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后,他自是名落孙山。
当温祈问及秋闱之时,他不得不佯作失落地道:“我落榜了。”
温祈还以为丛霁即便做不得解元,亚元应当十拿九稳,听得此言,他一把拥住了丛霁,鼓励道:“下回秋闱,璩哥哥定能榜上有名,许能摘得解元,解元之后便是会元,会元之后再是状元,最终三元及第,出仕拜相。”
“多谢祈儿安慰。”丛霁注视着温祈的双目,从中读到了对于科举的渴望。
温祈出身于将门,可谓是一门忠烈,但温祈却是不良于行,温祈必定曾想过待身体好些后,去考科举罢?
他已识得温祈三载有余,曾尽己所能地延请名医,为温祈看诊,可惜,温祈先天不足,整副身俫从骨子起便已损坏,除非能换一副肉身,否则药石罔效,犹如树根早已腐朽的树木,绝不可能枝繁叶茂。
温祈认真地道:“并非安慰,而是我相信璩哥哥定能做到。”
秋闱每三载一回,第二回秋闱前夕,丛霁自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瞧着又陌生又熟悉的思政殿,翻开一本奏折,从其上落款的日期可知,他虽然在梦境中足足渡过了六载,但在现实中,他睡了尚且不足一个时辰。
他将余下的奏折批阅完毕后,便沐浴更衣,上了御榻。
御榻之上惟他一人,过于空荡了些。
倘若能有温祈同枕共眠该有多好?
他阖上双目,再度入眠了。
可惜,他却未能梦见温祈。
一日又一日,整整十日过去了,他都未能梦见温祈。
又三日,即三月十五,子时,嗜血之欲势如破竹地将他吞没了。
他坐起身来,下得床榻,手执“十步”,继而飞身往天牢去了。
当他以“十步”指着一死囚之际,温祈突破嗜血之欲的包围,钻入了他脑中。
温祈倘使知晓璩哥哥的真面目乃是一杀人如麻的暴君,定会对他失望至极,定会对他断了念头,更不会再向他求/欢。
他满心怅然,“十步”却不受自控地贯穿死囚的心口,终结了因被恐惧笼罩而跃动得过快的心脏。
死囚死不瞑目,死死地盯着他。
这名死囚曾逼/奸寡母,寡母因此悬梁自尽,还曾暴打妻子,致使妻子一尸两命,丧尽天良,死不足惜。
他顿生不悦,“十步”轻轻横向一划,死囚的头颅旋即从眼珠子起一分为二,脑浆流淌出来,同血液混在了一处,散发出诡异的光泽与刺鼻的气味。
他并未再施舍尸体些许眼尾余光,径直出了天牢。
不知何故,嗜血之欲竟然轻易地被区区一条人命压下了。
他回到寝宫,仔细地将“十步”擦拭干净,送入剑鞘,后又上了御榻。
破晓时分,他方才醒了过来,这夜,他仍是未能梦见温祈。
定是他手染血腥,温祈不愿再入梦来罢?
他面露苦笑,起身洗漱,换上了朝服。
又四日,即三月十九,殿试当日,他放下政务,亲自监考。
一踏入金銮殿,他蓦地瞧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是温祈!
不对,温祈怎会来到南晋?
他走近了些,仔细端详着,此人的眉眼与温祈一致无二,只是身量较温祈稍高些。
温祈正在答题,忽而觉察到炽热的视线缠着自己不放,遂疑惑地抬首望去。
映入眼帘之人身着明黄色的常服,寻常人是着不得明黄色的,此人应当便是当朝皇帝丛霁了,这常服的制式亦印证了他的猜想。
据闻,丛霁乃是暴君,为了夺得皇位不折手段,甚至曾亲手处死了庶母与亲弟弟,且与先帝之死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到此一年多以来,却并不觉得丛霁如何暴虐,至少不曾苛征暴敛。
据闻,丛霁不近女色,亦不近男色,后宫空虚。
他仅是一仕子,不可直视天颜,故而,未及瞧清丛霁的容貌,他便垂下了首去。
岂料,他堪堪垂下首,居然闻得丛霁低低地唤他:“祈儿。”
祈儿……
他当即双目含泪,音色固然不同,但这语调似极了璩哥哥!
怪不得,丛霁会用炽热的视线缠着他不放,却原来,丛霁竟是他的璩哥哥!
他猛地仰起首来,果然,丛霁的容貌虽与璩哥哥大不相同,丛霁的眼神却与璩哥哥一模一样。
丛霁惊喜交集,定了定神,方才低下身来,抬指于温祈卷子上写道:好生答题,殿试过后再叙。
温祈颔了颔首,埋首答题。
然而,他脑中已充斥了璩哥哥,再也容不下其它。
璩哥哥为何会变作丛霁?
