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自己的单肩书包里掏出一个小水杯,拧开盖子递给他,“你要喝点儿水不?”
许迟发僵的眼神落在那个天蓝色的水杯上,下意识接过来喝了一口。喝完水之后,心里勉强镇定了一些,开口道:“走吧。”
两人一同走出医院,克里斯带他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建筑前。
这栋二层小楼建在庄园阴暗的角落,被层层叠叠的树木遮挡着,园丁不会打理这里,野生藤蔓缠绕在树枝上,又如同帘子一般垂落下来,使得这里几乎不见天日,地面上杂草丛生,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向那里。
气氛足够阴冷,明明是盛夏,许迟却觉得后背发冷,汗毛倒竖。
克里斯仿佛浑然不觉这里的阴森,他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嘴唇上弯,眼睛发亮,轻松自在的与许迟并肩前行,顺着昏暗的小路走到小楼前的空地上。
他指了指楼上,说道:“就在二楼,主人没叫我,我就不上去了,你去吧,晚上咱们还一起吃饭哈。”
“不是,你等等…”许迟伸手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然而克里斯已经转过身,一溜烟儿的跑走了。
许迟呆愣的望着他的背影,就那么怔怔的在原地站了半分钟,才缓慢的转过身,抬头仰望这栋小楼。
糟糕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到了让人心慌的地步,最后他干脆拔出匕首,反手握住背在身后,放轻脚步,如同捕食的野猫一般,无声的走进了大门。
一进门他就觉得这栋建筑不太对劲,太冷了,阳光丝毫照不进来,大白天也需要白炽灯来照亮。而且墙体非常厚,似乎是为了有足够的隔音效果。
许迟默默的走向二楼,白炽灯发出呲呲的声音,响应着他那轻微的脚步声,反衬的周围愈发寂静。
一走到昏暗的二楼,许迟就皱起了眉,看来这栋建筑虽然足够隔音,但并无法阻挡气味散发出来。他无比熟悉的血腥味从墙缝里丝丝缕缕的渗透出来,如同死神的手一般缭绕在发间与脸边。
许迟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向着血腥味最浓的房间走去。
金属的房门上钉着加固的银色铆钉,看起来十分笨重,他伸手推开掩虚的门,里面开着很多盏灯,非常亮,几乎刺痛了许迟的眼睛。
他眯了眯眼,让自己适应这种光线,然后才完全打开门。紧接着他身体一僵,手指情不自禁的松开,匕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房间不大,但很空旷,许迟看到地板上全都是刺目的鲜血,血泊之中躺着一个好像是人形的东西,然而他全身都是殷红色的,柔软的肌肉组织全部暴露在空气中,就像是…被人用刀活生生的剥了皮!
这是地狱吗?
许迟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浑身克制不住的发抖,整个人如坠冰窖,被黑暗的恐惧所笼罩。
地上那个人居然还没有死,身体蠕动着,四肢抽搐着,胸膛里发出闷闷的气喘声,就像快要断了气的风箱。他双目圆睁,瞪着天花板——事实上他也没办法闭眼,因为他根本没有眼皮。
而嶙崖安静地站在这团血肉的旁边,目光平和,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右手拿着一把精巧的手术刀,刀身以及他白色的手套已经全被染红了。
他脚边扔着几件染血的衣服,其中那件白大褂尤为的显眼。
“唔…”许迟双腿发软,勉强撑住门框,才没有瘫倒在地上。他的身体在颤抖,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呼吸几乎跟不上了,胸膛剧烈的起伏,脸上血色尽失,惨白如纸。
许迟的目光僵硬的转动,看见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
君夜就坐在不远处的黑色沙发上,向他笑了笑,温柔的叫他,“过来,宝贝,我有些事要问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审讯
那一瞬间,四面沉重的金属墙,惨白的灯光,屋里的鲜血,血肉模糊却仍吊着一口气的男人,长身立于血泊中的嶙崖,还有向他投来温柔注视的君夜,都像是地狱中的恶鬼罗刹一般,变得扭曲可怕,几乎篡夺了他周围每一分空气。
许迟的身体在发抖,小腿发软,迈不出步子去。
