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秉在龙宫接到消息,心急火燎代表龙族赶去接小凛。目光越过重重人群,只看见小龙神志不清地倒在台阶上,整张脸鲜血淋漓,曾经清澈的碧眼变得混浊干涸,灵魂被抽走似的,麻木地微微转动眼珠。
敖秉含着眼泪替他擦了又擦,小龙刚清醒一点,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下来,脸颊划过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血泪。
小凛断断续续说:我跟他约好了的……今年过年,要一起窝在被笼里吃橘子,我不能食言,不能辜负他……
敖秉心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准备把龙带回去精心调养一阵。
在他的视角里,梼杌从头到尾不曾正面表态过,仿佛小凛的执着与深情,都只是自我感动的独角戏。
小凛却神经质地抓住他的袖口,神态慌乱,解释着:不能告诉我家老妖精,被他知道了,肯定要发疯的。
敖秉并未等到发疯的老妖怪上门来领龙。
反而没过几天,小龙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手里逃跑,恐怕是又回到梼杌身边去了。
执迷不悟,当受其乱。
再次见到小凛,龙已经瘦脱了形。
红发纷飞,黑衣猎猎,像一道烈烈燃烧的暗火,毅然决然扑向梼杌,一同坠入地狱。
这就是敖秉知道的所有情况。
“你就算想起来了,也最好给我把他忘掉!天下长得美的妖精那么多,就非要一棵树上吊死?你要是真喜欢年纪大的,回头我找几个温柔体贴的老妖怪来服侍你就是。”
敖凛颤了颤嘴唇,用应桃的外套紧紧裹住自己,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当灵解平替吧。”
背景音里传来一声高亢的鸣叫,外加重重扑扇翅膀的风声。
敖凛都能凭空想像出灵解气得羽毛乱飞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让声音平静下来:“秉秉也要对我的承受能力有信心啊。说到底,那是我的记忆和经历,是一部分缺失的我,就算之前丢了一阵子,总有一天是要拿回来的,否则我都觉得自己不完整了。”
“不管痛也好,爱也罢,我都要学着去承担。如果我是那种得过且过,只会逃避的龙,相信秉秉根本不会喜欢我。”
“我已经长大了,成年龙不会再舍得让哥哥操心的!”
敖秉微微一怔,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好吧,信你一回。”
敖凛暗中松了口气,提起要发天气预警的事,敖秉欣然答应,还同时告知他另一条消息:
“特管部的新任副部长下周到岗,不出意外会是天庭那边的人。你没有仙籍,会比他们少一层依仗,回头不管是谁上任,你都最好避其锋芒,小心行事为妙。”
敖凛满口答应,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特管部换人做妖界代表,跟他关系其实不大。
由于工作性质,妖界大使馆确实经常需要和特管部妖怪组合作沟通,比如抓捕,调查,精神文明宣传这类活动。
但从本质上来说,妖界大使馆属于特殊独立机构,是代表人类和外国妖精打交道,本来的直属上司就是人类——陈部长,而不是特管部的妖怪副部长。
至于新任副部长会不会给他穿小鞋,他才不在乎。
反正他是一桃在手,天下我有,有本事咱们就硬碰硬,看看是桃龙组合情比金坚,还是你方神仙溃不成军。
门“咔”得一声响,高挑的老妖精把菜放在地上,扶着墙进门换鞋。
应桃抬眸一瞥,龙居然还蜷着腿坐在原处,和他走之前的姿势一模一样。
呆呆的,浑身散发着他的味道。
像一盘打翻在角落里的小蛋糕,惹得人想把手指头戳进紧实的海绵里,搅一搅奶油。
应桃走过去想抱他起来,敖凛赶忙站起来,嘴里说着“我自己走,自己走”,歪歪倒倒来到桌边拉开椅子,然后殷切地看着应桃。
希望漂亮妖精能坐在自己身边。
应桃坐到他对面,小龙眼里的光,咵嚓一下灭了。
欲缠人又止。
吃了两口皮蛋瘦肉粥就开始蠢蠢欲动,在桌子下面搞小动作。
应桃捏勺子的手顿了顿,斜着目光,看见一条金红色的尾巴贴着地面,悄摸摸攀上他的脚背,把最稚嫩的尾巴尖用力挤进他袜子边缘,塞进去。
还抵达胜利终点似的翘起来晃了晃,摇摇龙尾旗。
再看上面的龙本体,正在低头呼噜呼噜喝稀饭,装得若无其事。
应桃不动声色,“眼睛都肿了,等会拿药膏给你敷一敷。”
“好唔。”龙含含糊糊地答应。
微肿的嘴唇边有一点喝粥留下的白印,撩得应桃眼神骤暗,顿时心火燥乱。
这里不像龙王庙人多眼杂。私密的空间,容易给人一种制造可乘之机的感觉,外加上月缺日的龙格外粘糊,惹得应桃生出许多以前不会有的歪念头来。
以前他自持为小凛的长辈,不能随意放纵,办事都要留三分。
现在龙和他要求地位平等……反而把他心里那层枷锁融掉了。
应桃撑起脸颊,静静望着自己的龙,嘴角浮现出一丝笑。
敖凛迷惑地抬头和他对视,却突然全身打了个激灵,一路从尾巴根麻到了天灵盖。
老妖精不讲妖德!居然偷偷拿脚趾头踩他尾巴根!
