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祈发问道:“当年可有与太后家世、容貌相若的未出阁的女子?”
丛霁颔首道:“足有五人,且其中有一朱氏女艳冠京城,素有才名。”
关于当年之事,他曾着人彻查,他甚是疑惑风流的父皇当年为何不选那朱氏女做继后。
温祈亦百思不得其解,因身体黏糊糊的,遂起身沐浴去了。
已是晚膳时分,一人一鲛一同用了晚膳,正欲一同看话本,却见丛露冲了进来。
丛露到了丛霁面前,跪倒于地,含着哭腔道:“皇兄,我错了,我不该伤了皇兄。”
“并非你的过错。”丛霁将丛露扶了起来,“雪鹃对你下了迷惑心神的药物,借此篡改了你的记忆,操纵了你的行为。你能及时收手,拔出玉搔头,已很是努力了,切勿责怪自己。”
丛露闻言,吃了一惊:“雪鹃居然做出这等事,雪鹃为何要害我?又为何要害皇兄?”
丛霁答道:“尚未查明。”
即使雪鹃曾对她下了迷惑心神的药物,丛露还是无法原谅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她亲手刺伤了丛霁:“可是我……”
丛霁打断了丛露,肃然道:“你若未能及时收手,朕早已不在人世了。”
“我若能谨慎,不让雪鹃有可趁之机;我若能不被那药物所影响,皇兄便不会受伤。”丛露深陷于内疚当中,“皇兄一直以来为我做了良多,我非但从未回报过皇兄,成为了皇兄的负累,我还刺伤了皇兄,教皇兄流了那样多的血。”
“不准认为自己是朕的负累,朕亦不需要你的回报。露珠儿,你乃是朕的妹妹,朕惟一的妹妹,朕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待朕驾崩后,你亦要平安喜乐。
丛霁为丛露抹去泪水,后又含笑道:“朕与温祈正要看话本,露珠儿与我们一道看话本可好?”
丛露不好意思地道:“我不便打搅皇兄与皇嫂。”
“温祈并非你的皇嫂,你勿要再打趣他。”丛霁期待地道,“他终有一日会功成名就,娶一名才貌双全的女子,生下娇儿。”
既然温祈在对自己动心前,并非断袖,只消自己身死,温祈定然会对女子动心,不知继承了温祈血脉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他想着想着,竟是对温祈将来的妻子生出嫉妒之心。
温祈合该为他所有。
但他不能连累温祈。
温祈垂着首,一言不发,对于丛霁而言,他实乃多余的存在,所以丛霁企图将他推给别人。
他双目发酸,整理好情绪后,顺着丛霁的话茬道:“待我成婚生子,许能与陛下做亲家。”
丛霁心道:朕定不会有后嗣,做不得你的亲家。
丛露瞧瞧丛霁,又瞧瞧温祈,托着腮,思忖道:皇嫂似乎言不由衷,不然,为何强作欢笑?
俩人一鲛再也无话,各自取了一册话本,自顾自地看着。
一个时辰后,丛露回了白露殿,温祈则窝于丛霁怀中,安静地阖上了双目。
次日,温祈穿衣之际,瞧见自己身上布满了吻痕,口中又苦又甜,末了,他抱着自己的双膝,缩成一团,无声地哭了出来。
他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袖子已不可能接上了,他心悦于丛霁,惟有丛霁能牵动他的喜怒哀乐。
早知如今会痛苦至此,他便该在丛霰提出要送他出宫之时,欣然接受。
第63章
丛霁放心不下丛露,一下朝,便往白露殿去了。
丛露正在看《春秋》,听得动静,抬起首来,见是丛霁,她眉眼间登时生出了浓重的愧疚。
“皇兄。”她站起身来,向丛霁行礼,头颅压得极低。
由于丛露时常神志混乱,丛霁不曾纠正过丛露对于自己的称呼,而今丛露已好起来了。
是以,他将丛露扶起后,对丛露道:“露珠儿,朕乃是你同父同母的哥哥,从你六岁起,一手将你带大,你何不如在私底下唤朕为‘哥哥’?”
“哥哥。”丛露唤了一声,笑吟吟地道,“听来亲昵许多。”
“确实亲昵许多。”丛霁瞧着丛露手边的《春秋》道,“朕请先生来教授你功课可好?”
母后过世那年,露珠儿方才六岁,他被废去太子之位后,露珠儿被迫中断了学业,之后,露珠儿所学皆是由他所教授的。
露珠儿年十三,被淑妃送上了花轿,其后自毁容貌,身中奇毒,又因整整五日高热不退而落下了病根,情绪不稳,神志混乱。
满打满算,露珠儿仅随先生念过三年的书。
露珠儿今年二十又一,尚有充足的时间再续学业,且露珠儿显然有心向学。
故而,丛霁才有此问。
丛露其实一直不曾放弃过念书,但每回看完,睡过一觉,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今日,她试着看《春秋》,不知明日睡醒,能记得多少?
