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不要打我……”
玄龙走过去拉开他护住头的双手,心里万分难受:“槲乐……是我……”
“我是寒泊……”
很难想象槲乐经受了怎样的虐待,他绝媚出尘的面容上再无从前神彩,脸上有几处用刀划过的浅浅红痕,嘴角乌青发肿,漂亮的眼中只剩惊恐。
“寒泊……”槲乐怔怔望着玄龙,许久才认出他似的,眼中落出滴泪。“阿泊……”
“是我。”玄龙蹲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脸。“别怕……不会有事了,我带你走。”
“你去哪儿了?”大颗大颗泪从槲乐脸上滑落,他看着玄龙的时候,视线不太能聚焦,说话也是含糊不清,玄龙发现他的舌头被人剪掉了一小截,伤口是新的,贝齿上沾满血。
“那天我做好了饭,就发现你不在了……然后我出去找你,怎么都……怎么都找不到……”
“没事了……”玄龙抬手替他抹泪,将槲乐拥进怀中,轻拍他不断颤抖的身体。“没事了……”
眼见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玄龙将槲乐抱起,飞身离去。
回宫的半途槲乐撑不住昏了过去,他发丝凌乱地贴在脸边,气息微弱,玄龙感觉到他灵力全无,内丹已然不在。
玄龙带他回了乾坤宫,将槲乐放在床上,命人送了温热的水进来。
他浑身湿透,衣服破得无法入眼,玄龙便替他退了,在替他擦拭身体的时候,发现比起身体,槲乐脸上的那些伤,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第六十三章 终是假的
除去鞭痕、烫伤、掐痕、吻痕以外,槲乐心口的位置被人用刀刻了个‘脔’字,字迹猖獗锋利,刀痕足有一指宽,必须用刀刃反复在皮肤上划过,才能刻出这样的效果。
伤口已经结痂了,但足以想象,他在经受这些的时候,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最让人难受的是,槲乐的那处,被生生切断了,断口处似被火钳烫过,惨不忍睹……他这般年轻,日后却再也无法人道。
玄龙将医圣给他的所有伤药都用在了槲乐身上,替他包扎好伤口后,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槲乐睡得很不安稳,睡梦中一直喃喃着在说胡话,许是舌头缺了小截的缘故,听不清内容。
玄龙不放心将他独自留在殿内,在床边静静守着他。
槲乐睡了一整日,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神智恢复了清晰,却再无从前的傲慢和不可一世,冰蓝的眸中布满胆颤,他望向四周,抓着被子小声问玄龙。
“阿泊……这是哪儿啊。”
“皇宫。”玄龙如鲠在喉。
槲乐撑起身体,轻轻将头枕在玄龙的双腿上,双手抓紧他的衣物,眼角无声地涌出泪,轻声道:“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玄龙心中揪紧,他知道槲乐是在说当日自己不告而别的事情。
那时他直觉燕鸢有危险,情况紧急,来不及告诉槲乐便走了,后来,他带燕鸢回龙族求医,散了万年道行,就更无心力去寻槲乐。他亦不想让槲乐知道自己将死,便想着,就此散了也好。
槲乐天资聪颖,在修道上极有天赋,若走正道,不出万年或许就能飞升成仙,少了牵挂,应当是心无旁骛。
他没想到,短短两月不见,再相见时,那开朗跳脱的小狐狸就成了这般模样。
玄龙心中实在难受极了,以至于连话都卡在喉咙里很难说出口,怎么说都像是借口。
“没有。”
“我以为……你独自就能好好活着,并不需要我……”
槲乐知道在玄龙心中,自己是比不过那人族的,因此他并不闹,只是趴在玄龙膝上,低低地哭出了声。
玄龙惯不会安慰人,无措地将手掌贴上他的颤抖的背脊:“槲乐……对不起。”
“是我的错。”
槲乐哭了很久,像是要把经历过的所有痛苦都宣泄出来。在哭完以后,他又变回了方才寂静的模样,抱着玄龙的腰,轻声说。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
“……是我想赖着你。”
玄龙摸了摸他的头,未说话。
槲乐抬起头看他,布满血丝的眼眶中装满小心翼翼:“阿泊……我以后还能喜欢你吗?……”
“……什么?”玄龙微愣。
槲乐话音中带着浓浓鼻音:“我喜欢你。”
“我从来没将你当哥哥……因为我喜欢你,同那人族待你的喜欢一样。”
玄龙完全怔住了,没料到对方会对他产生这样的心思:“槲乐……”
且不论他能否回应,即便能又如何,他的寿命仅不到三年,腹中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怎么看都是不合适的。
“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将我当作弟弟也没关系。”槲乐生怕他说出拒绝的话似的,先一步开口,苍白的面上有笑。
“我知道……如今的我已没有资格喜欢你了。”
“我连保护你都做不到了……”
玄龙抬手,用拇指拭去槲乐脸上的泪痕,温声道。
“你已待我很好了。”
“我一直将你当弟弟。”
当亲人。
槲乐不太利索地撑起身子,将手贴上玄龙衣袍下微微隆起的腹部,强颜欢笑:“小东西都已经这么大了,取名了吗?”
