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岚之面无表情移开视线,只觉得手心里的触感柔软又细腻,还有些凉,半点不似个男人家的手。
过了桥,人果然少了许多。
有人在桥下放灯,也有人在树下挂许愿木牌。
月色皎洁,云层散开,烟火之后云雾缭绕,人间烟火气是那么真实又令人温暖。
谢喻兰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想到自己再也没有家人了,再也没有这份温暖了,忍不住就红了眼睛。
他低头快速揉掉眼泪,似是觉得自己丢人了,小声掩饰着鼻音道:“谢谢你。”
他东摸摸西摸摸,从兜里摸出一把橘丝糖,塞进男人宽厚的手心:“我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个送你,很好吃的。”
秦岚之不喜欢酸的东西,但没说什么,点点头收下了。
他转身要走,余光瞄见站在桥边发呆的男人,顿了一下又回头道:“你不是本地人。”
谢喻兰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冷清的男人会跟自己搭话,愣了一下点头:“是。”
“来做什么?为了看花灯?”
“……”谢喻兰苦笑了一下,“来找人。”
“找谁?”
“……仇人。”谢喻兰低头摩挲着手里的提灯,眼里情绪晦涩不明,“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我的仇人。”
秦岚之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这时候是真的好奇了,他转身走了回来:“你连自己的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是不是很蠢?”谢喻兰苦笑了一下,鼻头发酸,“我连该去找谁报仇都不知道。他们都告诉我,凶手肯定是那个人,可我在这儿待了半年……我从未见过他害谁。”
不仅没见过,橘台镇的百姓虽然畏惧万壑宫,生活却从未受到什么影响。
百姓其乐融融,因为有万壑宫坐镇,其他小门小派包括山匪也不敢来此捣乱,反而显得很是静谧安详。
他跟许多人打听过关于大魔头的事,可除了捕风捉影的谣言,没人拿得出丝毫证据。
无非都是口口相传的“我听说……”。
这让他愈发动摇起来。
如果他能见对方一面,如果他能当面质问对方……
秦岚之静静地看着发呆的男人,手指在桥上叩了叩,突然道:“如果凶手真的是那个人呢?”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报仇。”
“那如果不是呢?”
“就继续去找凶手。”谢喻兰看着远处攒动的人头,“哪怕大海捞针,我也一定会找到他。”
“何必呢?”秦岚之道,“你家就剩了你一个,你父母兄长也一定希望你好好过日子,不要陷于仇恨和痛苦中。你一定还有其他亲人吧?为何不去投奔他们?”
“我……”
谢喻兰突然一顿,猛地回头看向秦岚之,他大步后退,警惕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就剩了我一个?”
秦岚之微微俯身,嘴角勾起耐人寻味的弧度,他一手扶在自己面具上,眼睛直直地盯着男人:“如果我说,我能让你见到他呢?”
谢喻兰蓦然睁大了眼睛。
秦岚之命令道:“伸手。”
谢喻兰下意识要背起手来,却被秦岚之抓住手臂,硬是让他摊开了手心。
他单手摘下面具,将那绘有兰花图案的面具放进了男人手里。
“拿着这个上山。”他低低道,“你就能见到他。”
第17章 一定是媳妇儿想我了。
虽然时间、地点、人物不同,但同样是为家人报仇,同样不知凶手何人,同样疑点重重,同样所有人将矛头都指向了万壑宫。但不同的是,当年谢喻兰没有人云亦云,而是一直暗中观察,当年万壑宫的名声远比现在更糟,他就算怀疑也是理所应当,但他却没有。
他想见秦岚之一面,想当面对质,想听对方会怎么说。
而李牧枝则压根儿不分青红皂白,笃定了是万壑宫毒一戒下得毒,神色之倨傲和愤慨,仿佛这件事已经水落石出,压根儿不需要什么证据。
秦岚之目光放远,像是陷入回忆又像是若有所思,他们在外头逛了一大圈,又给谢喻兰买了些小零食,直到暗卫来禀,说是夫人醒了。
回去的路上,毒一戒猜测道:“夫人这回突然改变身份,可能是因为之前姓箫的提到了谢三公子,刺激了他。”
秦岚之唔了一声,沉吟道:“一旦涉及谢家,喻兰就会很快改变身份,强迫自己不记得先前的事。但……这跟他现在的身份有什么关系吗?”
