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韫回过头,虚影坐在棺材盖上,人倚着棺材,托着脸看着自己。
还是看不清脸,只能隐约看出是个女人。
虚影点了点谢韫,用一种溺爱又无奈的语气教训他:“我现今只有一道灵体,没有灵力帮你疗伤,好好去躺着。”
谢韫摸不准虚影的想法,道:“躺不住,我要找人。”
虚影道:“那个陪你一进来的小家伙?”
她起身,眨眼到了谢韫面前,她没有实体,半浮在空中,微微低下头,笑着道:“他不懂事,练了不该练的功法,所以要让他吃点苦头。”
谢韫瞳孔一缩,追问:“不该练的功法?你对他做了什么?”
依照这位的想法,恐怕先前差点要了他的命也只是“吃点苦头”!
高阶修士不知活了多少岁月,早就忘了自己身在低阶时是何等的脆弱。
虚影慢悠悠地绕着谢韫晃了一圈:“那功法修到第三重之后就会心魔从生,每一次修炼,都会逼自己发疯,自己疯也就罢了,一个高阶修士疯起来,要叫多少人陪葬?我本来要销毁这东西,可惜正魔大战来得太仓促,整卷功法在大战中遗失。功法遗失前我就在功法上标注了禁止修炼,他还是不听话。”
这竟然是功法的撰写人……第一魔尊,陆琢玉。
已经修至大乘期的魔尊,怎么会出现在墓室中?
“过于追求力量……。”
“并非追求力量,”谢韫打断虚影,他冷冷道,“他托生于魔修,挣扎于魔道,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如他修炼一卷只有上半册的功法一样,不学,就要死。”
一个说出母亲是魔修,所以自己是魔修的人……怎么会是为力量迷失的人?
应白夜从不曾提起他的身世,原著中对应白夜身世的描写更是寥寥无几,只提到他出身魔道底层门派。
谢韫道:“魔尊身为魔道中人,也是自甘沉沦魔道吗?您修至大乘期,一生中没有迫不得已过,没有求不得的人或事吗?”
虚影歪头:“你这么紧张他?”
谢韫一字一句:“引以为挚友,劳烦魔尊放行,让我去找他。”
虚影抵着下颌:“真的?”
谢韫不顾经脉的疼痛,让灵力重新在体内循环起来:“一字不假。”
虚影:“那我是骗你的。”
谢韫一口气梗在喉咙里。
谢少主长这么大,只有他气别人的份,很少有口舌上输阵的时候:“……您能长这么大,一定是因为没人打得过您。”
第一魔尊就是这种人?
虚影赞同:“是啊,我能顺利满周岁主要是因为小时候说话迟。”
谢韫:“……”
虚影轻轻笑了下,“不过你那位小朋友现在的状态也不是很好,我没把他怎么样,但是墓室中危机四伏,他受伤后被功法反噬,此刻已经丧失理智,要不了多久就会自毁身亡。”
谢韫李绩追问:“下半卷在什么地方?!”
应白夜说过,找不到下半卷他就会有反噬身亡的风险,如果找到下半卷
虚影歪头:“我不知道。我说了,我是一道灵体,没有多少自保能力,万一叫仇家抓到搜魂,岂不是什么都搜出来了?故而我只保存了本体想让我知道的东西,也只执行本体交代的任务。我不知道下半卷在什么地方,更不清楚功法的内容。”
谢韫心里一沉:“他在什么地方?”
虚影:“他在右侧耳室内。“
在谢韫动身前,虚影道:”对了,耳室正下方长着一棵整一千年的灵漆树,汇聚的灵漆可以暂时洗出修士神魂内的心魔。如果你能活着碰到他,可以带他下去洗一洗。”
虚影轻轻挥袖,右侧门大开,谢韫甩出一柄剑,御剑穿过右侧门。
虚影勾了下发尾,喃喃道:“要不要去帮忙?但是总感觉还不够,真是睡得太久了,不记得要做什么了。”
……
耳室是配在主室左右的房间,摆放着墓主人生前所用的物品,然而右侧耳室空无物件,只有一地的血。
十来具尸体以各种姿势横在地上,应白夜站在正中,他垂着头,手里拎着刀,红绳节一摇一晃,那刀刃上映着一片片的血迹。
应白夜听到耳边有人低语。
“看,又有人要来杀你了。”
“啊——真是的,为什么总不肯放过你呢?”
“反正也没有人来救你,死了也可以吧?”