璩哥哥为何会来到我身畔?
璩哥哥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
……
良久,他才将璩哥哥抛诸脑后,专心致志地答题。
时至日暮,卷子被受卷官收了去,他环顾四周,璩哥哥早已不见踪影了。
直至所有的仕子都散尽了,璩哥哥都未现身。
璩哥哥是骗子!
他与璩哥哥不是约定好了待殿试过后再叙么?
他站起身来,气呼呼地向外走去。
因为他的右足有些跛,他走得并不快。
出得金銮殿后,他见到了一内侍,直截了当地道:“我欲要求见陛下,望公公代为通报。”
这内侍大吃一惊:“你为何要求见陛下?”
温祈答道:“我与陛下乃是故交。”
内侍自然不信,方要将这仕子赶走,却见今上的近侍疾步而来。
近侍行至温祈跟前,恭声道:“温公子,请随奴才来。”
温祈随近侍去了思政殿,一见得璩哥哥,按捺着性子作揖道:“学生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丛霁示意近侍将殿门阖上,接着起身到了温祈面前,进而伸手将温祈拥入了怀中,感慨万千:“祈儿,许久不见,你已能用双足行走了,朕很是欢喜。”
温祈挣脱了丛霁的怀抱,质问道:“璩哥哥,你为何变作了丛霁?”
“朕原本便是丛霁,不是什么璩哥哥。”丛霁解释道,“一日,朕发了一梦,梦见自己变成了璩家大少爷,朕隔着围墙,听见了你与你母亲的对话,而后鬼使神差地爬上围墙,一跃而下,到了你面前。”
他又问道:“祈儿,你是如何来到这南晋的?”
“我一直在等璩哥哥来见我,璩哥哥却一直不来,我不得不央阿娘托话予璩哥哥,请璩哥哥来见我,可是我一直等不到璩哥哥。我问阿娘璩哥哥为何不来见我?阿娘沉默不语。我想璩哥哥必定讨厌我了,因为我是瘫子。我开始努力地练习行走,我摔跤了一回又一回。一载后,我终于从瘫子变成了跛子,与此同时,我及冠了,到了可以与璩哥哥云雨的年纪了。”温祈瞪了璩哥哥一眼,方才续道,“我及冠不过半月,堂兄竟是犯上作乱,被诛九族,我与阿娘亦在九族之列。阿娘生怕我在狱中受苦,亲手掐死了我,待我再度睁开双目,我发现自己到了南晋。然后,我成了客栈的一小厮,努力攒钱,上书院,考科举,再然后,我见到了陛下。”
他磨了磨牙:“陛下负心薄幸,未待我及冠,便抛弃了我。”
练习行走,被温母掐死,攒钱,上书院,考科举。
丛霁深知温祈甚是不易,受了诸多苦楚,并不像温祈所说的那般容易。
“对不住。不知为何,从第二回秋闱前夕起,朕再也梦不见你了。”丛霁柔情似水地道,“祈儿,朕心悦于你,你可愿嫁予朕做皇后?”
温祈霎时面红耳赤,满腔的怒气消弭于无踪。
“我……”他怯生生地望着璩哥哥道,“璩哥哥……璩哥哥当真心悦于我,要我嫁予你做皇后?”
丛霁再度将温祈拥入了怀中,含着温祈的耳尖道:“祈儿莫要唤朕为‘璩哥哥’了,可唤朕为‘丛哥哥’,或是‘夫君’。”
仅仅被丛霁含着耳尖罢了,温祈却已然意乱情迷:“陛下若能践诺,我便答应陛下。”
“乐意之至。”丛霁将温祈打横抱起,抱至御榻后,温柔地解去了温祈的衣衫。
温祈遮住了面孔,迟迟未感受到丛霁的重量,反而顿觉异样。
他前些日子,去书肆买书,不慎瞧见了龙阳艳情话本,遂好奇地翻了翻,自然能猜到丛霁正在做什么。
但丛霁贵为天子,为何要自降身份,做这等肮脏之事?
他张开手指,透过指缝窥视丛霁。
丛霁抬眸与温祈四目相接,口齿不清地道:“如何?”
温祈气息不稳,坦诚地道:“销魂蚀骨,可……可……嗯……丛哥哥为何……为何要……要这么做……”
丛霁反问道:“朕为何不可这么做?”
温祈大胆地道:“我亦想这么做。”
丛霁并未拒绝,转过了身去。
在取悦对方的同时被对方取悦的滋味教人沉迷。
良久后,俩人接连将对方之物咽下了。
其后,丛霁重新将温祈拢入了怀中,一寸一寸地蚕食着。
温祈眼尾泛红,直觉得龙阳艳情话本纵然香/艳,亦与他而今所感受到的极/乐相距甚远。
丛霁唯恐弄疼温祈,不断地问道:“疼么?”