谢喻兰自从撞坏了脑袋,大王和妃子这个设定已经出现了好几次。
倒是之前那个修仙的设定还是第一回 出现。
难不成是背着他偷偷看过什么不正经的话本?不,他家媳妇儿那么乖那么腼腆,要看也必定是被老六他们带坏了。
秦岚之想到这儿,凉飕飕地看了眼身后的老六和毒一戒。
老六背脊猛然一哆嗦,寒意从天灵盖直冲而下,茫然想:这好好的,我又说错话了?不对啊,我还没说话呢?
老六往毒一戒身后躲了躲,可怜小媳妇儿似的,脸上的刀疤都带出一股委屈劲来。
倒是毒一戒关键时刻提供了一个线索:“教主,我是这么想的。其他的设定好歹还跟谢家灭门有点牵扯,譬如刺客、修仙、神医、算命。刺客和修仙就不提了,明摆着跟灭门案有关,神医的设定,或许是他潜意识想治好家人,算命则有可能是想提前预料家人凶吉。但只有这个大王的设定……”
毒一戒摸了摸下巴:“这个设定和其他任何设定都没有必然联系,神医和算命好歹也挨了几分,但大王这个设定一出场,除了……咳咳,那啥,好像就没有其他作用了。”
秦岚之也是这么想,点点头:“所以?”
毒一戒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所以,这个设定可能只跟夫人的……欲-望有关系。”
老六一愣,随即一通猛咳,狠命拉同僚的衣摆,使眼色——不要命啦!这种话是你能说的吗?!夫人那啥那啥,是我们可以讨论的吗?!
小心人头不保!
秦岚之倒是没往这个方向想,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细细一思考:好像是有点道理。
他勾了勾嘴角,意味不明的笑容一闪即逝,又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跟人讨论:“你的意思是,他心里……喜欢我,爱慕我,想我的时候,就会出现这个设定?”
每说一句,秦岚之嘴角就上扬几分,语气都有些按捺不住的轻飘,眼尾微微勾起,向来犀利阴沉的神情显出几分春暖花开的颜色,道:“你是这个意思吧?”
毒一戒嘴角抽了抽,低眉顺眼道:“这只是我的猜测。”
“有点道理。”秦岚之回忆了一下,好几次媳妇儿不是半夜三更摸进房间,就是前一天两人深情款款对视后,氛围暧昧后,突然就会出现大王的设定。
那一定是媳妇儿想我了。
那么腼腆乖巧的一个人,只有在出现大王设定的时候才会大胆又热情。一想到紧紧抱着自己不放手的媳妇儿,秦岚之一颗心都要飞出喉咙去了。
但从他的面上看,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秦岚之镇定自若地点了下头:“把这个记下来,等神医来了,也好让他有个参考。以后……再出现类似的情况,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老六:“……”您还想出现类似的什么情况?说来大家一起听听?
回到淮山门,谢喻兰已彻底清醒了,他又回到了神医的设定里,让小月儿给换了一身月白长衫,白得似雪似玉,整个人两袖清风,仙风道骨,窝在秦岚之怀里撒娇的模样彻底不见了。
一见人回来,谢喻兰忙冲上前,责怪道:“大公子怎能随意外出?!你现在怀有身孕,不能随便乱跑,动了胎气可怎么了得?”
秦岚之:“……”忘了还有这茬。
秦岚之不发一言,只将买回来的各色零食塞进谢喻兰手里,哄道:“见先生辛苦,专程去为先生采了些……灵药。”
谢喻兰果然一秒上当,接过大大小小的零食果干,惊喜道:“大公子有心了!”
他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只小药箱,将各种零食分门别类的放好,仿佛这些东西真是什么灵丹妙药,需得好好保存。
剩下一瓶青梅酒,他闻了闻,蹙眉道:“大公子眼下可不能沾酒。”
“我不喝。”秦岚之揽着他的肩往回走,“知你喜酸甜口,特意给你带的。”
“多谢大公子。”谢喻兰不好意思起来,眼尾一点桃花瓣的绯红延伸到太阳穴,愈发清朗娇俏,一派自成的风流。
秦岚之手指不由在对方背脊轻抚,仿佛贪恋衣衫下的温热触感,心里痒酥酥的发麻。
谢喻兰被摩挲得痒,往旁边躲了一下,将药箱放下招手道:“来来,我给你把把脉。”
秦岚之撩袍而坐,房门关上,屋内只剩两人。
小月儿守在门外,想偷摸听听,被老六拦住了:“哎,少儿不宜。”
小月儿无语道:“还当我是孩子呢?”