“没有。”玄龙知他在转移话题,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
槲乐抬眼:“你告诉那人了吗?”
玄龙摇头,轻声道:“未曾。”
槲乐喜欢玄龙,自是连玄龙腹中的孩子一起疼爱的,即使这个孩子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那我就给宝宝取个小名吧,大名由你们自己取,好不好?……”
玄龙见他这般开心,便点头:“好。”
槲乐的状态很不好,他伤得太重,说出的每句话都在消耗仅剩不多的元气,醒来这么会儿功夫,就有些撑不住了。
他枕在玄龙膝上,眼中有泪,唇边有零星的笑。
“那就叫……水水,好吗?……”
“因为我们是在雨天相遇的……那日我看见你,心里便很欢喜。”
“我心想……怎么会有条龙跟在我身后,是不是被我迷住了……”
玄龙再开口时,声线哑了。
“好。”
“就叫水水。听你的。”
槲乐抱着玄龙,心满意足地合上双眼,泪滑出眼角,低喃道。
“若他能待你好,我便也放心了。”
“可他分明待你不好……你为何非要同他在一起呢。”
“……那日?你不是都说了吗……要与我一同离开千年古潭,离他远远的,叫他不得再欺负你。”
“怎么我才走了片刻的功夫,你便反悔了……”
玄龙终是无法将真正的原由告诉他:“……对不起。”
槲乐如今道行尽失,自是无法察觉他的内丹没了,玄龙也是因为服了灵喧丹,才能觉出槲乐的状况。
“那你以后,真就跟他在一起了么?……”槲乐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睁开暗淡的蓝眸,看着被笼罩在烛火下的男人。
“嗯。”
窗外的雨未停,雨滴由屋檐成串滚落,玄龙的神色在殿内忽明忽暗的昏黄光线中看得不太真切。他向来这样沉默寡言的。
槲乐:“……他有皇后。”
玄龙抿唇:“我知晓。”
“在妖族,是不容许三妻四妾的……我们爱上一生灵,便是一辈子。”槲乐的声音越来越轻,他知晓玄龙性子单纯,容易被哄骗,撑着最后一点气力也要说完。
许久之后,殿内恢复了安静,槲乐睡熟了,玄龙看着他苍白的面容,轻声道。
“龙族亦是的。”
只是如今他身不由已,必须留在那人身旁。
在床侧静坐片刻,玄龙起身,无声地离开了乾坤宫。
趁着灵喧丹的药效还未退,他得去完成燕鸢交与他的任务了。
原是计划在城外伏击,既已错过,最好的办法便是去保和殿外候着,等寿宴结束后,混入人潮趁乱动手。
玄龙对宫中的线路并不熟悉,他寻着燕鸢的气息找到了保和殿。
此时殿门大开,燕鸢端坐龙椅之上,正与下方臣子们谈笑风生。
燕鸢身着玄黑龙袍,头带流珠帝冕,衬得那容颜绝色如天之神祇般遥不可及,玄龙隐身站在门外,看得微微失神。
燕鸢身侧坐着宁枝玉。宁枝玉着凤袍,艳丽的红色穿在他身上丝毫不显俗气,反而有几分惊艳之美,与他平日素身白袍的淡雅模样颇有出入。
那两人坐在一处真真是相配极了。
玄龙收回目光,下意识得不再去看他们,悄然行进殿中,去寻燕祸珩的身影。
昨日燕鸢给他看过燕祸珩的画像,若在白日见到对方,他定能轻易认出,此时天色已暗,殿内虽有夜明珠亮着,灯火通明,可等出了殿门就看不清了,他必须提前确认对方身份。
保和殿是宫内专用来举行宴会的地方,能容纳千人,此时两排长长桌宴由头排到尾,少说坐了几百人,要一下认出一个不熟悉的人,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玄龙由门口行至龙椅下方,左右两边看着,都未能成功寻到目标。
反倒是被燕鸢对宁枝玉的温言细语吸引。
历来帝后虽端坐一处,但桌子是左右分开的,多少隔了距离。燕鸢与宁枝玉却是同坐一桌,像是分开片刻都不舍似得。
燕鸢夹了道水晶虾仁到宁枝玉碗中,神色柔和。
“累吗?”