“你母亲是为你而死。”
应白夜顺着声音的指引看过去,只看见模糊的人形,隐约有一张让他不能生恨的脸。
他从血色里抬起头,向谢韫望过来,那双眼睛乌沉沉的,虹膜映着血色。
一霎时煞气翻滚,眼神里沉浮着一片血海。
应白夜抬起刀,挑起一片血,猩红的鲜血飞射向谢韫。
谢韫挽起剑花挡住血钉,鲜血在胭脂红的剑身上溅开一朵朵血花。
谢韫右手颤了颤,他轻轻抽了口气。
剑修的手本来应该是极稳的。
应白夜紧随在血钉后,他打得并不专心,总试图看清谢韫的脸。
这到底是谁呢?
谢韫侧身避开这一刀,他此刻重伤,实在没有力气和应白夜硬碰硬,挡了几下后,他试着引到应白夜的攻击打在地面上。
可即便如此,谢韫也很快就感觉到了体力不支。
他先前伤得太重了,本命灵剑折损,视觉听觉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多少。
应白夜的出刀完全没有章法,骤雨狂风地逼下来。
用刀的人杀气重,应白夜的刀长而窄,劈斩的范围大,人身在刀势中,只感觉呼吸都要被刀光斩断。
谢韫忍着喉间的腥甜,他在主墓内领略了真正的剑意,此刻心神澄澈,身心沉入手中的灵剑。
他现在没有灵力,只有在陆琢玉手中领会的剑意可以一拼。
剑身华光流动,冰寒的剑意覆盖上剑身,那剑身胭脂一样红,剑意凝出的冰都被剑身氤出绯红。
剑名应有恨。
只听闻剑鸣声中传出哀怨的叹息声。
谢韫一向强悍的剑势突然慢下来,婉婉地化成一个圆,带着应白夜的刀势下沉。
轰隆——
地面破开,谢韫胸口如遭重击,哀怨痛恨倒卷着袭向谢韫。
其实也没什么好恨的。
这可是……和他共享一个隐秘的人。
谢韫第一次用处这样的剑意,在没有灵力支撑的情况下受到了反噬,他握不住剑,拉着应白夜一起向下坠落。
剑意和刀势卷在一起,灵气形成气旋,吹开了应白夜刀上的红绳节。
他的平安结——
应白夜短暂清醒了一瞬,他下意识伸手去抓绳结,却在看到谢韫后下意识转而握住谢韫的手。
谢韫……谢怀玉,教他结平安结的人。
应白夜紧紧牵住谢韫的手。
青石砖和尸体血迹兜头砸下来。
耳室下果然长着一棵巨型灵漆树,树生千年,已经独木成林,浅青的灵漆聚在水池中。
树上撑着一片结界,挡住了同样下坠的砖石和尸体。
应白夜耳畔听到的都是心魔的千言万语,他不知道自己能清醒多久,索性丢开刀,将谢韫揽在怀里,碎石刮过应白夜的脸和手臂,他将谢韫的脸压进胸怀,揽着和谢韫一起下落。
扑通——
他们穿过灵漆树的枝叶,砸起水花,沉向更深处的水底。
谢韫已经昏过去了,他没有闭气,所以开始呛水。
应白夜眼中的世界一片青色,所有心魔的低语都逐渐离他而去,他低头给谢韫度气,带着谢韫穿过青澄澄的灵漆,直到见到墓室中辉煌的烛光。
这世上有人来救他。
耳室外
虚影站在洞口,她收回已经伸出的手,转而轻轻敲了下眉心,终于记起本体交代她的话:“我想要一个弟子。”
“要是个剑修,要很聪明。”
“有一颗会疼的心。”
“脾气不要太差。”
“最好是个美人。”
“当然了,最重要的一点,一定要是个有血有肉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等了这么久,这么久……
终于等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安慰,今天有努力更新!,而上半册功法只有五重。
第30章 身家性命
灵漆树, 六品灵植,叶片在晨昏呼吸时会渗出特殊的汁液,被干净的水稀释混合后和形成所谓的灵漆。
一棵百年树龄的灵漆树能每天产生的灵漆很少, 甚至不能填满一个拇指粗细的瓶子。
但是墓室中这棵灵漆树已经有千年的树龄。因为墓室中灵气充裕,灵漆树长势极佳, 所产出的灵漆质量上乘。
灵漆树下的水池就是用来储蓄灵漆的浴池, 池内有阵法, 树上有结界, 故而池内积聚的灵漆清澈干净,没有杂质。
灵漆有镇魂定神的功效,大量灵漆可以镇定神魂, 洗去心魔,不过未经炼制的灵漆时效短暂, 需要泡在灵漆里才有用。
应白夜意识彻底清醒, 托着谢韫坐在台阶上,让谢韫半身都浸在灵漆内。
谢韫脸埋在应白夜肩颈处,应白夜度气的速度足够快, 灵漆没有呛进谢韫的肺里。
谢韫在昏迷中也感到灵漆漫过口鼻的痛苦,但是很快, 有柔软的触碰度来气息, 有人托着他穿过浓厚的灵漆,新鲜空气重新灌入谢韫的肺腑。
谢韫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虽然醒了,状态却很差,脸色白得厉害, 几乎没有血色。
好在灵漆不仅有定魂的功效,其中蕴含的灵气同样充裕,谢韫的伤势在灵气渗透下有了恢复的趋势。
应白夜轻拍谢韫的肩背:“怀玉, 怀玉?”