老六皱起眉,脸侧刀疤更加明显,咧嘴道:“大姑娘更不宜。走走,陪我去院子里坐会儿的。”
小月儿被推着走,嘴里咕哝:“我还不是担心夫人……他这两天情绪不太对。”
“这你也看得出来?”都快七十二变了,还能瞧出啥情绪啊?
“我一直伺候夫人,我当然知道。”小月儿心道,你们这群糙汉神经粗得跟万壑山上的千年古树一样,十个人都抱不住,能发现什么啊?
小月儿压低声音,悄咪咪道:“夫人偶尔会突然发呆,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但瞬间又不记得了,眼神很空。最近几天尤其频繁。”
老六和毒一戒互相对视一眼,毒一戒道:“看来下山还是有点作用的,见了各色的人,能刺激夫人想起一些前事。”
“但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老六摸了摸光头,咂嘴道,“万一刺激坏了。”
“先前在山上,已然有恶化的痕迹了。”毒一戒叹气,“修仙的设定是第一次出现,而且故事越编越完整了。甭管好不好的,咱们总得做点什么。”
这边三人皱着眉商量,那头屋里,谢喻兰按着错误的脉门闭眼查探许久,皱眉道:“不太好啊。”
秦岚之喝了口茶,习以为常:“怎么个不好法?”
“我感觉不到脉搏。”
“……”就没按对过地方,能感觉到才有鬼了。
秦岚之心里叹气,伸手准备帮“神医”找对位置,却哪料对方突然站了起来,一句话不说扑进了怀里。
秦岚之浑身一僵,心跳如擂鼓:突然换人设了?这么着急的吗?
他忍不住又想起毒一戒的猜测:难道是我没让喻兰满足?
秦岚之动了动嘴唇,一声“爱妃”尚未出口,就见谢喻兰整个人埋在他怀中,侧耳听他的心跳声,长吁了口气:“啊,这里有。”
“……”
“有点快啊。”
“……”
谢喻兰趴在他怀中抬头望来,房间里昏暗,眼瞳颜色显得有些深,莫名令人瞧出一股深情的错觉。
“母子平安,太好了。”
“……”听心跳就听出来了?
秦岚之无奈却纵容,摸了摸谢喻兰的脑袋:“有先生在,我很放心。”
谢喻兰习惯性偏头蹭了蹭男人掌心,一瞬间眼前似是滑过类似的画面——
万壑宫中,他换了一身黑衣黑裤,蒙着面打算去秦岚之的书房找东西,只是还没进书房大门,就被秦岚之逮了个正着。
秦岚之揪着他的衣领,拎小狗似的,语气冰凉没有起伏:“我放你上山,不是为了养家贼的。”
谢喻兰吞咽一下,转头要咬秦岚之的手,又被对方按住了脑袋。
那宽厚的掌心不轻不重在他头侧揉了一下,低声道:“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来问我,我都可以告诉你。这般背后偷偷摸摸,又何谈信任二字?”
他在谢喻兰耳旁呼出口热气,湿润撩拨:“你口口声声说想同我对质,如此看来,也是虚伪小人一个。”
谢喻兰挣扎一下,几乎贴到男人怀里,抿着苍白的唇瓣道:“不、不是这样的……”
“我不需要听你解释。”秦岚之将人丢开,拿手帕擦了擦手指,转身没入黑暗里,只余尾音随风而来,“明日一早下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
“先生?”眼见怀里的人没反应,秦岚之皱眉凑近了,“谢喻兰?”
谢喻兰一个激灵,放空的眼神陡然聚焦,仿佛整个灵魂从远处被拉了回来,混沌地撞入躯壳里。
耳畔的呼吸和声音都同记忆里的男人重合,他下意识要解释什么,口中喃喃:“不是这样……”
秦岚之捏住他的下巴,令他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你说什么?”
谢喻兰愣了半晌,抓住秦岚之的手指,清醒过来道:“我想起来了。”
“?”
“有个危重病人需要我。”谢喻兰离开秦岚之的怀抱,整了整衣衫,“这事很重要,我得去一趟。告辞。”
说罢也不等人回应,转身就走,走得还挺着急,脚下踉跄,推门时还绊了一下。
秦岚之:“……”
这又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秦岚之:跟不上媳妇儿的剧本节奏,我好累。
第18章 先生脸红什么?
谢喻兰头脑混沌,仿若将前世今生混淆在了一起,一时竟分不清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