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天日总是显得格外暗,但逢到五月,有太阳的时候就多了,那时阿波额那的湖水温温凉凉,湖岸开满了蓝色的小花。魔界中人尊崇阿波额那湖,自然也尊崇这种花。为示敬意,便将这花纹在身上。摩罗那一激动时,身上蓝色的花纹就会显露出来。
季柯也是。
不过他身上只有一朵,隐在腰侧。
那朵蓝色的小花在丹阳眼前一闪而过,他只是摸了一摸,身下的人顿时一颤。
“这是你们家乡的标志?”丹阳记得,摩罗那身上也有这种花。
季柯侧头看他:“你知道你口中的家乡是哪里么?”
丹阳眨眨眼,答:“他是魔将。”
季柯便问他:“那我呢?”嘴角噙着笑。
他当然知道丹阳或许已经猜到,丹阳从来不傻,也不笨。只是,不管丹阳以为他是谁,他既然肯在顾挽之面前替他说话,只这一点,就足以令季柯今天不管死不死也要和这个大师兄说个清楚弄个明白。
丹阳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湿透的头发便贴在了衣服上。
“随便你是谁。”他说。
季柯便张狂大笑起来,难得快意。
果然是丹阳的回答。
“你放心。”季柯道,“我早晚告诉你。”
他二人躺在浅水处,一头墨发就氤氲在湖水中,随波逐流。方才自湖中探出头来,季柯就马上离开了丹阳的攻击范围,由着对方满脸愠怒。即便是生平头一回见,他倒也觉十分有趣。毕竟能令丹阳有喜有悲,实为难事。
“你生气什么?”季柯道,“老子又没让你吃亏。”毕竟他还什么都没做,就是亲了个痛快而已。青蛙要慢慢煮,丹阳要慢慢熬。一下子做齐全套不一定有命回。
丹阳道:“你还记得自己当初来太华山是为了什么?”
季柯:“不是被你们诓上来的吗?”
丹阳眉头一皱,季柯便笑道:“行了。我当然记得。”
他当初和丹阳约法三章,他留在剑门,丹阳要带他去渭水。季柯从没忘记过自己的初衷。毕竟从见到丹阳第一眼起,他就决定睡了这个人。眼下虽然还没睡成,但离重回魔界之日不远,想必,离那一日也不远。
丹阳看了他一眼,抿着嘴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来,往岸上走去。他每走一步,身上的水汽便少一分,直至站上岸,浑身已又十分清爽。
季柯眯着眼看了看:“你功力似乎已有恢复。”
“不错。”
“恢复了多少?”
丹阳抬起手,感受了一**内蕴藏的力量。他手腕一翻,周身忽然爆起一阵剑意,再一捏,万剑化于无形。离他近的季柯眼一瞥,便见地上的花草微微晃了晃,却连尖尖也没掉。剑意至高者,并不为伤,而是生机。丹阳已至如此境地。
“八成。”丹阳说。他闭上眼,感觉到体内的灵气生而往复,气海中那片如海一般的剑心碎末,正与周转的灵气一道,以一种十分快的速度向惊鸿剑聚拢。那是不同于从前的感触。他从前的剑心,冰冷而坚硬,是天地间最为锋利的存在。而今重新凝聚起来的剑心,却有种微微发烫的感觉,可是更为强大。
为什么?丹阳面上闪过一丝困惑。
季柯面上亦闪过一丝沉思。
“丹阳。”
丹阳看向他。
季柯很诚恳地建议:“你真的不试试双修?”
“……”
丹阳冷着张脸,将他扔回了湖里。
季柯哈哈大笑。
有进步,起码这回只是扔到了湖里。
神剑冢内无岁月,在丹阳琢磨剑心与惊鸿剑关系的时候,外头已过了三天两夜。各派代表弟子均已到齐,守在门边的童子对视一眼,便要捏起指诀,将门暂且关闭。在群英会期间,便不再放人进来了。就在指诀即将捏拢时,忽听一声‘等等’。
远方便有三人踏风而来,一身衣服纹路十分奇特,有些像花蕊,也有些像鬼面。为首中年人目露精光,手持拂尘,很有些派头。他三人落地,其中一个年轻人便赶上前道:“玄心宗三人前来拜访,敢问群英会是否便在剑门此地。”
他眉目端正,语气听着谦和,故虽已过时,但童子仍客气相答:“参会者需手持请帖。”
那人便掏出请帖。
童子信手一拈,确见剑门标志无误,便放他三人进来:“快些去登记吧。”
洛沐秋道:“多谢这位小友。”
便请公孙无昊先行。
不错,原来他三人说有要事,就是来剑门参加群英会。那日公孙无昊回了玄心宗,接到请帖一看,顿时变了脸色。方才他们还在路上和剑门弟子刀剑相对,转眼间就要上人家的门去参加大会,这种落差可谓极大。一时公孙无昊脸上精彩纷呈。
反观洛沐秋,心中却一喜。
但因大执宗神色晦暗难辨,故也不好表示,只担心万一公孙无昊和宗主说了缘由,顾着面子不去,那可错失一大机会。幸好公孙无昊虽觉得勉强,但因此会实为难得,他又想,剑门那俩小子有伤在身,或许在外未归,根本不用碰面。即便碰面,他一个客人,难道还那么巧,与他们不对头吗?
