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没有人跟我说过。”
娄越发动了车子,轻巧地拐过一个又一个路口:“作息要规律,考试结束了,以后少熬夜。梦游很危险,万一遇到坏人和怪物怎么办?”
“……哦。”冉喻不明白只见过一次的这位督察官为什么要突然教育他,又无法反驳。
车子开了三五分钟就达到了考生的集中住宿区,如果是步行的话起码要一刻钟。
冉喻一直低着头,回想自己之前的睡眠状况,没注意到车子已经停下了。
不一会儿,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包糖。是很熟悉的那种包装,一包香蕉味奶糖。
“还你的糖,别委屈了。”
冉喻:“……我没有委屈。”
娄越似乎是不相信,很轻地笑了一下:“去睡觉吧,别乱跑了。再乱跑我就把你抓起来。”
冉喻接过糖,晕乎乎地下了车走进宿舍楼。走过长长的走廊,即将走上楼梯前,他回头看了眼楼门外。车子静静地停在那里,透过挡风玻璃能看到娄越皱紧眉头在对着通讯器说些什么。察觉到冉喻的目光,娄越抬头看过来,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下,摆摆手,示意冉喻快回去睡觉。
冉喻抱紧了那包糖,走上台阶,怀疑自己现在都还在梦游,从头到尾就在梦里没醒过。
他想,在这个梦里,娄越似乎也没那么坏。
第9章
“所以,你昨天梦游时靠近城防所,遇到了那个督察官娄越。他不但没有把你抓起来刑讯逼供,反而还给了你一包糖,让你回来睡觉。”
冉喻盘腿坐在床上,嘴里含着糖,认真地点头。
袁锡推了推鼻梁上的圆眼镜,说:“如果你跟我说昨晚给你糖的是圣诞老人,那么这个故事听上去会可信很多。”
何荣晟补充:“而且会更有教育意义,比如‘学习好的孩子会收到圣诞老人的奖励’之类的。”
说完,他俩对了个眼神,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关于圣诞老人的传说冉喻是了解一些的,他小时候广播电台里还有很多栏目,其中有一个节目介绍了很多过去的神话故事、节日习俗和文学著作。
冉喻没搞懂他们的笑点在哪里。
于是他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随手用玻璃糖纸叠了个小青蛙。小青蛙的腿部叠得很有弹性,一按它的背,它就会跳起来。
等待成绩公布的这段时间内,冉喻就窝在宿舍里玩青蛙。晚上睡觉时他没再做那个变成海的梦,可能是因为撞冰山撞怕了。
青蛙累得再也跳不动的时候,考试结果公布了。公布地点就在当时他们文化课考试的楼,中午十二点左右,考生们按要求去之前的考场领取自己的成绩条,成绩条后有排名,并盖着“通过”或者“不通过”的红章。当然,“不通过”是绝大多数人的结果。
来领条子之前,工作人员就提醒考生们收拾好了行李。领完自己的成绩条,通过的十位考生将由等候在考试区门口的引导员带去进行全面体检,其他人则要拎着东西出城。
十个人里有冉喻,有何荣晟,没有袁锡。
引导员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姨,热情又忙碌,一会儿拿几瓶水过来,一会儿又招呼人去遮阳伞下站站,免得太晒。每当有一个人来报道,她就会递给来人一张通行证,笑呵呵地说一句恭喜。
有人向她询问起入城后要注意的事情,阿姨知无不言,并说:“你们通过了考试,以后的日子可就好过多啦。你们这些小年轻,前途无限好啊!现在可比以前强多了,年轻人受提拔更快。”
考试楼附近传来一阵喧闹声,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抬着担架搬着仪器匆忙赶过去,还有十几个警卫队员跟着一起。
“看来是有人跳楼了,”阿姨停止了忙碌,定定地站在原地。她原本飞扬喜悦的眉眼哀哀地落下来,此时显出一些苍老的神态,“每年都有不少。”
人到齐了,举着小旗子的引导员阿姨催大家快走,入选的好几位考生却在依依不舍地和朋友告别。
考试楼附近抬过来的担架不止一个。周围匆匆走过的人议论着,不只是跳楼的,其他寻短见的也有不少,甚至还有绝望之下持刀无差别攻击其他人的。
何荣晟忽然问冉喻:“你见到袁锡没?”
冉喻刚才也一直默默在人群中寻找那个圆眼镜,他目光还没收回:“没……哎,看见了!在那!”