闻言,她不假思索地道:“那便劳烦哥哥了。”
不管能记得多少,她都必须努力。
人生在世,匆匆数十载,不可虚度。
“再过些日子,朕便请先生来教授你功课,你暂且安心休养罢。”丛霁生怕过度用脑会对丛露造成负担,打算待与云研商议后,再决定先生从何日起开始教授丛露功课。
“多谢哥哥。”丛露目中泛起一层水雾,“哥哥的伤口可长好了?”
丛霁答道:“已长好了,你不必忧心,亦不必愧疚。”
“我对不住哥哥。”丛露苦恼地道,“我想报答哥哥,却不知该如何做。我太过无能了,报答不了哥哥。”
丛霁抚摸着丛露的发顶道:“对于朕而言,最好的报答便是你一生平安喜乐。”
丛露却是突发奇想地道:“我身为女子,上不得朝堂,但我作为本朝惟一的公主,能与异族联姻。可我貌若修罗,异族定会嫌弃我,待我恢复容貌,哥哥再将我嫁出去罢。”
丛霁一怔,随即严肃地道:“露珠儿,虽然史上不少公主都被当作政治工具,远嫁异族,不过朕绝不会效仿,除非灭国在即,必须由你做出牺牲,方能保全百姓。你且放心,朕在位一日,便不会容许这南晋有灭国在即的一日,你勿要胡思乱想。”
“我相信哥哥能将这南晋治理好,但我还是想……”丛露尚未言罢,已被丛霁打断了:“你既想报答朕,便一生平安喜乐罢。”
“嗯,我亦希望哥哥能一生平安喜乐。”丛露望住了丛霁道,“哥哥与嫂嫂当真并非断袖?既非断袖,哥哥与嫂嫂为何夜夜同榻而眠?昨夜,嫂嫂听哥哥要他成婚生子,瞧来快要哭了。”
“朕……”丛霁心悦于温祈,想与温祈白首偕老,然而,他体内的剧毒并不允许。
他尚未意识到自己对于温祈的心意前,其实曾想过待温祈长成一代名臣后,将丛露下降予温祈,并由丛露继承大统。
当他意识到自己对于温祈的心意后,全然不想将温祈让予旁人。
且温祈心悦于他,他不可勉强温祈尚丛露。
他昨夜要温祈成婚生子,乃是为了让温祈死心,亦是为了让自己死心。
紧接着,他赫然闻得丛露道:“哥哥明明心悦于嫂嫂,哥哥是否有何难言之隐,以致于无法与嫂嫂结为连理?”
他确有难言之隐,但他不能说与丛露听,更不能说与温祈听。
于是,他否认道:“朕并无难言之隐。”
丛露出言告诫:“哥哥莫要等到嫂嫂变了心,再追悔莫及。”
倘若温祈变了心……
丛霁自私地希望温祈能在他驾崩后变心,同时却又希望温祈能快些变心,勿要被他耽误。
别过丛露后,他出了白露殿,去思政殿批阅奏折。
午膳时分,他正要着人传午膳,放下朱笔,一抬首,却见到了温祈。
他当即紧张地道:“你为何现下来此?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温祈不答,将门扉阖上后,行至丛霁眼前,进而主动跨坐于丛霁身上,伸手圈住丛霁的后颈,并覆下唇去。
仅仅是亲吻而已,丛霁却想到了云雨。
他先前一直认为云雨之事只是为了繁衍,现下他却认为与心悦之人云雨,定是为了取悦彼此,而非繁衍。
一吻罢,温祈方才回答丛霁:“我来此自是为了与陛下接吻。”
丛霁望着温祈含水的双目,湿润的唇瓣,泛红的面颊……霎时柔情满腹。
“抱歉,我欺骗了陛下。”温祈自丛霁身上下来,拢了拢衣襟,正色道,“我适才去见了云大夫,云大夫告诉我关于金步摇上的奇毒已有眉目了。”
“所以你是为了此事而来,并非为了与朕接吻而来?”见温祈颔首,丛霁顿生失望。
温祈期待地道:“许再过一阵子,公主的容貌便能恢复了。”
丛霁不禁想起了之前丛露所言,收起思绪,含笑道:“望露珠儿能早日恢复容貌。”
“陛下,温祈告退。”温祈正欲回崇文馆去,却被丛霁掐住了侧腰。
丛霁稍稍用了些力气,他的身体立即发软了。
他定了定神,朝着丛霁道:“陛下,我须得回崇文馆去了。”
丛霁并不松手:“你与朕一道用午膳可好?”