小尾巴尖偃旗息鼓,呲溜窜回大本营。
应桃还嫌没玩够,拍拍自己的大腿,对龙诱惑:“过来,拿着碗坐这儿,我来喂你。”
敖凛:“……”
怎么回事?好像变得更坏了!以前跟个菩萨似的还讲礼义廉耻,现在怎么通通抛弃开始白日宣那啥了!
他昨夜仿佛解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封印……
敖凛心里叨咕归叨咕,坐美人大腿这种事肯定是一次也不能缺席的。
捧着碗跨过去,视线下移,应桃脖子上模糊的牙印撞入眼底。敖凛磨了磨泛痒的龙牙,心底大喊一句,及时行乐,搞他!
扑上去就啃一口,加深牙印,舔了舔再满意地审视一遍。
始作俑者倒打一耙,应桃摸摸自己的脖颈,压低唇笑了笑:“不长记性,一大早就舔我?”
敖凛滚烫着一张脸,生硬地说:“我洗菜,不行啊?”
应桃扬起眉毛:“菜?我在龙的食谱里算什么菜,肉菜还是青菜?”
龙哼唧着:“哼,我的天菜。”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傻一只小凛,你跟老妖精讲平等——
老妖精:懂了,可以抛弃礼义廉耻为所欲为了
龙卷:????………等等,这是我想要的结果吗?
079 # 我去找我忘记的归宿 好姻缘
一勺一勺喂干净龙饭, 应桃被龙拽着衣角,回到之前搭的小窝里打盹儿。
他目光低柔地垂下,看着龙脑袋枕在自己膝头, 红发蓬松垂落,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
外面光线太亮, 敖凛把小薄毯拉到头顶罩住, 要弄暗一点才好入睡。
折腾了一整晚, 他一个哈欠接一个的打,迷迷糊糊闭上眼之前, 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应桃的手腕。
“等下!你还没跟我掏实话呢。”
要不然他的尾巴岂不是白肿了。
应桃倒是没再推脱, 而是沉吟片刻, 隔着小毯子摸了摸下面的龙角,用哄睡般温柔的口吻说:“那我给你讲一讲小火苗故事的结局吧。”
敖凛侧过身, 从毯子边缘掀开一条缝,碧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应桃眼底却沉淀起絮絮的暗色,缓缓道来:
“旅人带着小火苗, 在雪原上独自生活了许多年,直到他们碰到一场无穷无尽的暴风雨——”
这场暴风雪比往年都强, 如果旅人不去阻止,就会压死整片大地的人。
然而, 附近的村民们用石头砸他,用弓箭射他, 愤怒地指责他带来了灾祸, 并命令他去消减。
他去了, 小火苗很愤怒:“为什么没有其他人来帮旅人?难道旅人欠你们的吗?”
村民们觉得理所应当:“谁让他不肯加入村子。要做自由人, 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小火苗知道, 旅人痛恨被约束。
所以他宁愿在村子间游荡,冰天雪地,食不果腹,也不肯成为他们为之炫耀的走狗。
“死也要死得干干净净。”旅人无数次这么教育小火苗。
小火苗也跟着旅人去阻挡风雪了。
茫茫大雪覆盖的地方,下面是累累白骨。无数人想脱离村子走出来,最终只能倒在这里,成为一截僵硬的土壤。
没有太阳,没有柴火,面对肆虐的暴风雪,唯一对抗它的办法是:选一个人,吃下一望无际的雪,用热乎乎的胃去融化。
小火苗不敢置信地喊着:“这是谁想出来的歪点子,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去吃雪,你会冻僵死掉的!”