而温祈则是不断地回道:“不疼。”
好一会儿,丛霁终是将温祈蚕食干净了。
温祈抬手攀上了丛霁的双肩,缠着丛霁接吻。
待得云收雨歇,丛霁揉捏着温祈的腰身道:“朕已践诺了,望梓童亦能践诺。”
温祈听丛霁唤自己为“梓童”,又羞耻又欢喜,哑着嗓子道:“我愿意嫁予夫君做皇后。“话音方才落地,他陡然想起一事,严肃地道:“从今日起,夫君不得选秀,不得纳妃,我并非大方之人。”
丛霁承诺道:“朕今生今世有梓童一人相伴足矣。”
温祈眉开眼笑地道:“当真?”
丛霁正色道:“君无戏言。”
温祈好奇地问道:“夫君登基将近两载,为何尚未成亲?夫君莫不是……”
下一息,他自吹自擂地道:“夫君莫不是一直在等我罢?”
丛霁含笑道:“对,朕一直在等你,你若不来,朕便要孤独终老了。”
温祈害羞地道:“夫君要好好待我,不然,我便抛弃夫君,让夫君孤独终老。”
丛霁吻上了温祈的唇瓣:“朕怎舍得不好好待你?”
一吻罢,温祈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道:“既然如此,夫君为何不多给我一些?”
丛霁促狭地道:“梓童不若自取罢。”
温祈的右足跛着,自取不便,未多久,便支撑不住了,撒娇道:“要夫君给我。”
丛霁心疼得将温祈的右足亲吻了一遍,方才如温祈所愿。
四月初七,丛霁将温祈钦点为状元,温祈三元及第。
四月十二,丛霁举办闻喜宴,延请新科进士。
四月十四,丛霁封温祈为翰林院修撰。
四月十五,丛霁发现只消有温祈在侧,嗜血之欲便能被轻易地压下。
五月初八,丛霁与温祈大婚,温祈正式被册封为皇后。
洞房花烛夜,俩人好生颠鸾倒凤了一番。
温祈委实受不住了,向外爬去,却被丛霁扣住脚踝,捉了回来。
丛霁安抚地亲吻着温祈湿润的双目,让温祈稍作休息,方才继续。
日出之时,温祈汗津津地歪于丛霁怀中,气息不定地道:“我那处似乎已变作夫君的形状了。”
丛霁勾唇笑道:“梓童喜欢自己那处变作朕的形状么?”
“喜欢。”温祈告白道,“夫君,我心悦于你。”
丛霁深情款款地道:“朕亦心悦于你。”
五月二十九,温祈乘坐马车从翰林院回宫途中,偶尔看见了一妇人,这妇人有着与母亲一样的容貌。
他赶忙请马车夫停下马车,下得马车后,急急地向着那妇人走去。
妇人手中抱着今日要做的活计,见一少年挡住了自己的去路,正欲避过,待看清少年的容貌后,她登时双目垂泪:“祈儿……”
“阿娘。”温祈亦是双目垂泪,“阿娘请随我来。”
他将阿娘带到了一茶肆,于僻静处坐下后,低声问道:“阿娘,将我掐死后,你如何了?”
温母回忆道:“将你掐死后,阿娘被关入了牢中,不久,阿娘生了一场大病,处决前日,阿娘病死了,待阿娘再次醒过来,不知为何,阿娘到了南晋,为求糊口,阿娘找了替人缝补的活计,现下阿娘知晓了,阿娘之所以到了这南晋,便是为了再见到祈儿。祈儿,阿娘见你这身衣衫料子名贵,应当过得不差罢?”
“我……”温祈从未向母亲表露过自己乃是断袖,不知该如何开口。
而今他已与丛霁成亲了,当了皇后,他这身衣衫乃是尚衣局所制的常服,与丛霁的常服一般用料。
“阿娘可知当朝皇后乃是男后?”见母亲颔首,他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便是那男后,亦是翰林院修撰。”
“男后?”温母愕然道,“你为何会成为那暴君的男后?”
“陛下并非暴君,我不许阿娘污蔑陛下。”温祈坦白地道,“璩哥哥便是陛下,我来到这南晋后,考了科举,殿试当日,我与陛下重逢了,即使换了模样,我亦立刻认出了陛下。”
温母恍然大悟地道:“难怪阿娘多次请璩公子去见你,璩公子每回皆是矢口拒绝,还道自己不认得你,却原来那时候的璩公子已不是你的璩哥哥了,你的璩哥哥回到南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