冉喻指向远处提着行李的熙攘人群,失魂落魄的袁锡混在其中,像一锅沸腾浓稠的粥里掺了颗半生不熟的小圆豆。他眼圈通红,低着头久久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张成绩条,把它揉成一团往地上狠狠一摔。此时人流量很大,准备出城的人们没有心情顾及脚下。纸团被来往的人们踩过几回,没多久就成了破烂的小泥球。
冉喻和何荣晟快步走到袁锡身边时,他刚经历了一番挣扎,弯腰把小泥球捡起来,揣进了兜里。
“你们怎么样?”看见他俩,袁锡赶紧拿手抹了抹眼角,问道。
“进了。”冉喻说。
“恭喜啊,”袁锡挤出了一点笑意,又很快暗淡下去,“我差三名,只能明年再来最后一次了。”
引导员阿姨挥舞着小旗子在催他们归队,冉喻和何荣晟无数安慰的话不知如何说出口。话语滞涩在喉咙间,像陷在雪地里的破轮胎,显得无力且苍白。
最后反倒是袁锡先故作轻快地抱了抱他们,说:“沾沾喜气,明年等我!”
全面体检结束后,需要一天时间等结果。这一天何荣晟没有活蹦乱跳地去结交新朋友,而是窝在宿舍里,看冉喻玩一只新的小青蛙。
“今天怎么不去串门?”冉喻问,“这不像你。”
何荣晟挠了挠自己蓬松的白毛:“因为我有心事。”
冉喻按住青蛙的背,然后松手,小青蛙很争气地蹦了很高,蹦到了何荣晟的头上。
“你不问我有什么心事吗……哎你这次怎么蹦这么高?”
冉喻伸出两根手指,颇有些得意地说:“因为这是用两张糖纸叠成的。”
“……了不起。”何荣晟拿下头顶的纸青蛙,“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说了吧。我是觉得之前对城里人的生活误解太深了,像那个袁锡,他学习也很努力,战斗课我跟他同场,说实话他真的不差。”
何荣晟按着小青蛙,松手,青蛙却不蹦。于是他更忧伤了:“我要是进不了城,好歹还能回家。他如果明年还考不进来,就连家也回不去了。你说他们这些城里人怎么这么惨?”
冉喻接过纸青蛙,刚要说些什么,何荣晟制止了他:“好兄弟,我知道你出于好意想安慰人,但我直觉你说的话不会很动听。没关系,咱俩很熟,你可以不说。”
冉喻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头继续用手指戳青蛙。
何荣晟看着冉喻这副模样,又转而担心起他来。因为冉喻一贯以来都是能动手绝不动口,且只有在抢人东西和跟人打架前才能言善辩,其余正常的社交场合中,他经常一句话就能终结掉别人好不容易热起来的场子。
好在冉喻平时在面对不熟的人时,本来就沉默寡言。
眼看就要进城,见到比以前多几十几百倍的人,与人社交必不可少。祸从口出的故事,何荣晟也从家里长辈那里听过不少。
可是冉喻家里却没有长辈耳提面命。
何荣晟心里泛酸,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临时给冉喻上一堂突击课:“冉喻啊,你这样记住,以后别人找你聊天,你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要是没听懂,就说不懂,别人也不会难为你。当然,跟人聊天时如果顺便夸一夸对方就更好了。人都喜欢被夸,这是一点社交小技巧,懂了吗?”
“不懂。”冉喻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么夸他。
何荣晟凝神屏息,等待被夸,等了很久,只见冉喻冲他竖起大拇指,庄严地夸奖道:“你饭量真大。”
体检结果出来后,警卫局的人事处审核通过,很快就派人来接新人前往新单位。
本届入城考试的通过人员将被统一分配到警卫局各队,何荣晟和冉喻被分到了三环第十支队,辖区为三环内的银杏路和白桦路。
负责接应他俩的也算半个熟人,詹一烨。
詹一烨开了一辆五人座警车,穿着黑色警卫服,飒爽利落地寒暄一番,把他们接上车。
“咱们今天先去给队长帮忙,下了班再一起回支队办公室报道。”詹一烨说,“没办法,之前人员调动厉害,咱们支队是新组的,缺人。今天得麻烦你们少休息一会儿了。”
何荣晟连连摆手说没事,能快速进入工作是荣幸。
考试园区离目的地有不短的车程,路上不算平坦,詹一烨开着车,让他们把新人必读文件熟悉一下。
文件上的第一页就是主城警卫局内十分复杂的共九阶二十八级晋升体系,冉喻看着头就大了,扔在一边不想琢磨,何荣晟则一面面地仔细研究。
詹一烨瞥了眼车内后视镜,问:“冉喻,你怎么不看?”
