梼杌回到被层层竹林围裹的洞府,一推门,他的小龙在熬汤。
龙回头朝他羞涩地笑了笑,浑身散发着让他鼻尖发痒的血腥气,“你回来得好晚。我跟西王母求过了,她脾气虽然坏,但人还挺好的。以后我每天去她那里拉八个小时车子,她就答应力排众议保下你啦。”
西王母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好心。
听着这套谎言,梼杌一言不发地走进屋里,独留小龙身体僵硬地站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妖精对他越来越冷淡,最近连话也不说了,好像在有意疏远他。
龙摇摇头,说服自己撇除杂念,端了一海碗浓浓的肉汤过去。
“……我好不容易下厨,能不能给我个面子,喝干净?”
或许是龙的语气太卑微,梼杌犹豫了下,端起来一饮而尽。
舌尖泛起奶油般滋润的肉香,是世间极致的美味,等他细细品出那股熟悉的味道来自于哪条龙时,手一松,碗砸在地上落个粉碎。
龙心虚着眼神躲闪,开始规划逃跑路线。
梼杌站起来,凶狠地踹翻桌子,伸手一把抓住龙的脖子按在地上,气息沉重地去摸他的龙角——
小角没有了,只剩下连接头皮的两处角根,光秃秃,湿漉漉地涂着止血药,很不像个样子。
“你就非要惹我生气。”
那一天,他失去神志,把龙囚禁在水牢里折腾了七天七夜。
断了角的龙,哪还有活路和未来?
龙好几次昏死过去,每次醒来却都是一声不吭往他怀里钻。
赶也赶不走的光秃树叉子。
傻得可怜,还在安慰他:“好嘛,跟你说实话……我还找西王母赊了两千年寿命,都加到你头上了,这下你可甩不脱我这条狗皮膏药龙咯。”
梼杌的后牙槽都要咬碎:“你赊的命,怎么还?”
“已经从我的生死簿上扣掉了,他们动作还挺快的,嘿嘿。”龙大大方方地承认,又小声说:
“你别在意,是我想还您的恩情。”
梼杌冷冰冰说:“我不用你还。”
龙只好换了种说法:“可我喜欢你。”
“我不……”梼杌顿住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么伤龙心的话。
他割掉积攒几千年的长发,通通喂进龙的嘴里,看着龙角慢慢长出来。
又设计让龙亲手捅了自己一刀。累世的功德,全数送给龙,也不枉他在世上活一遭。
最后捂着心血肆流的胸口,在整个三界面前演了一场毫无破绽的戏。
龙已经被他强行灌下孟婆汤,竟然还在抵抗力量,拼命想保留这段记忆。
龙双手沾满他的血,容颜宛若癫狂,朝血红的天边嘶喊着说:“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你骗我……梼杌,我死也要跟你死一起,我跟你同归于尽!”
说罢,形销骨立的少年化作一条金鳞红身的长龙,抱着他血液流尽的尸身坠落无间地狱。
肆虐人间的祸难都被梼杌通通吃下,随着尸体封印在三途川河边,永世不得超生。
从此,山河安定,人间休养生息,新的时代又在悄然酝酿中。
之后,观世音按照梼杌生前的安排,把小龙从地狱里带出来,就近在沸海龙王庙安置下。
敖凛满脸麻木,即便努力抵抗,孟婆汤依旧在迅速蚕食着他的记忆。
他记性一日不如一日,便趁着最后关头,把梼杌住处的东西搬过来看守,像一根熄灭的小树叉,用枝头的灰烬,在庙里后殿的墙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写的不是悼词,而是婚书。
【今世有缘,好事多磨;两情相悦,终身磨合;孤零白骨,枕我热席;无怨无悔,谨定此约……】
他成了深居简出的看庙人,守着梼杌的头发灰,浑浑噩噩过了三十年。
明明是个年轻人,却神色疲老,如同行将就木。
谁也不知道沸海龙王庙里住着一条真的龙。
经常路过来歇脚的小道士也不知道。
某天大雨,后殿轰隆隆坍塌,倒成一地支离破碎的瓦片,婚书碎成了粉渣,捡也捡不起来。
雨水在脸上肆意横流,他抬起消瘦的下巴,努力想要记起点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打断了。
他隐约感觉,自己曾经是有一段好姻缘的。
“看来老天也不看好这段鬼姻缘。”
他弯起唇角,神经质地笑了笑。
看庙人把剩下的瓶瓶罐罐托付给姓胡的净明派小道士,捏碎自己的龙珠,撒在庙中的古井里,让它代替自己镇守滨南今后的风风雨雨。
小道士惶惶然地昂起头问:“您要出去远行吗?”
