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儿嘟了个嘴,满脸都是不快,将信收起来捡好佯作没听到:“我去看看厨房煲得汤好了没。”
秦岚之好笑道:“我难得劝你,不听也就罢了,怎还一副我欺负了你的样子?一会儿让喻兰看见……”
“我看见什么?”谢喻兰撩袍进门,长袖往后一拂,端得是一副富家贵公子的儒雅姿态。他背对日光而立,黑发披散未束,只在发尾随意扣了只掐丝镂空发箍——今日是小月儿负责梳洗的,发型和衣着他没得选。
这幅模样虽矜贵文雅,又颇有前朝风流,但于习武之人来说还是不太利落,稍显麻烦了点。但小月儿喜欢打扮他,他便也由着对方,并不多言。
秦岚之坐起身来,按着媳妇儿肩膀坐了,又给他喂了颗葡萄:“没什么,你尝尝这个怎么样?好吃我让他们再买些来。”
“……你这是买的吗?”谢喻兰瞪他,“别当我不知道,是其他门派送来的吧?”
秦岚之抿了下手指,黑沉沉的目光里带上若有所思:“你知道了?”
“我若是不知道,你还打算瞒着我多久?”
“自然是等解决了再告诉你。”秦岚之道,“一点小事,用不着让你费心。”
“弟子们都来告状了,还小事?”
“……”秦岚之叹气,挨着媳妇儿坐下了,揽着对方肩膀道,“所以我说什么来着?‘孩子’就是容易挑拨咱们夫夫间的关系。”
“……”
秦岚之语重心长:“尤其是当‘父母’对‘孩子’的教育理念不同时,太容易吵架了。不值当。”
谢喻兰本还绷了个脸,心说真是岂有此理,居然让这些外人打扰了弟子们静心练功。结果自己还没质问几句,就被秦岚之的说法弄得笑出了声。
“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就孩子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是掌门,那些弟子不都是你的‘孩子’?”秦岚之振振有词,“你现在只顾着你的弟子,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夫君?”
“强词夺理!”谢喻兰掐他的脸,“你明明知道我在同你说什么!”
“知道。”秦岚之收敛了玩笑,道,“放心,这两天就打发他们回去了。主要是那些长老思想古板陈旧,来硬得不行,只能晾着他们。至于其他门派,不过是怕万壑宫没了我主持,当真归顺了武林盟,那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谢喻兰皱了皱眉,他从前也是知道的,因为万壑宫担着“魔教”的名声,周边许多不愿意归顺武林盟的小门小派便一直以“魔教”小弟自称,搭着万壑宫的杆子维持门派运转,偶尔也会有些太过放肆的,打着魔教名号出去任意妄为,也被老六他们收拾过。
从前万壑宫不怎么管这些依附过来的小门派,但如今局势又不同了,他也不知秦岚之是个什么打算。
秦岚之一眼便看出他的担忧,安抚道:“放心,不成气候又知道安分的小门派我不会去管,有歪心思的门派我不会让他们得逞。以前也一直是这样过来的,现在、以后都一样。”
谢喻兰唔了一声,小月儿已经悄悄关门离开了,屋内只余他们二人,谢喻兰便懒散下来,靠进男人怀里,小声问他:“万壑宫怎么就成了魔教,你还没跟我说呢。”
以前他没心思,也没机会问,更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过问。
后来失忆,倒也趁着糊涂时问过,那时候秦岚之只回答了一部分。
诚然武林盟想找一个“共同的敌人”以维持内部关系稳定。
但为何就是万壑宫?万壑宫又为何就认下了呢?
秦岚之唔了声,挪动了一下身体,好让媳妇儿靠得更舒服,慢慢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你也知道‘白头鬼刹’吧?”
“当然。”谢喻兰点头,“他是你师父,也是十年前金阁榜排名第一的高手。”
“是。”秦岚之点头,“师父性格古怪,手段狠辣,没什么人性……”
谢喻兰一惊,万万没想到那个神秘的第一高手竟是这样的性子,更是从秦岚之嘴里亲口说出来。
“他当年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选一个弟子,但凡不合他意的学不到几年就被他亲手杀掉了。”秦岚之平静无波地回忆,“我算是运气好的。”
谢喻兰:“!!!”
