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神荼想明白这一点,又看出那道士不知道为什么变了主意,似乎不想继续要自己的性命。反而是非要缠着自己一道下山,于是自己也就半推半就的顺着对方。
毕竟将此人放在眼前,也好看着顾着,这样才能叫人放心。否则以对方那般不惜性命的做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莫名其妙的死了。
于是神荼摇身一变,成了李松云代师收下的小师弟。自此两人竟然莫名的成了同门。
虽然,门派师承什么的都是浮云,跟着自己师兄只能学些随缘心法。
“你既然生在这须弥天池,此处萧艾丛生,我与你相遇又是在天色初明之时,不若从此我便为你取个名字,就叫萧晗可好?”
李松云搜肠刮肚,一心想为自己的小师弟起个正而八经的名字,好让他更有“人”的自觉。
神荼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神情微怔。
恍惚间,他突然想起,一千年前,似乎也有这么一个人,和他说过相似的话。
那人一身月白,遇见他时脸上满是与世无争的疏懒和平静,举手投足间气韵天成,风姿缈缈,望之教人心折。
他站在晦暗不明的天光下,月色余辉和还未来得及明亮起来的晨曦微光将他的白色衣袍勾勒成浅浅的青蓝色,他唇角微勾,绽出一抹风华绝代的浅笑。
“你我虽不同道,但天下万千道理,殊途同归。这世间法则,皆是脱生自这方天地。日月运转,斗转星移,一些皆有定数。既然你我都活在这天道运行之下,又如何不能做个朋友?”
“此时天光将明未名,正契合一个“晗”字,此地位处江畔……彼采萧兮,不如便叫“萧晗”可好……”
萧晗吗……果真是应情应景的好名字。
身着白袍的男人笑意盈盈,脸上的表情生动了不少。一双与他清冷面相不太相符的桃花眼顾盼神飞,像是对自己起的名字十分得意。
心不在焉的大魔头原本还觉得此人聒噪的很,可晦暗不明的天光,反倒衬的对方眸中光彩莹亮动人。神荼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有些怔住了。
那人眼中的神采,带着几分自得,有些得意却丝毫不显张狂,亮晶晶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怎么你不喜欢?罢了,容我再想想。”
“不必了,甚好。”
原本神荼已经浑浑噩噩在莲胎中沉睡了上千年,本以为过去的记忆早就模糊不清,可此时一旦想起,却是历久弥新。
他望着李松云那张年轻的脸,发觉此人剑眉入鬓,显得十分英气,眸光同样清正,却是眼尾狭长。与记忆中那人的桃花眼并不相同。他鼻梁同样是高挺的,可嘴唇却偏薄,看起来显得固执而又薄情。单论长相似乎与记忆中那人毫无相似之处。
千年的时光,沧海桑田都已经面目全非,那人的魂魄,如今也不知是去了何处。
神荼神情倏然变得冷漠,让一旁的李松云忍不住出声询问。
“可是不喜这个名字?”李松云既然认下了这个师弟,自然打算对他事事关心,多多了解。
“很喜欢,就叫这个吧。”少年蓦然回神,勾唇一笑,目光不期然的落在李松云脸上。他瞳色很深,那一眼显得有几分凌厉。
只是李松云恰好望向了别处,没有注意到“萧晗”小师弟眼中的异样,于是两人就这样决定一道出山。
第5章 思无邪1
思无邪
王三姐是平安镇上一家寻常面摊的老板娘。平时往来光顾的全都是些熟面孔。但是今天却出现两位从没见过的客人。
那两人其中一位穿着半旧的靛青色袍子,腰间系着百宝囊,看打扮看起像个游街串巷的捉妖人。
不过此人身上全无市井游方道人的油滑作派。他看上去年纪轻轻,身材高高瘦瘦,面容俊秀,斯斯文文,一双眼睛目不斜视,嘴角轻轻抿着,好像不大爱说话。
另一位则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少年。皮肤生的极为白嫩,因为年幼,那过于精致的眉眼便少了几分英气,少了男子刚毅,反倒显得过于精巧秀丽,有些男生女相。
这二人年纪都半大不小,又是一副出门在外远行的行头。加之容貌过于出众,并排走在一起,看上去多多少少有些奇怪,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多看几眼。
世人多对外乡人礼貌而警惕,特别是如今世道不好,陌生青壮男子出现,自然容易引人侧目。不过既然能入得了镇子,必是手上捏着路引,应当有正经的身份。
