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鸢想起那日毒箭飞来时陈岩想也不想就挡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心中微暖。
“莫要哭了,朕不是好端端的在这儿。”
陈岩抬袖擦去眼泪,道:“多亏了寒公子,若没有他……幸好有他。”
“嗯。”燕鸢低声道。
“朕会好好待他。”
宫人将浴桶装满时,陈岩便退了出去,留下燕鸢独自沐浴。
本想沐浴就后就去看宁枝玉,但这会儿玄龙刚回自己身边,还热乎着,就有点不舍得分开,反正宁枝玉那边有了龙鳞,理应没事。沐浴完毕后燕鸢让人送了膳食过来,用了些,就上床继续陪玄龙睡觉了。
燕鸢睡了整整三日,精神饱满,自是睡不着的,他就是静悄悄地抱着玄龙,看着他沉静的睡容,想些以后的事情。
到底是该给玄龙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还是继续和从前一样将他藏在乾坤宫偏殿。
燕鸢知道玄龙本身其实不太在意名分这种东西,但他答应过玄龙的事情,总要做到。就是不知道如何同宁枝玉开口。
他亦答应过宁枝玉的,要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管如何做,都是错。
实在做不了决定,燕鸢便不想了,准备等玄龙醒来再说,他若想做他的皇妃,他再去同宁枝玉商量。
玄龙救了他的命,这恩情可是很大的。
阿玉那般善解人意,应当可以理解。
正走神,思绪被怀中男人低低的咽呜打断了,玄龙双眉拧起,睡得很不安稳,口中模糊地说着什么,燕鸢凑过去听,发现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阿鸢乖……莫要哭……”
“待我…坠入轮回……你来找我便是……”
玄龙似乎很悲伤,那微不可闻的话音中是带着点哭腔的,燕鸢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努力听也只识别出‘轮回’、‘找我’,等等字眼。
抬手抹去玄龙闭紧的眼角滑出的透明液体,燕鸢心脏被什么击中般,紧促地疼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玄龙哭。
慌忙紧了紧玄龙的腰,将他唤醒。
“你梦见什么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玄龙仿佛都沉浸在那种燕鸢无法理解的悲伤里,用一种怔然的眼神呆呆望着他。
“我就待你这么不好么。”燕鸢显然误会了,低落道。
“连梦中也梦到我欺负你。”
“…没有。”玄龙道。
不是欺负,而是一些破碎的,悲怆的片段。
他梦到自己快要死了,燕鸢抱着他哭得很伤心,他见燕鸢难过,便也很难过,为了安慰对方,说了些哄骗小孩的话。
梦中的燕鸢穿银色战炮,年龄看起来与眼前的燕鸢无甚差别,同样的绝色五官,同样爱与他撒娇,哭着求他别死的样子,那样让人心疼。
“那你梦见什么了?”燕鸢单肘撑在床上,好奇地看着玄龙。
“梦见……”玄龙张了张口,将话咽了回去。“没什么。”
他不是很想与燕鸢谈及生死,过于沉重了。
“你怎么又这样,话说一半就停了,然后什么都藏在心里。”燕鸢不满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玄龙抿唇,犹豫着如何将孩子的事情告诉对方,就见燕鸢松手躺了下去。
“算了算了,我不逼你。”
“……”
“对了,我是如何被救活的呀?”燕鸢没与他生气,捻起玄龙脸侧的一缕黑发,在手中把玩着。
“施法。”玄龙轻描淡写道。
燕鸢眼中发亮,凑近他道:“你既然能救活我,是不是也能救阿玉?”
玄龙顿了顿,低闷道:“不能。”
燕鸢一噎:“为何不能?”
内丹唯有一枚,如今没有了,自然就不能了。
除非挖去他的心。
“……”
见玄龙沉默不言,燕鸢试探着道。
“你是不是怕阿玉好了,我就不会喜欢你了?”
“没有。”玄龙瞌着目,不知在想什么。
燕鸢觉得他绝对没说真话,自己一个死人都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救活,宁枝玉一个活人,难道会比他还要难医吗?
肯定不会。
“你就行行好,救救阿玉吧……”燕鸢扯玄龙的袖子,软声求道。
“免得日后还要拔龙鳞,多痛。”
“你法术如此高强,想来应当有办法的,对不对?”