看庙人的身体晃了晃,不自然地拢起自己的长发,却骤然想起已经没有人能接过这双手,替自己扎起碎发了。
他转身时,随手摸了摸小道士的头顶,一声枯叹:
“我去找我忘记的归宿。”
七十年后,胡心悦从地下室搬出一只罐子,对神采飞扬的敖凛说:
“这是我爷爷替龙王庙的守庙人存着的东西,您看看认不认识?”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桃的龙:活着也是草木死灰,罢了
有桃的龙:QAQ蛋卷需要一点新鲜奶油,可以摸摸我吗!
ruaruarua卷
他俩确实是双向来着,桃能这么宠龙绝不是无脑宠啊……
080 # 我养的龙果然质量好 可爱又危险
敖凛听完小故事的结局, 第一反应是爬起来给老妖精擦擦眼泪,跨坐过去,手臂搭在对方肩膀上, 低下头来亲一亲那双微微发颤的唇。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在这儿呢。”敖凛学着给他顺顺毛。
应桃破泪而笑, 拧了把龙肉墩墩的小屁股, 嗔道:“胡闹。”
拨云见日, 阳光烂漫,敖凛如释重负地叹息一声。沉积在心底的自责、惶恐、焦虑, 全数化成一股浓浓热流,舒畅地流过四肢百骸。
真好, 他和应桃, 谁也不曾辜负过谁。
相比起恍惚度过的一百年,我更害怕在你危难时没有陪你慷慨赴死。
敖凛忽然想到什么, 分开点距离,拧起眉毛:“等下,既然你都死了, 那你这具身体是什么,分躯, 二重身,还是单纯造来安抚我的假货?”
应桃微微一笑:“假一赔十。”
敖凛摸摸下巴, “那剩下九个在哪?”
“还想要十个?你个小馋人精——”把龙扑倒。
敖凛笑得卷成一团,捂着肚子挣扎, “不要了不要了, 不敢要……呜, 放过我嘛桃师傅, 桃, 桃桃桃……”
最后啃了啃应桃耳垂,大着胆子撒娇喊:“祖慈——”
“嗯。”老妖精收回手,一秒正经。
好好的尊称,被老妖精弄得跟安全词似的,不正经的气息变浓厚了。
敖凛懒洋洋撩开他衬衣下摆,沿着腹肌的纹路画圈圈,从大圈画到小圈,再溜溜地跑到性感下陷的肚脐凹处,用指尖刮了刮。
老妖精一把握住他四处点火的手腕,压下去,音尾醇厚:“验清楚货了吗?”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龙四处乱瞟:“就是正在想借口讹你,但是还没想出来的意思。”
应桃慷慨答应:“想讹多少,说吧。”
龙的绿眼睛一亮,嘴角露出点不怀好意的笑,附在他耳边叽咕了一阵。
应桃越听眉毛竖得越高,表情归于平静,一口回绝:“不行,少想些乱七八糟的。”
敖凛躺平耍赖,揪揪他的衣角:“就一次嘛。”
“一次……”应桃噎了下,总感觉自己对龙放纵得太过头,以至于龙提出这么违反法理的需求。
必须得约束一下。
否则答应了这次,肯定还有下次,龙这种生物有时候就是贪得无厌的,得治。
他正准备坚决拒绝,一低头,发现龙直勾勾看着自己,亮出一口小白牙,想啃他露在外面的脚脖子。
可爱又危险。
应桃:“……你把行云布雨令完全炼化,我就考虑满足你。”
顺便把手指头塞龙嘴里,玩玩犬牙。
龙气呼呼地坐起来,含含糊糊控诉道:“你……唔好像刚进门就关电视机要检查作业的家长。”
“不是像,我就是。”老妖精永远理直气壮。
……
这两天,滨南市和沸海周边地区的居民都明显感觉到天气变“精准”了。
这个“精准”,不是单纯的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雨就下雨,而是具体精确到早上9:00准时嘀嗒小雨,下午6:00一秒天晴的可疑地步。
大家都怀疑,是不是气象局用了什么高科技新手段在人工控雨。
#打工人AI智能雨#的话题在一众娱乐新闻里慢慢爬升。
[1楼]:@滨南市气象局,出来走两步解释一下?
[2楼]:我就在气象局工作,很负责地告诉大家,滨南地处沿海雨水充裕,没必要人工降雨。
[3楼]:我懂我懂,肯定又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跟咱们沸海日渐扩大的军事岛礁一个道理(挤眉弄眼.jpg)
[4楼]:还别说,我最近半夜睡不着到阳台抽烟,好几次看到天空闪着红光“嗖”得飞过去什么,速度贼快,可能是又添轰炸机了!
[5楼]:什么轰炸机,有没有点常识?红色光迹带拖尾,后面还跟着灰白色淡彩光晕,明明就是流星!给你们看我用单反拍到的绝美照片(流星.jpg)
[6楼]:许愿!