是啊……如果大家能集体站出来,一人一口,危难很快就解决了。
可是谁也不想踏出村子,被风雪割伤了脸。
他们都是有家的人,不像旅人,孑然一身,死了就死了。
小火苗团在旅人的心脏上,哭得火光摇曳。
“为什么大家要这么自私……”
“你们整天骂旅人是大坏蛋,大恶人,用斧子和镰刀伤害他,到头来却让他去偿还你们招来的祸难。
“真讽刺啊,一个个在外面慈祥和善,动不动就是满口的大慈大悲,大善大德。
“现在却把村子大门锁起来,隔着栅栏,高高在上事不关己地看着生灵涂炭,大地覆灭。
“美其名曰:神不可以插手人间的事。”
这个世界,从来不乏毫无根据的污名。所谓替天行道的荡妖大会,也不过是既得利益者打着道德的伪善幌子,举办的一场狩猎狂欢。
很不幸,旅人成为了牺牲品。
听着小火苗愤慨的控诉,旅人用冻僵的手臂圈紧它:“没关系,是我自愿的。”
旅人没有告诉它,自己原本就快要死了。
想想也是,哪有人能磕磕绊绊活几千年,一点磨损也没有呢?
旅途中无数的苦难早就掏空了旅人的身体,他也想活下去,可是血孽如附骨之蛆,日复一日地蚕食着他的躯体,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可是,他的小火苗还没有长大。
它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团,暖呼呼的小东西,会在他忧郁的时候唱着歌儿,会努力燃烧为他枯竭的身体带来一丝丝奢侈的暖意。
旅人一次次在噩梦中惊醒,每每想到自己死后,小火苗被村民分吃的悲惨结局,都心慌到血液倒流。
“我必须安排好后事,给小火苗找一个幸福的归处,让他健康长大。”
所剩时间不多了,旅人开始筹备自己的计划。
可是他不知道,小火苗为了救他,瞒着他去到很多人家里,帮人点柴,帮人照亮屋子,看守灯塔,每做完每一件事都只有一个要求:“求求你了,帮帮旅人吧。”
小火苗收集到一些力量,变成一簇熊熊大火,他把雪原烧融化了一部分,却差点毁掉了自己。
旅人把小火苗捡了回来。
他心头震颤地发现,小火苗骗了他。
每个人生来都有一只小火苗,是假的。
小火苗会燃烧,也是假的。
就连小火苗,本来也不是火……
一场大雨浇灭了它,旅人看到了它的真实模样。
真傻啊。
是一根小树杈子,
用火点燃了自己,来温暖他。
曾经,第一次在他面前燃烧的木头,也不是捡来的,而是它的一根枝丫。
多么傻的小树丫。
应桃说到这里,静美如神像的脸上缓缓划过一道泪迹。
他的神情依旧平静,恍如雪崩前的安宁,“你这条小傻龙,什么都不懂,却当着整个天庭的面,站出来大喊,要陪我同生共死。”
发颤的掌心抚过敖凛的额头,被一把攥住,拉到毯子下面亲了亲手背。
龙在安抚他。
应桃露出一点惨然的笑,“上次你当着我的面吃掉那一缕祸难,我简直气疯了。我费尽力气养出干干净净的一条龙,竟然敢碰那种肮脏玩意,就别怪我把你栓起来打你屁股。”
祸难,其实就是小故事里无处不在的冰雪。
梼杌在滚滚红尘中行走,以杀止杀,四处扑灭肆虐的祸难,抓捕入魔的妖怪。
就是凭着这身本事,他才得以在妖界顶端站稳脚跟,不受任何一方牵制。
但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脏东西碰久了,少不得会被污染。
“一百多年前,神州遭到外来妖物大举入侵,整个人间变成了活炼狱,百姓饥饿到甚至不顾伦理,互相易子而食。”
白茫茫大地上是累积成山的尸骨。
梼杌穿梭在乱世中,以暴制暴,试图用暴虐的方法来修正秩序,给人间大洗牌,以免再出现人吃人的惨状。
梼杌手上沾了很多血,吸收了乱世的混乱气息,整个人浑身都是血孽气息,煞气冲天。
他灰发红衣,面色苍白,一盏红唇仿佛被血染成,艳丽无比,袍子边缘在正在滴血——
妖物们的血。
很快,三界传开了:梼杌又出世了!一定是他引来的灾祸!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不论怎么解释,众仙都充耳不闻固执己见。
谁让你梼杌是凶兽,还不愿意皈依天庭?
不是你惹的事,还能是谁?
他们打算杀了梼杌祭天,却在大会上为了谁能分得这笔大功德,可笑得打起来了。
“谁能取梼杌首级,谁就能获得运道五千年功德奖励!”
“老朽必当竭力一试!青渊请求出战。”
“老头子滚开,倚老卖老吃了多少红利还不知道满足?依我看,梼杌这块肥肉得平均分给我们平日护庭有功的武职,这才算公允。”
“诶,照你这么说,我们也是清水衙门,也得分一部分功德。”
“月老殿算哪门子的清水衙门?我们广寒宫才是。”
梼杌森冷孤僻地站在一隅,面对这群争得面红耳赤的神仙,勾起讽刺的嘴角。
“既然你们分赃没分好,我便先回去了。”
有人想出来拦他,可谁又能轻易拦得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