玄龙沉默地摇了摇头,冰绿的眸望着上方出神。
“阿泊……”燕鸢半个身子覆到玄龙身上,黏乎的吻落在他眼睑处,不死心地缠着他撒娇。
玄龙闭眼,别过脸躲开了。低沉的声线中透着浓浓的倦怠。
“我没办法。”
“我不信。”燕鸢皱眉道。
玄龙低低道:“生死有命,旁人无法篡改。”
“那我呢?怎么就能改了?”燕鸢心中气闷,向来顺从他的玄龙一旦不顺着他意,他便火气格外大,不自觉变得咄咄逼人。
“……”玄龙合上双眼,不言语了。
燕鸢双眼冒火:“你分明就是嫉妒他。”
玄龙缓缓背过身。
片刻后。燕鸢听他道。
“或许吧。”
沉默在两人之间竖起一道高墙。
燕鸢的气来的快去得也快,他意识到是自己无理取闹了,玄龙肯救他已是仁至义尽,哪里有义务再去救他的皇后。
好不容易才将玄龙哄着留下,若是再将他逼走,可能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燕鸢凑上去,从身后将玄龙抱住,在他耳边小声认错:“对不起,阿泊,我一时没控制住脾气。”
“无事。”声线一如往常温和平静。
玄龙说无事,便是真的无事,燕鸢悬着的心放下,琢磨着想说些哄他开心的话,就听玄龙恍若自言自语般,开口。
“我知他是你的软肋,每每触及,总是会与众不同的。”
燕鸢心中一酸,将手间的腰腹揽紧了些:“你也是我的软肋……”
“是么。”玄龙反问。
“嗯。”燕鸢用力点头,虽然玄龙看不见。
“我不愿做你的软肋。”
“为何?”燕鸢心脏没来由被揪紧。
玄龙淡淡道:“你有他便够了。”
燕鸢皱眉:“我不喜欢你说这样的话,以后不准说……”
“嗯。”
除去宁枝玉的事情,玄龙无能为力,其余的事情,他向来顺从他。
“阿泊,我怎么感觉你怪怪的……”燕鸢说不出来哪里怪,就是觉得玄龙变得不一样了,可具体哪里,他也不知。
“是你多心。”玄龙回他。
燕鸢想了想,觉得也是,便没再纠缠此事。
“阿鸢。”玄龙唤他。
“嗯?”
“我有件事……想求你。”
‘求’这个字未免太重了些,燕鸢稀奇道:“何事?……”
自是关于孩子的事,希望燕鸢能在他死后,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将孩子养育长大,莫要嫌弃他生父是龙。
这是件很难开口的事情,因为他不确定燕鸢能否接受,但事已至此,即便不能接受,他也必须试一试。
在燕鸢的注视下,玄龙开了口。
“我……”
就在此刻,殿外传来一道急切的声线。
“皇上……不好啦,皇后娘娘不知从何处听闻了您的死讯,已经连着几日不肯用膳服药了,这会儿昏迷在床,一心求死,您快去看看吧……”
燕鸢面色骤变,想也不想就从床上蹿了起来。
第五十五章 反正他好骗
来人是宁枝玉身侧的宫女,燕鸢听闻宁枝玉出事,走的时候头也未回,玄龙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殿内寂静,玄龙摸出床侧暗格中的安胎药服了一粒,腹中尖锐的痛意逐渐淡去,可浑身筋骨被蚂蚁啃噬般的痛楚只增未减。
那便是被蚕食灵魂之力的滋味,从失去内丹那刻开始的。每日总有几个时辰痛得很厉害,大概就如人饿了需要补充大量营养,胎儿饿时,亦要汲取许多养分。
玄龙的身体犹如遭受重创的穿山甲般蜷缩起来,肉眼可见的在发抖,他双臂环紧自己,想要以此减轻痛楚,但效果显然很微弱。
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在燕鸢面前还能勉强维持镇定,此刻已做不到了,脑中混乱得根本没有精力去想别的,在绵密的痛楚中沉沉睡去。
燕鸢到鸾凤殿的时候,宁枝玉正从床上醒来,宫人熬了药送到床边,苦口婆心地劝他:“皇后娘娘,您就将药喝了吧,若是让皇上知道您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该多担心啊……”
宁枝玉瘦得犹如一具骨瘦形销的纸人,单薄地躺在那厚实的锦被里,猩红的双眼了无生气地望着上方,看起来随时都会断气。
听到宫人的话,也只是木然地眨眼,没有任何反应。
大太监见规劝无用,给旁边的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立刻到床边,合力扶着宁枝玉的肩膀和后背将他架起来,老太监端着玉药碗上前,舀了一勺漆黑的汤药送到宁枝玉唇边。
“皇后娘娘,您就喝一口吧……”
宁枝玉别过脸,抬手去挡,他已几日未进食了,力道控制不住,碧绿的玉碗被失手拂到地上,一声脆响后碎得四分五裂,加了龙鳞的汤药洒了满地。
大太监‘哎呦’了声,拍着大腿哀声道:“这药极珍贵的,里头的药引是皇上费劲千辛才弄回来的,洒了便没有啦……”
宁枝玉嘴角弯起,目光死寂,轻声道:“没有便没有吧。”
“我们说好的……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死了,我还有何理由活下去……我要去陪他。”
“黄泉路上……我牵着他的手,下辈子,还做夫妻……”
宁枝玉性子不疾不徐,温柔安静,待宫人亦是极好的。殿内凄凉,宫人们见他死意坚决,纷纷抬袖抹泪,连殿外有人进来也未注意。
“阿玉……”
宁枝玉愣了愣,僵硬地看向声线来源,燕鸢一袭龙袍,掀开珠帘快步朝他走来。宁枝玉动了动口,未能发出声音。
燕鸢进来,宫人们自觉退开,让出一条路,燕鸢在床边坐下,抓起宁枝玉冰凉的双手,焦急道。
“朕听说你已几日未好好用膳服药了,是想挨朕骂了是不是?”
