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原本就接了宗门飞书,称有要事赶回,只是执着于取水猊兽双目,才耽搁了行程。如今输赢已成定局,聪明人便不该再恋战。
至于剑宗……
公孙无昊看了眼躺在那个青年怀中的丹阳,只冷冷想到,十年河东长流水,哪有人能笑到最后,总也会挨到你们败的时候。
长须道人冷哧一声,卷了拂尘便走。
他身后的洛沐秋,却有些犹豫,视线久久留恋,似有犹豫。直到大执宗又一声唤,才响亮地应了声是,紧紧跟上。还不忘说:“在下先告辞,他日若有缘再见,还请赐名。”
洛沐秋这样说完,季柯眼里却只看着丹阳,不为所动。他有些失望。偏在离开之际,听得身后道:“慢着。”
洛沐秋心里一喜。
但见季柯抬头,似笑非笑,说:“有个词错了。”
“不是你们告辞。是我……”
“让你们滚。”
至于他日再见——
季柯在火光中微笑,却如雪顶寒霜,再也没看他们一眼:“那就再滚上一遍。”
第41章 你没有听错
不过是狭路相逢,既然当初没有了结他们,后来还费心把人一路带到此地,现在再去赶尽杀绝,太吃亏。丹阳就这点像极了正道弟子,能骂能打就是不爱杀生。眼见公孙无昊带着洛沐秋几个弟子消失在夜色中,季柯一边顺着大师兄的头毛,一边思忖。看公孙无昊此人,阴险狡猾,与他结仇,便同梗上一根刺。不过此门小派,终将走上邪门歪路。
怕是没碰到天道,就断折半路了。
结果还是没有走成,季柯摸着下巴严肃地想。但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现在走还来得及,反正玄心宗那帮怂货应该是不会再来了。他低头看看烧得神魂不知的丹阳,视线落在他因为热度而殷红的唇上,内心在‘要不要亲一口’和‘不还是别亲了’上面天人交战。
亲吧,趁人之危。
不亲吧,不趁人之危好像很说不过去啊!
——要不还是亲一口再走吧。
伺候你剑门这么多天,收点小费合乎情理。
不错。
季柯打定主意,一手就捏上了怀中人的下巴,摸了摸光洁的皮肤,左右瞅了瞅,找准好角度,舔舔嘴巴就低下头去——
刷地对上一双睁开的眼。
“!”
季柯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呛得话都结巴了:“我我我看你,那什么,还活着没。”说完自己想扇自己一巴掌,什么鬼东西。可一句话说完,对方却还是直愣愣睁着眼。
嗯?
就这会功夫,叫季柯看出些问题来了。他伸手在丹阳面前挥了挥,丹阳眼睛眨也不眨。
季柯:“……”
他凑近吹了吹丹阳长长的睫毛。
“喂,你是醒了还是睡了?”
“烧糊涂了吧。”摩罗那抱着手臂凑过来,看上去很有经验地下了定论,顺便建议,“听说人类比较喜欢人体降温。”
人体降温?
“我经常看见他们脱了衣服抱一起那种……”
季柯:“……”他手朝外指了指,“边儿呆着。”
摩罗那耸耸肩,摸着后脑勺走了。不听就不听,多大点事儿。又不是脱光了非得干什么。
诚然季柯也很想把大师兄扒光了塞怀里,想想都激动,但是为了当一个君子——其实是怕早上被砍得连手下也不认识,还是想个简单些的办法吧。说到降温,就是冰水。季柯视线从一只兽、两只兽、一个魔身上略过,最终落到了自己腰间的乾坤袋。
这里面说不定有好东西。
季柯想。
然后他从里面翻出了一条破烂的全是洞的裙子,一条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毛尾,还有一个丹门的药瓶,里头还剩一颗棕色的药丸,是丹阳给钱小姐吃剩下的。不知道给丹阳吃会不会吃出问题。季柯拈了拈,把瓶往怀里一收,又翻出一条巴掌大小的金蛟。
金蛟:“……”
季柯:“……”
“不好意思,摸错了。”
他把龙虚又塞了回去。
这回又摸到了。
是一柄剑。
他的穹影剑。
季柯弹了弹剑身,魔修功法属阴寒,他的剑也有阴寒之气。被他剑所伤者,魔气加阴寒的气息会在体内流转,破坏大陆修道者原本至阳的功法,所以极伤。但是这种温度——用来降热应该还挺好的。季柯这样想着,就把自己的剑,搁在了丹阳脑门上。
远处旁观的摩罗那:“……”
等会儿,这剑有点眼熟。他坐了起来,泛着幽蓝的眼睛紧紧盯着季柯,还有他手中那柄化成熟铁他也能认识的剑。相似的容貌,同样的剑,还有季柯曾经和他说话的一些话,顿时在摩罗那脑中滚了一遍又一遍。
想到先前林中所见那人信手拆了一条蛇——摩罗那沉默了。
他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需要滚回魔界再滚出来一遍,还是永远回不去那种。
想法很好,但剑太重又黑,季柯默默看了会美人脑门上搁把剑的模样,心里就觉得有点辣手摧花,对丹阳不起,左思右想不合适,还是摸着仅剩的一点良心把穹影塞回了布袋中。
沉重的份量终于令丹阳的眼珠子动了动,他微微调整了下脑袋,眼里似乎有季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定定半晌,道:“季柯……”
季柯:“啊?”
