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偏赤红的洞穴内壁,猜测这里应该是在永梦山内。
朝洞外看去,果然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坐在洞口。
是戚宁安。
他的脊背永远宛如一把绷紧的弓弦,挺拔笔直。天衍剑立在他身侧,仿佛他只要执着剑就会永不倒下。
不,或许他不需要执剑也是如此。桑愿看着那道背影想。
只是他突然想起先前戚宁安奇怪的动作,觉得脸上有点发烫。
“别胡思乱想了。”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等心绪平静后才走过去。
在桑愿醒来时,戚宁安就察觉了。但他没有回头,因为他发现自从来得永梦山后,他对桑愿的感觉就有点奇怪。
像是有一种被刻意深埋的东西悄悄钻出,带着名为渴望的情绪蜿蜒而上,最后变成藤蔓扎根纠缠。
特别是,他在某个瞬间竟然生出尝一下润泽的滋味。
这是戚宁安从未有过的体验,他甚至怀疑自己生出了心魔。
不然,为何在幻境里他看到的不是自己被当成踏脚石,堪吾神剑宁愿自断毁他道途,也要助于非臣飞升的上辈子。
自重生之后,他如上辈子一般拿到堪吾神剑,只不过没有用它作为本命剑,也没有带龙渊剑出来。
不,现在是叫天衍剑了。是一个从未出现的名字,正如上辈子从未出现的桑愿一般。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他提前折断堪吾剑,促使掌门师兄去天机门卜算而产生的改变,还是因为其实上辈子不过是他的南柯一梦。
可脑海中《一法遮天》中关于于非臣的人生轨迹确实如他调查到的那般存在。
他没有刻意针对于非臣,可这人却对他心存嫉恨。
难道这就是他们两人注定的不合吗?只是上辈子他一开始站得太高从未发现,等发现了已是难以挽回的局面。
戚宁安其实并不在意谁是气运之子,所以他不屑在初始对于非臣痛下杀手。对于背叛他的本命剑他已经亲手折断,他之前要做本就是护好掌门师兄和玄天门,不让这两种同样成为于非臣的踏脚石。
“剑君。”桑愿在身后轻轻唤了他一声。
戚宁安转过身,似乎想要看清自己“心魔”的模样。
一道飘逸的身影朝他走来,走进时,他能看到袖摆下露出的一小截玉白手腕。
桑愿扬起一抹笑容,眉目间自带的清冷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问:“剑君怎么这样看我?”
其实他想问为何之前对他如此奇怪,可他总觉得问出来会更奇怪。
权当自己昏迷前的幻觉吧,他想。
山洞昏暗,可他瓷白的脸似乎在发光,戚宁安看愣了一瞬,突然剑眉微皱,语气冰冷:“无事。”
定是这永梦山有东西作祟,让他的目光总是停在那片莹润上。
桑愿冷不丁贴了个冷脸,盛满笑意嘴角微微下拉,看起来有点不高兴,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了。不过还是多谢先前剑君的出手相助。”
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但莫名地碰到他眼底的冰雪就什么都不想说。
戚宁安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解释:“堪吾癫狂是我的责任。”
意思是救他是因为堪吾神剑本就是他的剑,换个人估计也是这样。桑愿自动往这上面想,嘴角挂起冷霜:“总归是救了我的命,多谢了。”
语气格外疏离,精致微微上翘的桃花眼里的清冷藏都藏不住。
戚宁安觉得他好像误解了什么,但他本就寡言,在看到桑愿收回笑容,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言语切入点。
山洞内的空气都凝固起来,好在桑愿的身份铭牌亮了一瞬,把他从两人奇怪的气氛中拉出。
他当着戚宁安的面一打开,于非臣的声音传来:“桑愿,你在哪里?我找到天外石了。”
桑愿精神一震,扯了下衣袖上的清凉丝滑,回答:“我去找你。”
总不能让他碰见戚宁安。
那边的于非臣听到他的回复像是松了口气:“好,我等你。”
两人声音一来一回,桑愿回复得很快很及时,仿佛身边没有戚宁安这个人。
戚宁安眉心微蹙,问:“你要跟于非臣去找天外石?”