谢韫浑身湿透,头发湿漉漉地垂在脸颊边,他撑着应白夜咳了好几声:“叫魂呢?我醒着。”
应白夜将他托下来一个台阶,接触更多的灵漆。
谢韫忍着喉咙间的腥甜和痒意,转头捏着应白夜的脸左右看看:“你怎么会突然被功法反噬?”
虽然知道魔功会反噬修炼者,但是谢韫和应白夜也相处了数个月的时间,从来没见功法发作过。
要说受伤,应白夜这次的伤还不如前几次在飞银城留下的重。
应白夜一边缓缓给谢韫度灵力,一边慢慢回答谢韫的问题:“我在墓室里得了个小便宜,修为增长太快。当时刚刚到飞银城的时候,我才晋升元婴不久,随后有安宫定神丸抚慰,所以一直没有发作过。而且……我在底下受了些灵气,修为马上就要突破到元婴后期,涨得太快了,心魔才会作祟。”
确实,谢韫和应白夜不过分开了这一小段时间,应白夜的修为竟然直接冲进出窍期。
心魔是佛道的说法。
修真者寿命漫长,上天入地寻求机缘,一生所见之人所遇之事无数,总有那么千八百件不如意。
其中又总有那么十来样格外刻骨铭心,以至于心心念念不能忘记,有人是求不得,有人是生死别,有人是爱恨嗔痴……可这世上毕竟没有后悔药。
怨恨不如意拖得久了,就成了神魂上的顽疾。
佛道称之为心魔,修真者将其称为执念。
不论是什么称呼,这都是一种病,可惜残肢沉疴有良药可医,心病却没有。
应白夜活到今年,如意的事情没有几件,不如意的数不胜数,但只有一件折磨得他日夜难熬。
应白夜一笑,懒洋洋道:“不过也有好处,疯起来更能打。”
谢韫诚恳道:“是挺能打的。”
躺在耳室里那些修士都有元婴后期的修为,有几个甚至到了元婴巅峰,显然是在正殿内吃饱了剑雨。即便如此,也全数折在应白夜手里,而应白夜本人居然也没受什么伤。
应白夜伸手擦过谢韫脸颊上一道伤口,轻声道:“我们少主的脸都花了。如果有下一次,直接放着不管就好,反正我自己也会醒过来。”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谢韫,像是被浇了一头水的灵猫,爪子缩起来,浑身湿漉漉的。
湿漉漉的谢韫把他从心魔中拽出来。
“放着不管?还是放着你去死?”
谢韫淡淡的。
谢韫攥住应白夜的手。
“别乱摸,”他打散头发,脱下满是血的外衣,从台阶往下走,这里只有他和应白夜,谢韫难得露出一丝疲惫来,“我在墓室里见到了墓主人留下的残念灵体,她说你那卷功法本身就有残缺……”
“我知道,”应白夜歪在台阶上,“魔功吞日月,本身就是一份残缺的功法。”
魔功吞日月,共十重,第一魔尊陆琢玉所留,当年正魔大战时被拆成上下两卷流落魔道,魔尊则在大战中不知所踪。
整个魔道都为这卷功法疯狂——魔修的修炼速度比正道修士更快,渡劫成功的修士却少,第一魔尊陆琢玉是魔道这六百多年来第一位顺利度过合体期天劫的魔修。
所有被困在合体期的魔修都想知道陆琢玉到底为何能参透那一层壁垒,成功度过天劫。
然而应白夜拿到这卷功法,翻开第一页的时候看到了猩红的大字:修者不得善终。
修炼吞日月就是饮鸩止渴,修为增长可以避免眼前的忧患,长远来看,修炼者修为精深,功法的缺陷暴露,修炼者日渐丧失理智。
而对于应白夜而言,修炼了是过几年死,不修炼过几天死。
善终不善终并不重要,因为魔道中人,没有实力就会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