丹阳面无表情:“老骗子。”
“……啊?”
丹阳却不理他,闭上眼睛:“我要睡了。”
你不是一直在睡吗!
“可是我睡不着。”他复又睁开。
季柯简直要跳起来,他深刻怀疑丹阳这厮病了也能记得如何折腾他:“你该不会和元心一样大,还要听睡前故事哄一哄吧?”
“好。”
“……”
好你个头。
但是一个眼波盈盈的美人‘娇弱’地躺在你怀里,用那种‘期盼’的眼神看着你,是个男人都很难不激起十二万分的豪情和怜爱之心。季柯本来下意识也有的,但是他很快想到了在玄花妙阵中那个腰间盈盈不堪一握的女丹阳。
——瞬间兴致败得一干二净。
好吧。
没兴致不要紧,故事还是要讲的。
可季柯能有什么故事好讲,他想了想:“不如我给你讲讲当今魔尊是如何威风四方的吧?”他趁着对方脑子不清醒抓紧一切机会吹嘘自己,“赤灵王吧,他又高大又威猛。所到之处,荒雷遍野,大战四方,他的子民,唯他是从。哦,他还很受女人欢迎……”
篝火绰约,晚风温和,星河遍野。
两只灵兽不知世事,垫着爪子睡得安稳。高高的枝桠上,摩罗那躺在上头,胳膊垫在后脑勺下面,听着晚风送来絮絮话语,闭上了眼睛。梦里,他还有一个姑娘。
季柯就这样揽着丹阳,声音低沉,一边哄一边骗……
吹嘘了一晚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种清凉的气息落在丹阳额头,尚未醒来,便已闻到风中水的腥味。
丹阳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一张丑脸。
“……”
他用一根手指将火蠡的脑袋顶了开来。
然后入目就是通透的蓝,还带着夜幕未褪尽的深邃,透着那么丝黑白交替的晨光。天空一碧如洗,耳边水声阵阵。如同他往日在太华山无数个白黑交替之际时的宁静。
那时,十日里总有八日,是他抱剑盘息,一个人在高高的山巅,看着升起的太阳第一丝光线,落在太华钟上。整座太华山脉,都因此醒了过来。
如今他出来有几日了?五日,六日,甚或超出预定行程更多。此地温暖和煦,丹阳却怀念起太华山上的风与雪来,虽然刺骨寒冷,却是熟悉的模样,有故土的味道。
他难得东想西想了很多,这才起身要起来。手往侧一抓,却摸到一堆温热的余灰。
“他嫌我火太大,怕烫到你,非要熄了埋在旁边。”火蠡执着的不顾丹阳的嫌弃,努力爬上美人大师兄的膝头,坐得端端正正给他告状。
丹阳听他说完,才眨眨眼,只重复了一个字:“……他?”
“除了他还有谁。那个混球季柯。”
“混球骂谁?”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丹阳只觉得膝上凶兽一抖,就见火蠡连忙蹦下他的膝头,一边用着低沉优雅的嗓音啜泣一边高昂着脑袋去找它相爱相杀的‘好伴友’水猊兽去了。自从和水猊**上朋友后,千百年不洗脸的丑萌萌他——爱上了净面。
丹阳却不管火蠡去哪,他坐在那里,见有人逆光走来,晨起的太阳就像在他身后打上万道光彩。令丹阳莫名想起当年刚进神剑冢的时候,那么多把剑中,就只有惊鸿剑一眼落进他心里。觉得它格外不一样,十分服贴顺眼。
此刻的心情,略有不同,多有相似。
爱剑成痴的大师兄按了按心口,有些疑惑。难道此处还有别的剑?