“两位客官,要点些什么吃食。”老板娘热情似火,一身赭红色的衣裙如同五月的石榴花瓣。行走时裙波流摆,不少客人都忍不住偷偷去瞧。
“一碗素面。”
老板娘是个三十许的风韵妇人,心里多少有些贪慕少艾,见眼前年轻的捉妖师音色虽有些清冷,语气却是斯斯文文,加上生的确是好,不由地对他心生好感。
“两个小伙子,还长身体呢,一碗面哪能够?阿姐送你们一碗。”
或许是瞧见两人一身风尘,又难掩疲态,却大概是因为囊中羞涩,只肯点一碗面来分食。老板娘便起了好心,打算日行一善。当然最重要的,多半还是归咎于这两位实实在在都生了一副好相貌。
“师兄,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好不容易不用在荒郊野岭啃干粮,师兄怎么能光顾着自己,我也想吃嘛。”少年转过头故意拉长了调子,朝着自己师兄“撒娇”。
李松云看向对方,眼神中有一丝不解。明明之前自己每次吃饭都要先问过对方。可是这个小师弟不但次次拒绝还屡屡表示嫌弃。次数多了,李松云自然认为对方本就是花妖,并不需要吃凡人的饭食。
“不过我不要素面,我要吃他们吃的那个。”
少年伸手指着隔壁桌刚端上来的猪肉馄饨,只见满满的一碗馄饨,每个都包的鼓鼓的,看起来皮薄馅大用料充足,白瓷碗上飘着嫩绿的葱花,猪油的香气伴着碗口袅袅娜娜蒸腾而起的热气向四处飘散,简直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这……”老板娘面露难色。
素面两文一大碗,可是这猪肉馄饨却要十文。老板娘虽然有心行善,但十文钱可舍不得,哪怕对方的脸再好看也舍不得。
“老板,再来一碗馄饨吧。”那身着靛青色旧袍子的年轻男子有些无奈的看了自己的小师弟一眼。却是毫不犹豫的从百宝囊中摸出了十二枚铜板,依次排开整整齐齐摆在了桌上。
老板娘松了口气,忙将钱从桌上拾起,犹豫了一下又退回两枚。紧接着朝对方粲然一笑,十分爽利的应了一句:“好嘞,马上就来。”
李松云不经意间被老板娘的眼波击中,顿时有些不自在,微微底下了头。
萧晗故意将脑袋凑近李松云的耳边,小声道:“师兄,虽然从前我是朵莲花,吸风饮露就能活,但是现在我可是个人啊,就算不会饿,可是我馋啊。”
李松云有些头疼的看着对方,明明之前还明确表示自己不是□□凡胎,不需要沾染人间的烟火。感情是嫌弃干粮不好,只对肉感兴趣。
萧晗像是一下子看穿了对方心中所想,调笑道:“师兄,你之前给我吃的是人吃的东西吗。还是说咱们门派一定要吃素,如果是这样我可要叛出师门了啊。”
“并没有这个规矩,等跟我回到山里,能打猎,就能吃上肉了。”
虽然自己的师傅并没有开山立派的本事,所谓师兄弟不过也就是挂个名而已。可听闻萧晗将叛出师门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挂在嘴边随意戏说,李松云心里仍旧有些不快。
但转念一想,对方心性顽劣,若是一味的弹压,恐怕更易引起反弹。
萧晗看着对方微微蹙眉,却不肯出言训斥自己的模样,不由的笑出声来。
李松云见状,出言嘱咐:“今后不可以开这样的玩笑。”
“哦,原来师兄不是不爱吃肉,而是……”萧晗坏笑着转移话题,看见李松云面上露出窘迫,心中暗爽,瞧了一眼对方发红的耳根,见好就收倒也没有继续捉弄对方。
“你们的面和馄饨来了。”
王三娘的声音清亮悦耳,人又热情,加之面馆用料颇足,味道也好,生意十分不错。
李松云埋头吃面,不发一语,不消片刻,连面带汤一干二净。反倒是刚才吵嚷这要吃馄饨的萧晗,吃了两个就意兴阑珊的放下了勺子。
李松云一抬头,就看见自己的小师弟正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
“你怎么不吃。”
“开始看他们吃的挺香,还以为有多好吃呢。吃了两个发现不过如此。”说着,他将碗朝李松云面前一推,“还是师兄你替我吃了吧。”
萧晗是真的没什么胃口,过去他嗜食血肉,是因为魔通六欲,对自身的欲望也是极为放纵。
可现在换了这样的一个身体,对血肉的渴望其实已经十分淡薄。
自己闹着么一出纯粹是为了捉弄这个穷酸的便宜“师兄”。
每天看着对方为了赚几个铜板到处走街串巷,时不时还要碰壁吃瘪,他心里就觉得十分有趣。
况且这馄饨实在算不上什么精致好吃的东西,试一试也就罢了,这么多吃下去简直就是折腾自己。