“太复杂了。”
詹一烨倒是没想到这种答案,笑了一下,随即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说:“复杂的体制才能过滤掉捉摸不透或者嫌麻烦的人,而能琢磨清楚的、不嫌麻烦的人就可以从中获得好处。你们现在可能觉得麻烦,但以后就会知道,搞清楚在这里生存的规则,才能保护自己有限的资源不受侵害。”
何荣晟点头称是。不一会儿,他便和詹一烨十分融洽地讨论起文件内容。
对于冉喻来说,将林林总总二十门通识课和十分磨人的思想道德棵掌握完就已经到达知识的巅峰了。考完试后他早已把所有知识还给课本。
坐在摇晃的警车上,还要被不停地灌输大量知识,冉喻的表情逐渐痛苦。
好在导航显示目的地即将抵达。何荣晟顺口问道:“对了烨姐,咱们这是要去做什么啊?”
此时他们正经过一段砂石路,车子颠簸得厉害,詹一烨说了句什么冉喻没听清,但何荣晟却一脸被打了鸡血的表情。
冉喻扯扯何荣晟的衣角,何荣晟面色神秘地说:“咱们上班第一天,就被委以重任,要去清除敌人的爪牙了!”
车子终于停在一处荒郊野岭,詹一烨下了车,带着两个新人走近一片水塘。
水塘里有辛勤的农夫在插秧,农夫脖子上挂着一条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毛巾,汗水滴落在水面上。
何荣晟跟冉喻说小话:“看,这难道就是书里说的,办案前要先调查当地民众?”
詹一烨冲农夫打招呼:“队长,人带过来了,开始吗?”
队长比了个“可以”的手势。
何荣晟小声说:“嚯!咱们难道还要乔装打扮当卧底吗?刺激!”
冉喻疑惑地看了看那位面朝水塘背朝天的队长:“我觉得不太对。”
但何荣晟正在劲头上,斗志满满地问:“烨姐!咱们去哪里剔除爪牙?”
詹一烨看了眼他,又转头看向水塘,撸起袖子和裤脚,面无表情地说:“去、抓、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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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谐音梗扣钱!(bushi
第10章
新人入职前两天,主要工作内容就是在水塘里抓鸭。
这片水塘占地面积不小,隐藏在山窝窝里,周围还有几块菜地。往东边望去,离得最近的建筑物群是一些红顶白墙的楼房,据詹一烨说,这是主城唯一的一所精神病院,里面关着不少人。
詹一烨还说,这所精神病院在白桦路101号。白桦路在三环是一条连接市区和郊区的主干道,即使这里是路的最尽头,也属于第十支队的辖区。
至于为什么警卫队员要来郊外抓鸭子,詹一烨提到这一点,面上浮起僵硬的笑容,咬牙道:“这倒是要问问咱们队长了。”
三环警卫局第十支队队长丁台泰,同事们时常叫他的外号丁太太。丁台泰为人热血且热情,乐于助人,其他支队的队长们都很爱他,并纷纷将自己手里的杂活儿推给他。辖区内的居民们也很爱他,遇到点鸡毛蒜皮的事儿也来找他。
本次工作就是精神病院的冯院长带来的。据冯院长称,附近出现了很多怪异野鸭,一到晚上就不停嘎嘎,吵得病人非常头大,迫于无奈申请警卫调查。
在冯院长连环单押的抱怨中,丁队长拍着胸脯表示,一定将作案嫌疑鸭捉拿。
于是在工作相对清闲的几天里,队长热情号召全体成员,投身于服务民众的大业中去。
何荣晟和冉喻在这片水塘周围蹲守两天,只闻其声,不见其鸭,甚至连根鸭毛都没捡到。
任务宣告失败,丁队长带队悻悻而归。但很快,第十支队就接到了新任务。
这次的任务就显得正式很多了,调查银杏路23号可能存在的地下集会,把它端掉。
丁队长从三环分局开会回来,召集了他几乎全新的队伍,严肃地开了个小会:“这次任务关系重大,咱们支队虽然是协办,但也要发挥应有的作用!”
詹一烨:“所以,咱们分到的任务是?”
“在目标地点附近蹲守,寻找可疑人员,伺机混进去。”
银杏路23号附近是鳞次栉比的商铺,一排排紧紧地挨着,乱糟糟的积木一样,上下左右拥挤堆叠着。冉喻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总担心这里的哪根已被污水泡烂的承重木头断掉,会让这片楼整个坍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