秦岚之的爹,也就是万壑宫前任宫主,前期其实还没同“魔教”挂上钩,万壑宫最初是以消息灵通而闻名,类似金阁榜,也类似专门转卖消息的中立门派。
因为消息极其灵通,白头鬼刹要找弟子,便也是由万壑宫负责。白头鬼刹年轻时便无恶不作,只是他来无影去无踪,又不会留下什么特定的痕迹,便很少有人能将一些流血事件同他牵扯到一起。
只隐隐有传说,却没有证据。
武林盟那时也还未成大气候,几家势力互相抗争,流血事件有官府负责,他们自然也不会多有留意。
阴错阳差的,白头鬼刹年轻时反而在金阁榜上寂寂无名,甚至没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
一直到后来他广撒帖招弟子,才逐渐有了名声。
白头鬼刹花费数年,来回招揽了数名弟子,最后都在他失望之下被统统杀害,一个不留。
在他绝望愤怒之际,他意外发现好苗子其实就在眼皮子底下——就在万壑宫。
他绑了秦岚之强行教导武学,秦父一开始不答应,要抢回孩子,没料到秦岚之果真是个习武奇才,被白头鬼刹教导短短几月,便有了飞速的进步。
白头鬼刹是个极端的人,恨就杀光,爱就摘月亮摘星星、下刀山入火海也没二话。见白头鬼刹对秦岚之很好,秦父便也不再抗拒。
后来秦岚之出师,年纪轻轻在江湖便已无敌手,震惊武林。白头鬼刹安心了,就此离开再没回来。旁人说他死了说他失踪了,什么话都有,但却不敢小瞧白头鬼刹留在世间的威名。生怕他一个不高兴突然“起死回生”,将武林掀起新的血雨腥风。
但只有秦岚之知道,师父确实死了。
“师父年轻时的劣迹没法证实,但后来杀害弟子众人皆知,因此哪怕是金阁榜第一,也被众人冠上了魔头的名号。而我既然是他教出来的,我父亲也同他关系不错,万壑宫自然就成了魔教。”
白头鬼刹消失后,又过了多年,自然没人再提前事,只一口一个万壑宫是魔教。
如谢喻兰这般的年轻人,自然也就不知道源头来处了。
谢喻兰恍然大悟:“事关你师父……想要完全撇干净确实困难。”
白头鬼刹再心狠手辣,但却实打实地待秦岚之好,秦岚之无法否认这一点,也因此无法和白头鬼刹断绝师徒关系——此乃大不敬。再加上秦岚之年纪轻轻便再无对手,武林忌惮他,自然也不会轻易让他摘下“魔教”的名头。
如此种种复杂关系,才成了万壑宫如今的样子。
而要在这人心的漩涡里保持本心,过得潇洒自在,也实在是难得。
秦岚之笑了笑:“我本就不在意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号,若不是为了你,我也不想参与江湖闲事。”
谢喻兰叹气:“你本可以不参与。”
“到现在了还要跟我说这些吗?”秦岚之亲了亲媳妇儿的脸颊,觉得软嫩嫩水灵饱满的,便又忍不住一口咬了下去,“唔,让我咬一下。”
“哎你!”谢喻兰没躲开,被咬出浅浅的牙印,一时无奈极了,“真的属狗啊你?”
秦岚之顿时乐了:“又想玩什么新游戏?汪?”
“……”竟不敢细想。
谢喻兰脸一下通红起来,捏住男人的嘴,窘迫得很:“光天化日不要胡说……”
“哦,天黑了就可以说。”
“秦岚之!”
“哎,夫君在。”秦岚之搂着人哈哈大笑,“世人怎么想,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喻兰,只要你我开心,这一生不后悔便好。”
谢喻兰抿唇,嗯了一声。
“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秦岚之看看天色,将人抱了起来,“今日你不练功了吧?咱们一起睡会儿?”
“大中午的睡什么,哎你放我下来!”
“午睡嘛。”
“我不……唔!”
秦岚之将人压进床铺,温柔的吻覆上随即变得热情又缠绵。
谢喻兰早已熟悉这人的一举一动,稍被撩拨便浑身瘫软,毫无抵抗力。
床帐被拉下,隐约只见人影纠缠,被浪翻滚,白玉似的手指抓住床柱,又被秦岚之一根根掰开。
小月儿端了汤来,在门外动了动耳朵,又无奈退开了。
其实教主分明就是故意的,小月儿想:教主就是故意不处理,等着谢家子弟告状,好让夫人主动送上门来。要知道最近夫人痴迷练习新功法,已经好几日宿在书房了,教主早心有不满,又不想去打扰,怕惹对方生气。于是便换了这么个弯弯绕绕的办法。
小月儿回头又看了眼紧闭的门窗,嗤了声:爱情,让人盲目,让人幼稚。
她才不想要。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正版,啵!
