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乖,你说姐姐为什么要叫我回家呢?”杜彧望向天花板,嗫嚅着问。
郁臻在不知不觉中变回了人,他抱住杜彧,摸着对方的脸,道:“好了,不要想了,我们睡觉好吗?”
“她为什么要让我学那些?”杜彧感觉身体被困惑和痛苦填满了,他埋下头,肩膀发抖。
郁臻把人又抱得更紧了些,“不要想了。”
“她是我的姐姐啊。”杜彧说,“我唯一的姐姐。”
第128章、化猫(十) pray to the moon.
怎么安慰一个痛苦的人呢?
郁臻不知道, 悲观地说,他认为这类情绪只可能被消化,不可被排解。
所以言语无效, 安慰是徒劳, 唯有陪伴具有意义。
但他明白, 真正陪伴过杜彧的不是他, 是那只叫小乖的猫。
而小乖只是一只猫, 不会说话, 不懂难过。
郁臻体验到了灵魂出窍的感觉。
他的视角从白猫的躯壳中抽离,飘至上空, 他如无重量的鬼魅, 轻盈地落到灯罩上;他坐在高高的位置,俯视着坐在床边、搂着猫痛哭的少年。
无声的画面令他舍不得离去, 可他更不敢去触碰实实在在的眼泪。
郁臻确信他已经来到了杜彧内心最深处的角落。
在他自己的心底,也有这么一处角落;和这里相似, 封闭的房间, 里面装着小小的他,一个总爱嚎啕大哭的小孩。
房间里的时间静止, 岁月凝固, 无论他如何成长、改头换面,那个小孩都永远不会变;总是哭,总是哭,没有声音,却吵得他无法安睡。
他很想试着告诉杜彧, 没关系, 都过去了。
然而他不具备这样的立场, 他不过是透过一扇窗, 以一种看似正当实则并不光彩的方式窥探着别人的内心。
他没有那份勇气去开导劝解杜彧。他们扯平了,如此已足够。
毕竟在现实当中,他们并不相识;他们所有的交集,仅存在于这个由记忆碎片、潜意识和幻想构成的世界。
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当杜彧醒来,连他本人也将遗忘他曾在梦里经历的种种过往。
既然总要告别,郁臻当然希望这场快乐居多的梦不要留有遗憾。
他轻飘地降落,自后方拥住了杜彧的背影,手掌覆盖对方冰凉的手背;他闭了眼,靠在杜彧的肩头,轻声说:“忘了吧,你长大了。”
***
一觉醒来,摸到头顶没有猫耳朵,郁臻放心了。
梦里触动的经历,回到现实却令人羞耻到不堪回首。
他压根不喜欢猫!也不是那种摔了跤要人哄的性格!
杜彧的恶趣味啊啊啊啊!
睡眠过多容易导致身体不适,郁臻这些天处于睡梦中的时间太长,大脑轻度缺氧,起床后头疼。
看时间杜玟早出门工作了,他溜达去了一楼,打算活动活动,找点吃的。
这栋房子里负责厨房和餐厅的人叫霓娜,她是名专业厨师,有一头淡色金发,长相出众——出众到与女主人相当的程度。
郁臻是杜玟特意交代过的重要客人,他想吃饭,霓娜就放下了浇花的水壶,进后厨给他做了一顿精致的午餐;共九道菜、五瓶酒,亲自端到他的桌上,为他介绍食材和调料,哪一道菜该配哪一种酒。
这顿饭吃出了晚宴的规格和氛围。
拥有这份职业素养的绝不是单凭“做好饭吃”而得到工作的厨师,霓娜大概率是杜玟从哪家知名餐厅挖过来的主厨,郁臻猜想。他大部分薪水都花在吃上了,对此还算有发言权。
不过他不是随便搭话的人,猜想止步于猜想。
“虽然我十分反感吃饭时不专心的行为,但杜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霓娜说话的态度和她外表给人的感觉一致,冷若冰霜。
她递过来一个大信封,没封口,里面是一叠厚厚的纸。
“因为不能拷贝,所以只好打印出来了,你看完后要还给我,不准拍照。”霓娜叮嘱他。
郁臻接过信封,抽出里头的两张纸看了看;这是他之前向杜玟请求过的,关于杜彧的人际关系和私人生活的详细资料。
由专人做了表格归纳和整理,细致到如果有谁这么调查总结他,他会害怕得睡不着的程度。
但郁臻把资料装了回去,信封的封口叠好还给了霓娜,说:“很感谢杜小姐的配合,可是我不需要了,你收好吧。”
他明白了杜彧不愿醒来的原因,他了解那个人了,无需再看这些东西。
“你确定吗?”霓娜问。
“嗯,我还是专心吃饭吧。”郁臻笑得天真单纯。