“是的。”他回答得很平淡,“剑君你放心,我知道堪吾神剑已没了用处,肯定也被你扔了,但于非臣是为了我发布的任务而来,既然我先前答应了就得做到。总之,说不定以后还有别的用处。”
大不了,卖了换成灵石也行,到时候留在摇光峰,也不枉花了戚宁安这么多积分。
而且,他也想看看传闻中能修复神剑的天外石是什么样子。
他说了这么一大串话,直接把戚宁安想说的话噎住。
“好。”戚宁安眉眼含冰,眼睛不再看桑愿,只是垂在广袖中的手指却微微发紧。
桑愿讨厌他的冰冷,总觉得多呆一息自己的叶片都要被冻恹。
走之前,他还例行公事般地说了一句:“那便祝剑君此行顺利。”
愿力运转,许愿树的祝愿之力在无形中融入天道法则中。
哎,就是烦,明明想打他一顿,却又因为怕他遇到什么产生黑化,不得不进行祝愿。
戚宁安竟然奇异地回了一句:“你也是。”
可惜桑愿没有心情再去探寻他的意思,循着于非臣留下的气息走了。
山洞里空荡荡的,戚宁安安静地朝洞顶收回一道剑气,一颗红色的珠子落入手中。
温火珠触之炙热,这颗被丹师用来温养炼丹炉灵火的温火珠,第一次在山洞内成为取暖的工作。
衣袍随风飘荡,银发宛如染上霜雪,昏暗的山洞里再次成了来前的阴冷潮湿。
天衍剑自动回到他手中,他朝着山顶而去。
离开山洞的桑愿忍不住踢了脚边的小石子,泄愤般地低声说道:“滚吧,滚吧。”
明明两人之前的气氛虽然有点奇怪,但他是真心感谢戚宁安的。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这剑君着实不对劲。
“呵,以为我想理你?”他眉毛微挑,手心浮现一团极为精粹的绿光。
这便是戚宁安的愿力球了,只要向他许愿的人所产生的愿力都会产生一颗愿力球,这也是他跟那些生灵相隔千里也能知晓他们愿望的法门。
可惜,现在代表着戚宁安的愿力球上干干净净的,代表着他暂时没有遵循内心渴望得到的东西。
他又把一颗石子踢得咕噜噜地转,把愿力球当做戚宁安狠狠拍了几下才消气一些。
“哼,我就不信你以后没有特别想要的。”他清透的双眸中透出几分狡黠,咬了咬后槽牙,暗暗道,“等我发现了,就不是问你元阳还在不在那么简单了。”
畅想着戚宁安绷着脸一本正经许愿的样子,桑愿差点乐开了花,连带着无法找到花草树木的心情都好受很多。
桑愿一边感叹永梦山的寸草不生,一边慢悠悠地朝于非臣的方向走去。
当他走到一处地面格外赤红的地方时,突然停住脚步,扭头朝侧面看去,开口:“谁在哪里?”
“你倒是敏锐。”来人正是凤候他们所跪拜的凤君,他的容貌极其艳丽,可这份艳丽却因为他神情中的阴鸷损去了大半美丽。
桑愿没有说话,清凌凌地看着他。
凤君伸手,手心上放在一根破损的凤凰尾羽,他捏着那根尾羽,说:“这是你掉的吗?”
桑愿的目光迅速扫过他眼尾山茶红的符文,镇定地摇摇头:“不是。”
他想,他知道这是谁了。
只是有点诧异。
第31章 戚宁安,你给我下来!……
凤君笑了一声, 他看上去还算正常,手指摩挲着那根残破的尾羽,眼睛直勾勾地看他, 说:“是吗?”
说着,他掌心往上一抚,一阵红光闪过,再看时尾羽重新变得完整,整根羽毛流光溢彩。
桑愿心下微动, 但他没有开口,而是暗暗生出警惕。
凤君朝前一步,一点点地逼近, 声音像是带着回忆:“这是我凤凰一族的尾羽,如果不是有凤凰送给你。”
他的目光变得阴鸷:“那么,就是你从他身上强夺而来的。”
“你是哪一种呢?”
桑愿面对他的逼近毫无惧意,却也不想跟他在这纠缠, 闻言仍是摇摇头:“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这就是个疯子。
虽然他不知道这厮为何出现在永梦山,但他确实从小凤凰飞乐那里知道这位的存在。只是,当时小凤凰提起这人时可没有半点好话, 末了只告诉他有朝一日碰见这厮时可以帮忙杀掉。
桑愿能感受到他周身的气息危险, 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跟小凤凰说声抱歉。先前进来时他就发现永梦山并不处于苍蓝界的空间内, 只不过不知是被谁用了空间禁锢之术禁锢在兴府之上。
听说兴府的府君之位乃凤氏一族代代相传,估计跟凤族的先祖有关。
凤君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 可桑愿却往后退了一步。这只不知存活多少年,轻易就能修复破损尾羽的老凤凰,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可凤君看向他的目光很热切:“你认识我,或者是,有人向你提起过我?”