季柯走到丹阳面前,见对方难得怔怔,面上不似过往冷漠,反而带着些稚气,觉得有些可爱,蹲下身来与他平视:“怎么了,傻傻的。身上不舒服?应该没有发烧了吧。”
说着他伸手贴了贴丹阳的额头,温温凉凉,十分正常。
丹阳眨了眨眼睛:“你回来了?”
说的没头没脑。
季柯怔了一下,笑道:“对啊。不是让你等我吗?”
他满口调笑,却见丹阳‘嗯’了一声,然后往他身后看去。
季柯把身后的蛇拖了出来:“摩罗那打了条蛇来,说给你做汤,吃了再上路。”他满口谎话,眼睛也不眨一下。昨夜被闪得眼痛的摩罗那打了个喷嚏,在树枝上转了个身,咂了下嘴。
“至于这个……”季柯说着,又将左手从身后拿出来,一朵娇嫩的花握在他掌心。他笑着将这朵花放在丹阳手中,“我去拖蛇时,发现路上的花开得十分好看。就采了送你。”
好花配美人。
季柯眼睛闪晶晶的:“喜欢吗?”
“……”
这朵花颜色平平,花瓣也不是十分平整,要说十分美丽,那是算不上的。但带了些人的体温,倒令人感觉十分鲜活柔嫩,和剑那种锋利的感觉不一样。
丹阳把玩了一会儿,便捏住了它柔软的花瓣,抿了抿嘴,慢吞吞道——
“杀生不好。”
“而且,我昨晚睡时,好像有只王八一直在说话?”大师兄是真的实诚,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圈周围,并没有发现哪里有王八。
奇怪,他明明听见有人自称王八,难道是他的错觉么?
微笑着的季柯:“……”差点咬碎了一口牙。
如果凡事都要与丹阳计较,这个魔尊他一定是当不成的。
所以他学乖了,长吁一口气:“走吧。我们回家。”而后站起身来,拍着手上的土,但那个劲道,仿佛拍的不是土,而是某人的头。
回家?太华山吗……
丹阳抬起头来,仰视着他:“你来御剑?”
“不用。”便宜师弟笑得张狂,“我们有坐骑啊。”
“你不是先前问我金蛟上哪去了吗?”
季柯拍拍自己的腰包,从里头倒出一条巴掌大小的蛟龙来,捏着尾巴晃了晃,十分得意。
“没坐过蛟吧。”
第42章 衣锦还山
拿它当坐骑?
龙虚登时吹胡子瞪眼睛,一个使劲,自季柯手中脱身而出,见风就长,直到盖过季柯与丹阳一整个头,才停下来,吐出一团气:“哼,小子无畏,想不到吾竟能脱身吧!竟还妄想爬上吾背,做梦!”
“……”季柯仰着头看他,伸手戳了戳龙虚还停在地面上未飞起来的爪子,“能变大为什么不再变大一点?你在水里不是很威风吗?”
被戳了一刀的金蛟,强自撑着面子:“以免你说我以大欺小……”
“是你只能这么大吧。”季柯说。
“……”
金蛟,金蛟的伤口没有滴血,心在滴血。不错,因季柯之故劈中它的两道强雷令它现在还恢复不了,勉强长成这个体型,已是极致。
它被季柯戳中要害,恼羞成怒,一声狂啸:“对付你们已是绰绰有余。”言毕眼带警示,将长须飘向丹阳,“何况他已是强弩之末。同为天道灵气,他若对我出手,便是与天抗衡。天罚足以加身!”还想令它臣服?做春秋大梦吧!
强弩之末?季柯眼神一暗,嘴角沉了沉。
金蛟长须一甩,略有得意,意味深长:“要怪,就怪你们的天。”
丹阳眉心一动,刚要抬手,就被另一只手给按了下去。
“这样啊。”季柯道。
金蛟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就见秀气的青年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同时撸起了袖子。
“天道不能打……”
他嘴角一动:“我可以啊。”
太华山的雪落了已有三日,这次是连绵大雪,停也不停。冬天还没到,地上早已积得厚厚一层,一脚下去能踩出个坑。剑门弟子固然已经习以为常,却苦了其他门派。
诸明宣老神在在,捧着热茶:“出门前也不看看天气,愚蠢。”精辟地点评完,满足地裹紧了自己孔雀般花里胡哨的裘衣。还好他聪明,晓得来剑门这种地方就该多穿一些。不枉他从满柜花绿中挑出一件最花最厚的来。
外门已不再是一片白,而是掺杂了黑花灰绿各种颜色的身影,那是这几日从别的地方赶来的大陆修士——收了群英会英雄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