这世界上还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吗?没有。
为严谨起见,郁臻仍决定当面问一问杜玟,杜彧那场梦的真实性,那关系到他要如何完成工作。
杜玟夜里九点到家,郁臻吃过晚饭,坐在门外的台阶上逗狗;寻血猎犬的精力旺盛,平时缺人陪,有人愿意跟它玩,它就疯了似的兴奋。郁臻快招架不住狗的热情,被扑到地上舔了一脸的口水。
杜玟站在进屋的必经之路上,望着他和狗,吃惊道:“它把你当成阿彧了。”
这话说的,郁臻不免心虚,他推开大狗站起来,袖子擦脸,“可能因为我住在杜彧的房间吧。”
他的身上可能沾了那间卧室的熏香味,才使狗产生了误解,对他热情非凡。
“也是。”杜玟道,“进去吧,天快下雨了。”
花园里泥土和青草的腥味比以往浓重,夜风湿润,是今夜有雨的迹象。
郁臻跟着杜玟进了房子,狗摇尾巴追赶他们。
“你是在等我吗?”杜玟没急着上楼,她往偏厅的沙发上一坐,狗也跳上去,温顺地坐在她的身边。
郁臻则坐到她对面,点头道:“嗯。”
“什么事呢?”杜玟的右手搭上大狗的头顶,抚摸那层浅浅的褐色短毛。“Toya被阿彧收养的原因,是它调皮凶狠,咬死了两只鹦鹉和一只猫,被前主人丢到大街上;我们找了三位训犬师才彻底纠正了它对其他动物的攻击行为和坏毛病。不过狗终究比猫强,懂得护主又听话,所以我留下了它。”
郁臻不急着切入正题,这么闲聊正和他意。
“收养Toya是什么时候的事?”他顺着杜玟的话题道,“它看起来年纪不大。”
杜玟:“四年前吧。”
郁臻:“杜彧搬出去以后,你们还是时常联系和见面吗?”
杜玟:“嗯,每半个月到一个月他会回来我陪我吃一次饭,刚收养Toya那会儿频繁些,每周都来。”
郁臻:“他具体是哪一年搬出去住的?我看过那本日记,他当时应该未成年?”
“十六岁。”杜玟无需思索,笃定道,“快满十七岁的那段时间。”
郁臻:“理由呢?”
“你不是看过他的日记么?”杜玟倾身倒了两杯酒,一杯推给郁臻,一杯端在手里,“他比较念旧,新学校不适应,总和我吵架;那个年龄段的小孩都期盼脱离大人的掌控,他去意已决,我就同意了。”
郁臻:“真的吗?”
杜玟耸肩道:“不然呢?”
郁臻放下没动多的酒,慎重道:“我冒昧地问一句,这栋房子里,发生过凶杀案吗?”
杜玟刚送到嘴边的酒杯,因她身体反应的怔愣迟疑,晚了足足两秒才贴到嘴唇,她不动声色地喝下整杯酒,手指把玩着空杯子,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直视他,道:“你是从阿彧的梦里看到了什么吗?”
敏锐、警惕、多疑,且果敢直接;明明该心虚的是她,但这一问却让郁臻的心脏发紧。
他承认道:“是的。我很好奇,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吗?”
他没有透露他到底从杜彧的梦里看到了多少。
杜玟莞尔一笑,“如果你指的是邹策的死,那么答案是,是的。他是死在这栋房子里,还是死在我的卧室。”
“为什么不换一间卧室,你晚上睡觉不害怕吗?”郁臻观察她的表情。
杜玟摇摇头,道:“哪有活人怕死人的道理?”
郁臻想笑又笑不出来,因为他就怕死人。“杜小姐果真不是一般人。”
杜玟好似没听出他的暗讽,坦荡道:“我只是坚定的唯物主义。”
“所以,利用亲弟弟,也不会让你心生惭愧?”
“——喔,关于这件事。”杜玟恍然大悟他发起这场谈话的目的,她将空酒杯放回桌面,换了更舒适放松的坐姿。
“我有必要申明,那起案件中,我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她的目光变严肃,“郁先生,你身为一名男性,永远无法理解我那个时候的内心有多么恐惧;包括阿彧,我的亲弟弟,他同样不能对我所担忧的事感同身受。”
“邹策的确追求了我十多年,他对我非常好,好到什么程度呢?比如现在,我们两个人聊天,周围没有其他人,对不对?然后我对你说,我想喝梅子酒。第二天,绝对就有人送各个产地的梅子酒上门供我挑选。他每天都会向我身边的人打听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想要什么,然后他再以他的方式满足我。”杜玟问,“你认为这是爱意吗?”