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镇定下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感到害怕,大脑僵硬得如同锈住的齿轮,完全无法思考,甚至连逃跑都做不到。
就像是有一只大手强硬的摧毁了他所有的心理建设,把那颗脆弱的、砰砰直跳的心脏埋入名为恐惧的淤泥中。
其实这时候但凡他有一点儿正常的思考能力,就会发现这种情绪是很异样的。
他是个佣兵,就算没见过活剥这种过度残忍的刑罚,尸体和血肉也见过不少,就算猝然受到惊吓,产生了应激反应,也不会如此严重,到了完全无法动弹的地步。
只要他能思考,就会意识到克里斯给他喝的水不对劲,但是他现在没有任何心思去想那些——那把锋利的小刀明明是拿在嶙崖手上的,可许迟却觉得自己的皮肤正在被一刀一刀的慢慢剖开剥下,变成和地板上那个同样凄惨的东西。
直到君夜开口催促他,许迟才猛然从这种幻觉中清醒过来,他听见君夜叫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到我这里来,听话。”
许迟浑身发冷,却像着了魔似的,迈开腿踩着满地的鲜血,向君夜走去。牛皮鞋底踩上血液,血花四溅,发出啪唧啪唧的水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也将许迟的心拉入更深的恐怖之中。
他站在君夜面前,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他的喉咙像是被凭空卡死了一般,发不出声音。
君夜谅解的笑了笑,向他张开手臂。这是一个很明显的示意的姿势。
如果放在平时,许迟会故意无视这种暗示,然而现在不同了,他害怕极了,求生本能已经完全接管了大脑的职责,为了不受到伤害,他会对君夜言听计从,奉命唯谨。
许迟动作迟缓的跨坐在君夜大腿上,向前靠了靠,手指抓住了君夜的衣服,微微低下头,姿态堪称温顺。
君夜很满意的摸了摸他脑后的头发,手掌顺着他的脖子向下抚去,落在后背。他能明显感觉到许迟身体的颤栗,当然,这也是他的目的。
君夜又捏住许迟的下巴,强迫他扭头去看地上血肉淋漓的男人,轻声细语的问道:“宝贝,看看他,你认识这个人吗?”
“……”许迟惊慌的闭上眼,努力了一下,才勉强发出声音,“不…我不认识……”
“嗯?”君夜按住他的后项,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哄道:“我不会生气,宝贝不要跟我说谎。”
“我…我真的……”他的声音已经出现了微不可闻的哭腔,颤抖的厉害,“我真的不认识…”
“是吗?”君夜似乎是叹息了一声,揽住许迟的后腰,腾出手来从旁边拿出一张薄薄的、半透明的纸,轻轻抖开,放在许迟面前。
他亲昵的吻着许迟的耳朵,温热的吐息伴随柔和的言语侵入敏感的耳道,“那我来告诉你吧,地上这个人,是个混进来的乱党,我让人在他身上施加了一点儿小小的刑罚,他才坦白了一切,这张地图也是在他身上搜出来的,宝贝,你看看,这个字迹是不是和你的很像?”
许迟浑身一颤,战战兢兢的睁开了眼睛,目光在接触地图的那一刹那,瞳孔骤然缩紧。
他明明让白大褂把地图烧掉的!
但他没有,也许白大褂也同样在戒备他,如果许迟临时倒戈,这张地图也是拉他下水的确凿证据。
许迟立刻扭开头,逃避似的,又像讨好似的,把脸埋在君夜肩膀处,用两只胳膊紧紧的抱住他,手指深深陷入后背的布料之中。
君夜听见他哽咽了起来,模糊不清、颠三倒四的撒谎、求饶,“不是…不是我…我没有做过,没有……求你了,求你了…”
君夜只要一侧头,脸颊就能碰到许迟毛茸茸的短发,发丝还在随着他的抽噎而微微颤动。
对于许迟这种反常的行为,君夜并不惊讶,毕竟是他亲口吩咐克里斯把混着迷药的水给许迟喝。他特地选择了这种效果最强的神经药物,就是为了能完全摧毁许迟的心理防线,将恐惧直接送入他的心底。
虽然这类强效药会轻微损伤许迟的神经,但他有自愈的能力,很快就会痊愈,也并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许迟好像已经哭了,君夜伸手过去,掠过耳侧,在他脸上一摸,手指就摸到了湿润的水迹。
他这个样子算是很可怜了,而且濒临崩溃的边缘,不过君夜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毕竟许迟这次的行为,或多或少的激怒了他。
君夜抓住许迟的后衣领,把人拉开一些,盯着他的哭红的眼睛,残忍的说道:“可是啊,宝贝,地上这个人在还能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指认了你。”
他说得不疾不徐,淡然从容,“他指认你为了离开庄园,协助他偷了地图,对不对?”