“若累的话,便先回去休息吧,朕晚些时候去寻你。”
宁枝玉面色果然不太好看,但精神不错,他嘴角笑着,与燕鸢的头几乎凑在一起:“今日是你寿辰,我身为皇后,中途退下不合理数。”
“这有何关系。”燕鸢眼底满是心疼,在大庭广众之下握了握宁枝玉放在桌上的手。
“你这几日病得厉害,还强撑着参加朕的寿宴,真是难为你了。”
“没有难为,我想同你一起的。”宁枝玉轻声道。
玄龙无措地别开目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心底忽然生出想要离开此地的念头。他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在意,其实他何曾有那么心胸宽广。
那两人正腻歪着,殿外突然有太监进来通报,说镇南王到了。
紧接着,一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从殿外进来,他一袭墨袍,分明是驰骋沙场的将军,肤色却出奇白皙,长眉入鬓,不苟言笑,那气势一看便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有着说不出的冷厉。
仔细看去,他眉眼之间与燕鸢隐隐有几分相似。
这便是燕祸珩。
难怪方才玄龙怎么都寻不到他,原来他还未到。
行礼过后,燕祸珩落了座,龙椅下方左侧宴桌上第一个位子空着,正是燕祸珩的位置。
玄龙将他的长相记在心底,出了殿门。
天上暴雨如盆倒,越下越大,但丝毫不影响殿中人寻欢作乐,玄龙抱着剑靠在门外,望着晦暗无光的天空发呆。
他忍不住想起他与燕鸢在古潭初遇不久的日子,那时燕鸢待他最好,说要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到老。
终是假的。
玄龙双臂紧了紧怀中的剑,合上双眼。
第六十四章 作呕
燕鸢今日是心情极好的,寿宴有爱人在侧,眼中钉有玄龙替他去拔,他以为玄龙出马,定会得手,谁知竟在寿宴上见到了本该已成为死人的燕祸珩。
玄龙为何没有得手?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很奇怪,燕鸢第一反应竟不是气愤,而是担忧。他知道玄龙答应自己的事情一定会尽力做到,如今燕祸珩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肯定事出有因。
想起最近玄龙身子虚弱的模样,燕鸢忽得有些坐不住,想去乾坤宫看看那龙在不在,是否受伤了。
可这是他的寿宴,底下的臣子们都坐着为他庆生,他身为主角哪里有离开的道理。
燕鸢按下心中纷乱,举起桌上的琉璃盏,对下方的燕祸珩热忱地笑道。
“皇兄近两年替朕收复了不少南疆小国,劳苦功高,近日又长途跋涉,特意回来参加朕的寿宴,朕定要好好敬你一杯。”
燕祸珩性情冰冷,惯不爱与人寒暄,旁人见他手握重权,雄兵百万,自是上赶着巴结,但他谁人都不太搭理,从落座开始便低着头安静吃东西,听燕鸢提到自己,才举起杯盏,面无表情道。
“皇上客气了,此乃臣内分之事。”
随即仰头一口闷掉杯中酒。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一心守护南疆,效忠自己。
燕鸢心中冷然,面上却笑得君臣和睦:
“皇兄好酒量。”
“今日定要不醉不归才好。”
“皇上谬赞。”
燕祸珩酒量是极好的,用不着燕鸢说也是续盏不断。他眼尾偏狭长、微微上挑,仰头喝酒的时候夜色般的黑眸中透出几分散漫,似什么都不放在眼中,眼角皮肤因为过白染了薄红。
燕家的人就没有生来不好看的,燕祸珩亦是俊美无疆的样貌,然而他过于阴冷,寻常女子都不敢接近他,更遑论他还有弑母的罪行。
养母亦是母。
亏燕鸢还念在珩太后的份上,以为他会知恩图报。
晚宴过半,歌舞助兴后,便是呈寿礼了。
丞相送了一对精致的玉如意,尚书送了幅名家山水图,还有送玉观音的,总之都是些宫中不缺的玩意儿,这宫外的东西再珍贵,稀罕东西哪有皇宫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