第53章 甜蜜日常(五)
谢喻兰做了个荒诞的梦。
梦里他生活在茂密的树林里,头顶有大大长长的耳朵,身后有短而可爱的尾巴,他趴在湖面看自己的倒影,发现头顶居然是一对雪白的兔耳朵,他离奇地伸手摸了摸,那耳朵温热,柔软又毛茸茸的,薄薄的两片,捏在手里稍微用点力仿佛都要折了。
他对着湖面摸了半天,又转身费劲地去看身后,长衫后头开了个口子,专门用以露出小巧蓬松的短尾,那一点水滴形般的尾巴一动一动的,周边偶有动静发出,那尾巴便抖成一团,轻轻缩起,看着可爱极了。
谢喻兰蹲坐在湖岸边,茫然地想: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成日同秦岚之玩“扮演”游戏玩太多了,以至于梦里成了这幅模样?
他现在是个什么玩意儿?兔子精?兔仙?
还是……妖怪?
簌簌——
湖对面的树丛后发出奇怪的声音,谢喻兰大大的兔耳朵竖起,情不自禁地仔细倾听,整个人也呈戒备模样,随时准备逃跑。
繁茂的枝叶后慢条斯理踱出一只黑色大狼来,修长的四肢踩在枯枝上,一双金色的狼眼懒散地瞥了过来。
他微微张开长而尖的嘴,露出雪白锋利的獠牙,仿佛盯上了世上最美味的猎物,红色的舌头探出一点,像是露了个恶劣的笑又像是准备狩猎——用那尖尖的牙咬破喻兰兔子的颈项,好好饱餐一顿。
天敌!
喻兰兔整个人都原地僵住了,小小的尾巴狂抖,鼻翼飞快翕动,微微张开嘴急促呵气。他不敢随意乱动,生怕对方扑过来,一兔一狼就这么长久地对视,湖面安静,林子里不时传来鸟鸣,时间像是突然被拉得很慢,每一秒都是煎熬。
突然,扑通一声,湖面高高跃起一只肥美的鱼,带起的水珠在斑驳日光下瞬间形成了小小的彩虹。
彩虹转瞬即逝,喻兰兔已经动了。
他几乎在鱼儿跃起的瞬间转身就跑,几乎是连滚带爬,大大的耳朵不时往后转,能清晰听到黑狼追过来的脚步声。
水花飞溅,黑色的大狼冲出去,后头又跟出了两头一灰一白的狼。
灰色的狼有些秃毛,身上杂毛稀疏,耳朵尖还缺了一角,白色的狼则显得稳重睿智,撩起尖牙冲前头黑色大狼发出“呜——”的暗示声。
“大哥!”灰狼一跑起来,身上的毛就掉得更厉害了,光线下能看到尘埃同他的毛一齐飞舞,“我左,老七右,咱们包围他!”
黑色大狼点了下头,没吭声,白色的狼看了自家大哥一眼,又同灰狼嘱咐道:“六哥,不要吓着对方。”
老六:“?”
老六动了动尖耳朵,骂骂咧咧:“捕猎不吓着他,难不成还哄他?老七,自从你娶了媳妇儿后脑子就好像不太好使了。”
“……”雪白的老七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还想多叮嘱几声,老六已飞快窜去了另一头,同他们拉开了距离。
喻兰兔在前头疯狂逃跑,不时跑出个S型以甩开追兵,他脚下生风,很像是用了轻功——但实际上这只是兔子的本能。
他浑身轻盈,长衫被树枝挂破,被他嫌碍事地脱下来往后丢,很快,他就化身成了一只雪白蓬松的兔子,在密林之中飞奔,落地悄无声息。
枯叶被风卷起来,追上逃跑的兔子,又被兔子甩开。
他修长的后腿拉伸开时直而优雅,眼看就要逃出狼群的追捕,前头却突然出现了一只长耳鸮。
长耳鸮扑扇开翅膀,兔子一个急刹,只这么一个停顿,两边的狼便成功围了上来。
“花三!谢了!”秃毛灰狼笑起来,伸爪子就要去按兔子,却被白狼一下挡开了。
“老七!你有病啊!”
“跟你说了不要吓到……”
话音未落,黑色大狼已走到近前,剧烈奔跑之下他也丝毫不喘,气定神闲地踱步过来,粗而大的爪子轻柔地按在了兔子……尾巴上。
灰狼老六:“……?”
长耳鸮抬起一边的翅膀低头理了理毛,声音温雅冷淡:“就是他?”
白狼坐了下来,尾巴尖来回甩了甩,替自家大哥回答:“应该是了。”
秃毛灰狼这时候才回过神,茫然地看了看大哥,又看那闭目装死的兔子:“什么是他?啊!难道是大哥找了大半年的那个……”
灰狼忙往后退了几步,生怕伤到兔子,小心道:“靠,怎么没人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