“……”许迟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眼泪汹涌的顺着脸颊肆意流淌,他哭得这么凄惨,好像真的是无辜的似的。
恍惚间让君夜想起很久以前,无人区的广场上,许迟在目睹第一场行刑之后,也是这样很无辜的睁着眼睛望着他哭的,虽然没有现在哭得那么厉害。
君夜有点儿心软,但眼神和语气仍然冷硬,逼问道:“除了这个人,你还接触过那些乱党?”
许迟立刻就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抽泣着,气息不稳地出卖了本来就互相算计的同伙,“还有…陈,陈林…”
“哦,之前和你交换过联系方式的那个区长。”君夜倒是没有太惊讶,能把卧底送进庄园的人物,必然会有不低的职位,这个陈林本来也是他锁定的嫌疑人之一。
事情问得差不多了,许迟看起来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君夜便将许迟按进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用一种低沉的语调说道:“没有下次了,知道吗?”
许迟躲在他的怀里不断的点头,泣不成声,“嗯…不会了,真的…我不敢了,求求你……”
君夜没有回应他,任由…甚至是享受的让他缩在自己怀里小声哭。他看了看手里的地图,忽然疑惑的嗯了一声。
这份许迟手抄的地图,有八个关键的位置画错了,其中包括转角的走向,牢房的位置,守卫的数量,以及门的朝向。
也就是说,这是一份看似正常,但却错误的地图。深海监狱的路线错综复杂,如果依靠这份有瑕疵的地图去劫狱的话,不但无法成功,还有可能被引导走入死路。
这是许迟刻意而为,还是因为时间紧迫无意为之?
君夜扭头看了许迟一眼,心里疑惑了起来。
如果说,许迟是故意画了错误的地图,那么他的野心还真是不小,竟然打算把敌我两方都蒙骗过去,做谍中谍,使计中计。
这种行为是非常危险的,一旦事情败露,许迟就要面临里外不是人的处境,甚至落到孤立无援的下场。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不管许迟是真的要协助乱党,还是单纯的利用他们,君夜都不在乎。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许迟时时刻刻、不择手段想要离开他的那颗心。
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激怒他了。
君夜随意的扔掉地图,伸手扳过许迟的脸,用拇指擦去他眼角的泪水,轻声哄慰:“好了,不要哭了,事情已经过去了。”
许迟条件反射的想躲,却又被恐惧牢牢压制,温驯而麻木的被君夜抚摸着。
尔后君夜把他抱了起来,踏过遍地的鲜血,向门外走去。
其实他对许迟算不上残忍,如果他真的狠心的话,这时候就应该趁许迟情绪失控,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牢牢锁上门,让他单独和那具尸体呆上整整三天三夜。
等再把他放出来的时候,就算药效过去了,许迟也绝对会对他唯命是从,再也不敢做出任何违逆的事情来。
但是君夜不会这样做——许迟是他珍惜又吝惜的爱人,不是一条需要驯养的狗。
但是此时的许迟是完全感受不到这一丝宽容和让步的,他已经被恐惧和药物所擒获了,即使是被抱在怀里,也无法感受到一丝温暖。
他的目光越过君夜的肩膀,看向房间里的嶙崖。即使这个人此时满身是血,手里还拿着刀,但可能许迟潜意识里觉得嶙崖是安全可靠的,望向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求救的情绪来,就像是被捕猎夹困住,惶恐不安的幼兽。
那无助的眼神让嶙崖微微一怔,少顷之后,他垂下眼,避开对方的视线,然后像是惭愧一般,悄不做声的把拿着刀的右手藏到了身后。
无能为力是什么感觉,嶙崖现在是切身体会到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高烧
克里斯到底是没等到许迟一起和他吃晚餐,因为许迟从刑室出来之后,立刻就发起了高烧,而且病势凶猛,一下子就烧到了三十九度。
他昏迷不醒,呼吸也不平稳,皱着眉,好像很难受似的躺在床上。昏睡中的人无法自主吞咽,喂进去的药都吐了出来,医生只能给他注射退烧药。
但尖锐的针头一刺入皮肤,他就像触发了什么噩梦一般,即使醒不过来,也本能的开始挣扎,甚至医生都按不住他,针头差点儿断在肌肉里面。
后来找了两个人按住他,医生才顺利把药物注射进去。
然而这些精心调制的退烧药剂注射进许迟的身体里,就如同水滴汇入大海,迅速的消融不见,仿佛起不到任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