宁枝玉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绝色面容,泪从漆黑的眼中落至面颊:“阿鸢……是你吗。”
燕鸢收紧他的手:“是我。”
宁枝玉笑了,指尖颤抖着抚上燕鸢的脸,感受到那鲜活的触感和温度,低低哭了起来:“他们说你死了……”
燕鸢将人搂进怀中,一下轻拍宁枝玉的背,柔声道:“朕这不是回来了么。”
“不哭,不哭。”
宁枝玉虽比燕鸢大几岁,可两人相处时,燕鸢的稳重向来不输他,许是因为觉得宁枝玉孤苦伶仃,唯有他能倚靠,便不舍得叫他受半点委屈。
燕鸢当日出宫并未告诉宁枝玉,连着好几日都用忙于朝政的借口没与宁枝玉见面,宁枝玉以为他是真的很忙才不来,便让宫女做了份可口的点心送到乾坤宫,想叫他注意身体,结果宫女无意间从陈岩和侍卫的对话中得知燕鸢死后尸体下落不明的消息。
宁枝玉命人买通了侍卫长,得知燕鸢是为了寻他的药引出宫被刺伤而亡,顿时心灰意冷,一心求死。
燕鸢安慰了宁枝玉一番,从他口中得知了前因后果,后怕不已,若是他没复活,或者再晚几日醒来,宁枝玉是不是就真跟他一同死了?
“傻阿玉。”燕鸢斥责起宁枝玉来时,语气也是轻轻柔柔的,完全不似对着玄龙那般,说发火就发火,言语极其难听。
“不管任何时候,你都不能轻贱自己的性命,朕为了寻你的药引,费了那般大的力气,你就这样报答朕?”
宁枝玉已不哭了,安心地靠在燕鸢怀中,聆听他稳健有力的心跳:“这世上人人都轻贱我的性命,唯有你在意我,心疼我。”
“你若死了,我自是要追随你,即便去了地府,只要有你在我身侧,我便连牛鬼蛇神都不怕。”
“因为我知晓……你会护我。”
燕鸢听罢喉间发梗,内心那股浓浓的负罪感又涌了上来。
宁枝玉如此信任他,他怎能伤他的心呢,这可是他前世今生的爱人啊……那玄龙呢,玄龙该如何?
梦境的绝望促使燕鸢不舍伤宁枝玉分毫,对玄龙的莫名痴迷则使他无法狠心,身于两难的处境,燕鸢至今都在犹豫。
他暂时将册妃的事情压在心中,叫宫人送了清淡的膳食进来,见燕鸢平安,宁枝玉总算肯用膳,一口接一口,乖顺地吃掉燕鸢舀在勺中递过来的青菜肉粥,他嚼东西慢,便显得格外优雅。
半碗下去,宁枝玉摆手拒绝燕鸢送来的勺,捂着唇闷闷咳了两下,摇头道。
“不要了。”
燕鸢知他胃口小,没强求,将碗递给宫人,让宫人全部退出去,殿内唯剩二人。
“困了吗?”
“看着你,便不困了。”
宁枝玉话虽这么说,但由于身体太虚弱,服过药后没多久便撑不住了,燕鸢扶着他躺下,指腹抚过宁枝玉秀气的眉。
宁枝玉见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忍着疲惫问道:“阿鸢,你可是有心事?”
燕鸢沉默了一会儿,对上宁枝玉目光,鼓起勇气开口:“阿玉……朕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