这样想着,公孙无昊还是来了。洛沐秋是宗主弟子,必须随同。另一位,他便带了自己门下弟子,就是稍矮略胖的那一个。
登记完,他三人便朝无极广场飞去。
妙法心的宗主并没有来,法门宗主也未来。大会尚未开始,外头已十分热闹,各派弟子交头接耳。大殿内,元真双手持香,对着剑门始祖渺瀚真人拜了几拜,然后将香插进香炉中。他一身宽袍羽服,负手于身后,面容沉静。
不多时,元明便走了进来。
“三师兄。”他眉间带了些轻愁,“大师兄还没来吗?”
“大师兄在或不在,群英会都要举行。”元真道,“他若不在,我们更该做好。”
元明轻叹一声:“我明白。”
“元武呢?”
“还与诸明宣在丹房。”
“心儿呢?”
“去换衣服了。”想到小师弟,元明眼里便有了笑意,“他怕打起架来,会弄坏他最喜欢的裙子。先前顾山主已经弄坏过一条了。”
元真也笑了:“刀剑无眼,这倒确实。”
香袅袅升起,氤氲了两人面孔。
“再等一柱香。”元真道,“时间一到,我会宣布群英会开始。让其余弟子把该守的地方守好。派一个弟子等在雪竹林。你留心着些小灵峰和无忧门。”
“好。”
元真郑重了神色。他没有请天保佑,剑门的弟子,从来是由剑门自己守护。
香已落尽,丹阳未来。
元真站了片刻,负手道:“走吧。”
无极广场上,洛沐秋看到了很多别门弟子,他寻常在玄心宗虽也时常出门,但像这种诸门都在的时刻毕竟很少,一时心中难掩兴奋。这么多弟子中,前头还有许多穿着白衣服的人,衣服和那时所遇到的剑宗弟子差不多。洛沐秋忍不住将视线逡巡了一遍,稍微有些失望。
他并没有在其中见到熟悉的面孔。
“你听说了吗,剑门竟然和魔界有勾当。”
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洛沐秋忍不住看过去。
就听有人道:“为何如此说?”
“之前小灵峰和武德剑打起来,闹可凶了,当时还有化天雷。”
“啊,我来得晚,没看见。”
“啧,那可真是你错失眼福。”
化天雷?洛沐秋忍不住想到一个人,如此说来,他已回来了?也在这里吗?
公孙无昊忽道:“那是剑门三弟子?”
洛沐秋连忙收回心神,往前头看去,果见一个年轻人,发如鸦羽,眉目温和,正步上台阶。
他疑惑道:“三弟子?听说剑门逍遥子手下有七个弟子,为何不是大弟子执宗?”
公孙无昊道:“他的大弟子常年呆在圣地。”
“没有大弟子,总有二弟子。”怎么也轮不到三弟子吧。
不怪洛沐秋不晓得,他自小进的玄心宗,但剑门离他太远,其中因由他是不知道的,在西域遇到的两个剑门弟子,是他生平第一次所见,当下就为其所叹,觉得剑门弟子果真人如剑一般锋利强大,亦十分好看,但若说像孤山白雪,其中一人,却更似烈焰。
公孙无昊看了他一眼:“剑门从前有过一个二弟子,后来不知因何缘故便从不提起。或许是道陨了吧。碍于门面,当然不会提起。”这种事也不稀奇,毕竟修为越是往上,大道之路越难走,因此陨落两个人,是很正常的。
底下声音悉悉索索,元真四顾一望,心知等不来丹阳,微微一叹,而后提气道:“诸位!”