“是畸形的控制欲,他想支配你。”郁臻答,“但爱和支配,一向形影相随。”
“你看,你也认为他爱我,哪怕扭曲,但仍然是爱。”杜玟声音冷硬道,“不管在你们眼里,这是深情体贴,还是扭曲畸形,你们都不过是旁观者。而重要的是我这个当事人,我不认同那是爱,即便是,我也不需要那种爱。我忍受了他十多年,用尽各种办法拒绝他、和他沟通,他始终不放弃。”
“我试探过他的底线,我跟不同的男人交往时,他从不出来妨碍阻挠,但他就是无孔不入地入侵我的生活,读书时他总是和我同一所学校,我们的交际圈重叠,我以为这是我和他的缘分。可后来我去的每一场宴会有他,我的合作伙伴有他,我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对我情深似海,就好像,不管我做什么努力都甩不掉他了。”
“那些年我总会想,我究竟什么时候被他彻底驯化,也许有朝一日我疲倦、麻痹了,我会认同他对我的爱,接受那份畸形的控制欲,然后成为他的所有物。”杜玟长叹道,“你们有任何人,能理解我的感受吗?”
郁臻的回应是沉默。
杜玟早有预料,她肯定地说:“没有人能,所以我必须拯救自己。阿彧是最好的人选,他没有成年……”
郁臻截断她的话语,接着说下去:“——他没有成年,最听你的话,容易操控。嗯,我知道你选择他的原因。”
“可是杜小姐,你弟弟这么做,是因为他爱你;你利用了你最亲近的人的爱,你的做法让他不相信自己存在的价值了。”
“你不能把别人当成工具。”郁臻说,但连他自身也感到由内而外的无力,“你不适合有亲人和朋友,你只适合一个人活着。”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对杜玟道:“我出生以来,最想向往的就是拥有互相依靠和包容的至亲;你明明有,但你对此毫不珍惜。我一定帮你唤醒你的弟弟,不过等你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请你放过他吧。”
“放过他?”杜玟品味他用词的含义,失声笑道,“你知道我十岁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
她十岁之前,也就是杜彧尚未出生时。
郁臻道:“抱歉,我不想知道。如果你认为有人摧毁了你美满的家庭,使你失去了幸福的生活,那我支持你憎恨、报复始作俑者,但有罪的不可能是个刚出生的婴儿。你不必为你的所作所为找借口,我没有要谴责你的意思,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他向杜玟告别:“晚安,杜小姐,明天会是更好的一天。”
*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了。
本来想写个纯纯的甜饼,但情节限制吧……
毕竟他们俩不是什么特别幸福的人
-
下一个副本是完结篇,地球末世背景,设定延续异星众神那部分。
*下篇剧情会通过杜彧的视角展开,即小郁出场晚,不喜欢攻视角的宝贝需要慎重。
篇幅估计有点长?我尽量写快些(T▽T)
要花两天搞一下设定和大纲,6月见哦
谢谢大家,么么哒。
§ 梦之八:神弃之地 §
第129章、神弃之地(一) 峡谷
混沌的梦里似乎在下雨, 淅沥雨声敲打窗面。
他平躺着,有一个人坐在他的床边。他的视野中未出现对方的脸,犹如被剪切的不完整画面, 仅能看见那人单薄的肩膀和细长的颈脖, 肤色似太阳下的初雪, 白得耀眼。
对方的手指沿着他的眉骨、眼眶、鼻梁, 一一描摹而过;仿若微风拂过山谷清溪, 淡淡的凉意渗透肌肤。
渺远的话语声像温和雨水, 绵绵漾漾地流淌过他的心间。
“……虽然我认识你的时间还不如一场感冒的时间长,但我们互相偷窥了彼此的……很多秘密。这种经历难得, 我想……如果再冒犯你一次, 希望你不要生气。”
“我给你暗示的话,你会去找我吗?”
“记得要来找我。”
……
荒野的第一滴雨落在眉心, 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杜彧警觉地醒来,掀开保温毯翻身而起——
他凝视着周围的一切, 远处山峦叠嶂, 天高云淡;近处篝火的木柴燃尽,烧成灰白色的碳木亮着余温的红光, 烟雾袅袅。
这里是营地。
天亮前的四小时轮到他值夜, 最后的半小时他竟然靠着石头睡了过去,还做了梦。——这种疏忽大意的行为,最好别让帐篷里的其他人发现。
他站起身检查弹药和随身装备。野外生存,枪械向来寸步不离身,检查完毕, 他背着枪穿过营地, 走向50米外的一条溪流。
天快下雨了, 穹顶阴霾密布。
这地方的海拔不低, 溪水边生长着粉紫色的高山杜鹃,空气清新幽凉,没有鸟和动物,静谧得只有风声和他踩踏杂草的窸窣碎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