虽说如此,但他又不耐烦李松云老气横秋的说他浪费。只好装模作样摆出个好脸色央求对方替自己吃了——反正看李松云似乎也没有吃饱的样子。
李松云看着被对方推到眼前的馄饨,猪油的香味伴随着热气直往上窜。这馄饨馅是用肥瘦各半的猪肉细细的切成臊子,又加了老姜蓉和料酒高汤拌匀。馄饨汤里撒了干海米,和半勺猪油,最后点了几滴王三姐家自酿的酱油。
这对萧晗来说或许十分上不得台面,可李松云却实在是许久没有吃到这样热气腾腾,又“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了。
萧晗看出李松云看他的眼神中有些异样的感动,心知这家伙八成是产生了什么误会。
萧晗心中暗自讥诮,面上却还装出一本正经的催促道:“师兄,你倒是快吃啊,不然凉了可就失了滋味。可是担心盘缠快花完了?不用担心啊,现在有师弟在,捉妖收鬼什么的,保管手到擒来。”
李松云看着他,忽而一笑,点了点头。随即拿起调羹,也不嫌弃被萧晗用过,直接将一碗混沌尽数吃下。
萧晗被李松云脸上的笑容给看愣了,心想这小子可真是够傻的。那种老怀欣慰的表情究竟是几个意思?
“两位客官可还满意?别看我们这是小本生意,但绝对货真价实,香料都是有配方的。”
“味道很好。”李松云礼貌作答。
“两位这身行头,看起来倒像是修行之人啊?”
李松云微笑着点了点头,并不多做言语。
“两位小道长,若是你们真有祛邪除祟的本事,我们镇上最近倒是真的出了一件事,就是听起来有些凶险,不知二位可有兴趣?”
李松云闻言,正色道:“可是这镇上出了什么异常?”
王三娘快人快语,见对方似乎对此感兴趣,马上如同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起来。
“可不是嘛!我们镇上的有个首富郑员外,他家的公子一表人才,知书达理的,心地也善的很。
前些日子郑公子随母亲去庙中进香礼佛,归家的路上偶遇了一名女子。那女子衣衫褴褛,说自己落难至此地,无家可归,孤苦无依。
那郑公子是个柔软心肠,一时间动了恻隐,便央求自己母亲,要将那女人救回家中。
郑家老夫人只当是日行一善,心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随口应了自己儿子。
原本也没有当回事,可没想到那女子梳洗妥当后竟是个难得的美人。其实也不算什么,如今世道不好,漂亮又没有依仗的女人落身大户人家当个侍婢或者是小妾,已经算是不错的生路。
家里人见郑公子对那女子有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自己儿子也到了该省事的年纪。
可没想到的是,那女子也不知道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没过几日郑公子对她便神魂颠倒的,竟然有意要正式娶她进门。
这一下可急坏了郑夫人,毕竟这样来历不明兼之长相艳丽的孤女,多半是其他大家的逃妾或逃奴。身世多半不清不白,若是偷偷豢养在家里做个没有名分的侍婢也就罢了,可那郑公子非要正儿八经的迎娶入门。
见家人极力阻拦,便信誓旦旦的说:哪怕不能娶做正妻,也要轿子抬进门做个贵妾。并且至此往后,一生一世一双人。今生立志,不论妻妾绝不再娶其她女人。
郑家在这平安镇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将来那女子原本的主家寻了来,引起了什么纠纷,着实让人面上无光。
于是郑家二老决定连夜将那女子送走,以此断绝自己儿子的念想。可没想到的是,那女子当夜竟然暴毙而亡,传出来的消息说是投井自杀。”
“那女子既然是自己投井,那找我们也是无用,此事该去寻的是官衙。”
萧晗在一旁听着,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他曾经在世俗间辗转了百年,为了吸取怨气戾气,专往是非最多的地方钻。对于人情世故一途,反倒比李松云更为练达。
“小道长莫急,邪门的事在后面呢。那郑家一开始也寻了官衙,一番调查下来,也确认了是自尽无误。
郑家还算仁厚,全那女子的体面,出了银钱,办了丧事。
原本以为此间事情也就此了结,可没想到刚过头七,就接连三日,每日都有一名郑家的小厮暴毙,还都是溺死在同一口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