下头顿时肃静无声。
元明抱剑站在楼阁最高处,底下人群一览无余,或花或绿,唯有剑门弟子,白滚滚一身,夹在其中,像极了汤团子。元真的声音清朗,自无极广场,至雪竹林,均清晰可闻。
“群英会乃惯例,今年既然在本门召开,还望各位守规矩,比试时,点到为止。”
其实后头还有几句话,但元真不大想说。大师兄先前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对,到了他剑门的地盘,规矩就是他剑门定的。他说了算。
然而所有人都眼巴巴等着他没说的那句话。
可元真就是不说。
终于有人耐不住了。
“胜者不是能进小圣地吗?”
底下顿时有人附和:“对啊。”
元真心中笑了笑,这才从善如流:“不错。”
然后下面的人立马战意盎然。
元明在上头听着,暗道,那也得等你胜了吧。
便在这时,另有一道声音越过了所有人:“我尚有一问。”
元真看过去。
那是一个面色白净的年轻人,双耳戴双环,衣饰却不是妙法心门下模样。他见所有人都朝他望过来,便又大声说:“最终获胜的人,可否与剑门大弟子一战?”
元明脸上笑意不变,眼神却已微微冷了下来。
底下听清楚后,先开始安静无声,片刻又窃窃私语起来。
“他说的是丹阳吗?”
“可真敢说。”
“但你难道不想看?”
与丹阳一战——怕是谁都想看。
顾挽之袖着手,在人群中,似笑非笑,眼角瞟到方才第一个提议的人已经悄无声息,淹没在了人海之中,一时根本没有人会留意是谁先开的口。
元真迟迟未答,底下更议论纷纷:“我听说剑门大师兄受了伤,不知是真是假。但是之前闹成那样,确实也不见他出手。”
元明皱起了眉头。
“而且这种大会他也不来。他果真如此心高气傲,看不起我们?”
“还是伤重在身,根本无法前来呢?”
就在此刻,忽然一道剑光如穿云箭,咄地一声钉在了元真身侧。剑身嗡一声鸣响,经由通神鼎传声,竟扩至整个剑门,直接颤到了人心中,犹如一面大鼓,重重一击。
元明心中亦是一颤。他不禁放下了抱剑的手。
是元心?
不。
不是。
周遭空气一下便冷了下来,空中下起了雪,在场众人只觉得一股凛冽的剑意扑面而来,仿若有形,能够割伤人的皮肤。法门弟子眉头一皱,信手一道口诀,便借雪势化去了剑意。他们固然是三门之一,实力超然。其它一些门派就不尽然了。一时议论纷纷。
骚动之中,忽然就听闻一道低沉凛冽的声音,平平淡淡,却如万剑扑面而来。
“谁要与我一战。”
第53章 熟人叫战
元真猛然抬头,面上浮现喜色。
茫茫太华山,众目睽睽中落下两道人影来。一人着红,一人着黑。红衣者容貌清绝可媲天下万物,却如孤高山巅远不可及。黑衣者眉峰秀气,眼辣如刀,却比火更艳。
只那么眨眼间,众人就见一人倏忽到了元真身侧,微微动了动嘴角。
“谁想与我一战,站出来。”
丹阳忽然出现,是元真所期盼,亦是所有剑门弟子众望所归,一时无极广场所有剑门弟子齐齐迎道:“见过大师兄!”
声音有如雷震,将乾坤袋中睡觉的金蛟都吵醒了。它动了动耳朵,又开始睡大觉。先前在神剑冢,突然一股强力的灵气爆发开来,直入乾坤袋,它吸收都来不及,一时吃得太饱,竟然有些倦怠,顿时睡意惺忪。
谁输都不可能是那两个人输吧,它自暴自弃地想,拿尾巴盖住了脸。
顾挽之眯起眼。
丹阳身上剑意变化很明显,但不论如何变化,都比三日前所见,强不上一星半点。他果真受了暗伤?如果不是,先前见他气色确实不好。但若是,又如何在三日内就恢复如此之快。
不止他疑惑,在场有的是人疑惑。
元明忽然察觉身侧多了个人。这才是元心。他一头青丝不若往常步摇叮当,干干脆脆束在脑后,一身劲装简单利落。少年英姿勃勃,足以见得日后清俊。
原来元真猜测有人会在大典上借机寻事,如果丹阳不能赶来,就嘱咐元心露面杀他们一个下马威,是以元心早早等在一侧暗中观察,只是他还没耍下威风,就先被大师兄帅了一脸。
“大师兄旁边那个是季季吗?”
“看模样是。”
“……季季藏挺深啊。”
元明道:“怎么?”
元心一脸忿忿:“他竟然偷偷穿别的衣服。”他平时穿个裙子都要挑适合的款式,不敢如何花里胡哨。可是季柯这个审美,他是从丹门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