“我已用过午膳了。”温祈并未撒谎,他确实已用过午膳了。
丛霁强令自己松开了温祈:“那朕便不留你了。”
温祈叹了口气:“陛下分明无意于我,为何总教我会错意?”
未及丛霁作答,他改口道:“我虽已用过午膳了,但可再陪陛下用一些。”
丛霁令内侍传膳,御膳被呈上来后,他尚未动竹箸,竟听到温祈道:“六殿下邀请我于六日后,去望江酒楼参加诗会。”
六殿下……丛霰……莫非被露珠儿一语成谶,温祈已变心了?
他并无质问温祈的资格,心下翻江倒海,面上平静无波,温言道:“这诗会你定要去?”
温祈反问道:“这诗会我为何不去?”
丛霁语塞,温祈并非为他所有,他无权束缚温祈,温祈自是要去便去。
温祈饮了一口海鲜羹,目不转睛地瞧着丛霁道:“陛下若不许我去,我便不去了。”
丛霁状若不在意地道:“由你自己决定罢。”
“我决定去,我已答应六殿下了。”温祈又疑惑地道,“陛下为何迟迟不用膳?”
丛霁执起竹箸,食之无味地用罢午膳,继而不由分说地将温祈揽入了怀中。
“陛下……”温祈方要言语,已被丛霁吻住了唇瓣。
丛霁的亲吻令他着迷,他的身体即刻想起了龙阳艳情话本中所描述的勾引男子的技法。
可惜,他须得回崇文馆念书。
他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纯粹地回应着丛霁的亲吻,不做其他。
吻了良久,丛霁才勉强自己放过了温祈。
温祈的吐息尽数击打于他颈侧,使得裸露的颈侧肌肤滚烫,催生了些许绮思。
以防自己失控,他不得不催促道:“你且快些回崇文馆去罢。”
“温……温……温祈……告……告退……”温祈心脏骤冷,不及平复吐息已出了思政殿。
四日后,丛霁收到急报:周楚已于两国边境陈军,大有进犯南晋之势。
他早有准备,并不慌乱,令边境的地方官将百姓内迁,免得受累。
又两日,诗会当日,温祈乘坐马车,出了宫去,赶赴望江酒楼。
第64章
宫外并无多大变化,对于温祈而言,最大的变化当然是丛霁不在他身畔。
望江酒楼不远处便是街市,他下了马车,披上斗篷,尽量遮住了自己异于凡人的发色,其后,徒步而行,去了卖虾饼的摊子。
上一回,丛霁便是在这个摊子为他买了虾饼。
不久,虾饼便炸好了,摊主将热乎乎的虾饼递予他,他被烫着了,以致于险些将虾饼摔了。
上一回,他亦被虾饼烫着了,后来是丛霁将虾饼吹凉了些,亲手喂予他吃的。
但现下他形单影只,丛霁远在宫中,无人会为他将虾饼吹凉。
他只得自己将虾饼吹凉了些,一口一口地吃尽了。
他垂首一瞧,被烫得通红的指尖仍未缓解。
再往前些,便是茶楼,上一回,茶楼中有一说书先生,以前朝隐喻本朝,将丛霁好生抨击了一番,这一回,说书先生依旧在抨击丛霁。
他握了握拳,欲要上前理论,即使丛霁乃是暴君,但并非这说书先生所言的那般十恶不赦,丧尽天良,至少丛霁并未杀母,亦极为疼爱丛露。
他行至那说书先生面前,迟疑片刻,最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身着丛霁的常服,若是被明眼人瞧出来,定会为丛霁引来麻烦。
出了茶楼,便是丛霁为他买桂花糕的点心铺子,因已过了金桂飘香的时节,这点心铺子中并无桂花糕售卖。
再往前些,便是望江酒楼了。
顾名思义,这望江酒楼临江而建,可俯瞰江景。
由于他的耳力较常人好上一些,尚未踏入望江酒楼,已有些闲言碎语钻入了他耳中:“陛下为何会着迷于那低贱的鲛人?居然还亲自送其去崇文馆念书。”
“许是那鲛人尝起来滋味可口,远胜常人?”
“单单容貌已是万中无一,但那鲛人乃是雄性鲛人,无法为陛下生儿育女,想来陛下定有一日会对其弃若敝屣。”
“纵然那鲛人并非雄性鲛人,且能为陛下生儿育女,可半人半鲛不就是怪物么?”
……
他先前亦听闻过关于他的议论,当时他能一笑置之,如今却是苦涩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