[7楼]:图好美,抱走了,许愿+10086
看着整个话题层彻底歪成许愿栏,AI降雨龙松了口气,却撑着下颌眉头不展。
他的手指停留在搜索界面上:[头上长云了怎么办?]
没错,他在应桃的日夜督促下,控云降雨的水平确实得到大幅度提升,但莫名其妙出现了点小差错。
龙角上方10厘米处,漂浮着一小朵云。
湿漉漉,软绵绵的,用手打散它,没几秒就会重新聚拢起来,继续慢悠悠变换旋转。
龙面无表情,云平整洁白。
龙懊恼低落,云便洇开灰蒙蒙的色调,开始酝酿小水滴。
龙想了想桃的美色,云……变成了羞涩的粉红色,还智能地攒成一朵小花的形状,告诉你,告白时连花都不用买咯。
简直就是暴露龙心情的晴雨表!
敖凛躲在屋里,漫无目的地搜索解决办法,除了一条废话文学式营销号文案的[头上长云该怎么办?大家肯定会很奇怪,头上怎么会长云呢,但事实就是这样,小编也很奇怪……]
只有一条真人回复:[你可以寻求场外援助,比如,大召唤术——“妈!”]
敖凛:“……桃——!”
桃来了,开门莫名地瞧他一眼:“你躲在墙角干嘛?修炼隐身术?”
敖凛委屈巴巴地指了指头顶,给他看,“这怎么办嘛,凭白飘来一朵云,赶都赶不走。”
应桃微微欠身,意味深长地端详一会,结论道:“我养的龙果然质量好。”
敖凛:“?”
到底是夸他还是自夸?
应桃轻托起那朵小云,它马上丝丝拉拉地变成夕阳晕染的金粉色,像一朵喝醉了的棉花糖,流进他掌心。
“这是雨露祥云,像一种高级龙类伴生物,会择有福运的龙当主人,算是你提前参破天机得到的小奖励。”
敖凛眼睁睁看着老妖精用两指一捏,把云捏出个龙头模样,愣了愣道:“这有啥用?除了捏着玩。”
应桃言简意赅:“滋养得好的话,能预警,能转运,甚至能帮你挡一道天劫。”
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小云,可不是哪条龙都能有资格拥有的。雨露祥云甄选主人的规则很诡异,不看修为,不看年龄,主要看资质和眼缘。
但上一代四海龙王的资质都不差,也没见哪条老龙头顶长云。
轮换上千年才有几率出现的宝物祥云,多少龙做梦都求不来,反而被敖凛这条小龙捡去了。
当然,整个龙族也只有敢舍身大义抛弃一切的小凛能担得起祥云的期待。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敖凛好奇道:“我查了沸海龙族典籍都没查到,你怎么知道得比龙还清楚?”
“你爷爷头顶也有云。”
“等等,这个剧情我见过的……是不是我成了我爷爷的替身被他的至交好友吃干抹净的刺激故事!”
咚,敲龙脑袋,应桃没好气说:“你爷爷修成人形时已经是六十岁老头了。”
龙啧啧着:“所以我是嫩口的代餐,妙啊。”
应桃忽然认真回忆了下:“不过他确实有一头飘逸的红发。”
敖凛:?你别认真啊喂!
应桃转过敛带春情的眼眸,揉了揉龙的碎发:“可我更喜欢这种软蓬蓬的手感,像小松鼠的尾巴,打湿以后更有风味。”
敖凛看了看应桃落肩的短发,又看了看自己。
要是自己的头发能接给应桃就好了。
虽然短发看起来别有一番利落干净的美,他还是心心念念那头缎子似的瀑布长发。
以前的奶龙,小小一卷的时候,经常梦想自己能给老妖精当红头绳。
傻乎乎地缠到长发上,拢起来给自己打个结,却由于鳞片太滑,没一会就咯噔,咯噔地顺着滑下去。
敖凛悲惨地在心里唱: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人家的爹咪有花戴,我的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的桃儿扎起来诶扎起来——
唱完《白毛女》龙桃版,敖凛一抹脸,激愤地站起来:“走!”
应桃不明所以:“大晚上的去哪?”
“给你扯红头绳……呃,咱们逛街去。总不能一直睡这破窝,你不嫌腰疼,我还嫌屁股疼呢。”
敖凛捶捶自己后腰,“就是这跟屁云怎么办,能不能给它隐身?”
小云朵忽然躁动起来,殷勤地散发着水汽,给龙角做喷雾保湿。
应桃瞄了它一眼,话中有话地提醒:“你要不要认真想个名字?”
雨露祥云只有一次命名的机会。
跟屁云……形象是形象,叫出来总归不太雅观。
敖凛接到暗示,一边穿鞋子一边花三十秒仔细想了想,决定起个符合自己气质的,要雄壮,要大气:“大风起兮云飞扬,要不然就叫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