他在永梦山一呆就是千年, 太渴望有人能与他说说话。凤候两人不过是他拿来的养料,戚宁安是他选定复活爱人的容器,至于那个摸进来的于非臣,好巧不巧地有他想要的气运。
面前这个浑身清透的男子,带来了凤凰一族的消息。
凤君觉得老天都在帮他。
桑愿跟他周旋这么一会,也没想到脱身的方法。他干脆静默不语,目光停留在某块赤红的石块上。
许是万事顺逐,凤君面对他的沉默也不生气,那张阴鸷的脸上堆满笑容,看起来格外瘆人。
“既然你来了,就陪我一起见证吧。”千年的时光留给他的除了爱恨,就是寂寞,他需要有人能见证他的成功。
桑愿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但他无法拒绝,凤君掌心浮现的凤凰灵火没有炙热,反而有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
小凤凰说得没错,这人早已不属于凤凰一族,凤凰灵火的异变是凤凰一族把他除名的结果。
“这里就你一个人生活吗?”桑愿突然问道,他上前一步,伸手,“那就麻烦你把尾羽还给我吧,是友人所赠。”
“是。”虽不知道他为何改了态度,但这不妨碍凤君的好心情,他点头,“好。”
桑愿羽睫轻颤,他猜测兴府城失踪的那些男子估计是这人所为。
只是,他找来那么多男子干什么?
暂时想不明白,桑愿只得跟他先走。他把尾羽重新收好,上面已经没了小凤凰的灵火,取而代之是凤君的凤凰灵火。
能直接影响到其他凤凰的尾羽,这位凤君被他想象得还要强大。因此,他担心更甚,总觉得这人会闹出什么事情。
可惜的是,书中并没有关于永梦山的任何描写。唯一有关联的,就是鸠沽腐蚀出来的天空大洞,估计是永梦山的口子开了一瞬又关上,只不过被误以为是鸠沽所为。
他没有多问,安静地跟在凤君后来,脑海里却把小凤凰曾经对他说的关于这位凤君的话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
永梦山没有风,一路走来,他能明显觉得越来越冷,而脚下的路却越来越红。
另一边,于非臣在两人约定的地点等了很久就不见来人,他脸色逐渐阴沉,声音却带着惴惴不安:“追日,桑愿是不是怪我先前没有现身帮他?”
追日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却说:“主人,我发现永梦山不在苍蓝界的空间内。”
于非臣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先前因为我们的目标是堪吾剑,刚好我们离它又很近,追日盘对它的气息感应本就是天然的,所以我根本没朝这边想。”追日声音带着一点慌乱,只是被他掩饰得很好,“但现在追日盘没有丝毫动静,那么就剩下这么一个猜测。”
追日见他还没明白过来,又解释清楚一些:“追日盘和堪吾剑都是天道送给气运之子的礼物,但这里不是苍蓝界,所以主人的气运在这里估计作用不大。”
他这还是放轻了说,怕刺激到于非臣。
果然,他话音一落,于非臣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
不知怎么,他觉得浑身有点冷,语气有点急促:“没有了气运,我能做什么?”
“主人你的气运还在的。”追日安慰他说,却又忍不住多说一些,“即使没有气运,主人你的灵根还在,你的法宝还在,你修为所拥有的术法都在。”
“不。”于非臣却反驳了他,“若没有气运,我就不是气运之子,堪吾和你都不会属于我,最后站在巅峰之上的也不会是我。”
难怪他一进永梦山就感觉诸事不顺,原来是因为不在苍蓝界之内。
追日这次无法反驳他的话,其实他也不想多言,反正苍蓝界的气运之子就是于非臣,这是事实,他的气运在出了永梦山之后仍旧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他注定站在最高处。
追日把这些话细细跟他说了,于非臣的表情才好看许多。
只是在絮絮叨叨之后,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疲惫,他忍不住想起戚宁安。
那位剑君,在遭受天道厌弃之后,在知道自己不再是气运之子之后,他又是怎么做的呢。
他好像什么都没变。
若是于非臣如此遭遇,追日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