,下毒者并非周氏,丛霰当年年纪尚小,亦非丛霰,下毒者并无置夫君于死地的打算。丛霰奉上‘桃面’的目的不是为了讨好夫君,以求夫君善待,便是为了借此谋害夫君,夺得皇位。倘使是后者,丛霰应当会下慢/性/毒/药,以便事成后证明并非自己所为。”
丛霁见温祈面露不安,道:“朕适才并未直接碰触剑匣与‘桃面’,纵然阿霰于其上下了慢/性/毒/药,亦伤不了朕分毫。”
“我明知夫君素来周全,亦免不得心生忧虑。”温祈埋首于丛霁肩窝处,“夫君必定命人看紧了丛霰,而丛霰并无行差踏错,不然,他早已被夫君下狱了。”
丛霁含笑道:“被梓童猜中了,梓童不愧是朕夜夜同枕共眠的皇后。”
温祈面色一红:“夫君为何白日轻薄于我?”
“并非轻薄,而是称赞。”丛霁轻轻地啃咬着温祈的耳尖道,“梓童言下之意乃是朕白日不可轻薄于梓童,入夜后可肆意轻薄于梓童?”
“不可。”温祈张牙舞爪地道,“我的言下之意乃是我可于入夜后肆意轻薄于夫君。”
调情间,丛霁忽而想起一事:“朕不知自己具体是何日中的毒,由于每逢七月十五,嗜血之欲便会达到顶峰,于是朕推断中毒那日应是七月十五。‘桃面’遗失前,朕曾于擦拭‘桃面’之时,不慎将自己的手指割伤了,朕记得那日乃是母后六周年忌日的前三日,便是七月十五。”
“依夫君所言,若非巧合,‘桃面’当年确实被淬了毒,夫君因割伤手指之故,奇毒入体,催生了嗜血之欲。”温祁蹙眉道,“淑妃、周氏皆已亡故,目前看来,解开谜团的关键便是丛霰。”
第119章
“不知是阿霰当真心地良善,淡泊名利,亦或是工于心计,狼子野心?从小到大,除了幼时一些无伤大雅的错处,称帝一事,以及雪鹃一事,阿霰未曾行差踏错过。”丛霁细细亲吻着温祈柔软的耳根道,“但雪鹃一事尚未查明,许仅是单纯的男欢女爱,至于阿霰称帝究竟是出于真心,亦或是为周氏所迫?尚未可知。”
温祈微微仰起首来,同时摩挲着丛霁的后颈道:“丛霰已非孩童,这般容易为周氏所迫?”
“阿霰年一十又六,近弱冠之年,本不该这般容易为周氏所迫,但他尚在念书,并未封王,门客一个也无,周家亦成不了他的助力,可谓是孤立无援,如何反抗得了周氏?”丛霁捉了温祈摩挲自己后颈的右手,随即密密地印下亲吻。
温祈这手上有一股子墨香,他登时勾勒出了一副温祈提笔落字的画面。
“许是我对于丛霰怀有偏见罢,我始终认为丛霰处于名利的漩涡当中,且有周氏那样一个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母亲,他必定无法独善其身。”温祈抬指磨蹭着丛霁的唇瓣,“且丛霰如若清白无辜,他与雪鹃之事要如何解释?雪鹃谋害夫君,陷害露珠儿的缘由为何?雪鹃的生母赵太妃并无皇子,倘使被她得逞,继承皇位者十有八/九便是丛霰。”
前年待丛霰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温祈现下已完全偏向自己了,丛霁眉眼含笑:“又或许是周氏授意雪鹃做下了那等事,并许诺了雪鹃好处,而雪鹃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是在帮阿霰。”
温祈质问道:“夫君可知自己句句都在为丛霰开脱?”
“朕憎恶周氏,但祸不及子女,阿霰总归是朕的异母弟,朕希望他清白无辜。”丛霁怅然地道,“但朕明白,正如梓童所言,阿霰恐怕并不清白,亦不无辜。”
“夫君,露珠儿险些被行刺,丛霰以身替之一案可有进展?”言罢,温祈将指尖钻入了丛霁口中,进而一点一点地剐蹭着舌尖。
丛霁含含糊糊地答道:“此事本已有些眉目了,朕当时并未杀那刺客,而是将那刺客放走了,那刺客因口不能言,且不识字,时常被人坑骗,难以以家中田地所产维持生计,日日有一顿没一顿,但一年过后,他突然顿顿山珍海味,甚至常常去花楼狎/妓,这般过了两月,一日,他竟是暴毙于一妓子的床笫之上,至此,这条线索便断了。”
温祈疑惑地道:“他为何突然发了横财?乃是幕后之人所给?”
“朕命人盯紧了他,从出宫到身故之间,他并未发横财,朕猜测他所挥霍的钱财应当是幕后之人一早用于收买他的。他提防于朕,生怕自己被跟踪,起初不敢用,确定自己已自由了,才敢用。”丛霁轻柔地舔/舐着温祈的指尖道,“朕原以为他的钱财不足以他长期花天酒地,待钱财用尽,他便会去向幕后之人索要,到时候,朕可顺藤摸瓜,却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