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季柯不在这里,季柯要在这里,是由不得玄心宗这样血口喷人的,怼不死别人算他怂。
丹阳微微动了动眉头。山下的人惯会如此栽赃嫁祸。
他没有耐心和公孙无昊纠缠,只干脆利落地说明意图:“你们走吧。”
玄心宗的人一愣,没明白这个又要打他们又要放他们走的人是不是有毛病,他们手中握着剑,摆着架势,却下意识看了眼公孙无昊。
公孙无昊眯着脸打量着丹阳,在考虑这个人说话的可信度。他试着动了动脚,成功迈出一步,而眼前貌若天人的青年不为所动。
“……”
好像是没事。
公孙无昊又走了两步,确认安全,这才拉着脸说:“那就多谢贵门不与我等捣乱。”说着,一手示意手下四个弟子去那边把萎靡在地的水猊兽拖走。这可不能忘。
玄心宗弟子互相嘀咕着倒霉,往在那残喘的水猊兽走去,丹阳虽未出声,却默默观察着他们的动作,及至几人掏出长剑欲要剜出水猊兽的眼珠,这才道:“等等!”
声音固然不大,却已穿透整片密林,清越铿锵,足以令玄心宗停下动作。别说震到公孙无昊心里,动静也传到了季柯那边。
正和摩罗那叽叽咕咕的季柯停顿了一下,侧耳倾听:“……刚才是不是有人说话。”
这当口,委顿在地的水猊兽大约察觉自己的命运,发出悲鸣,十足凄凉。
摩罗那肯定道:“对啊,那个剑门弟子说,等等。”
“……他们不会没谈拢吧。”想到丹阳那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季柯忽然有些不放心,当即立断改了主意,暂且不和旧部联络感情了,改而去看丹阳。
他说走就要走,一点留恋也没有。
被抛下的摩罗那:“……”他扯开嗓子,“不是我说,但你哪里觉得他是去谈判了。”
可是眼前这个修士已经迅速往丹阳那赶去,一点白色很快被绿色的深林掩没。
摩罗那叹了口气,嘀咕了一句:“就这情深意重的模样,还想骗我说他是魔界中人?简直是当我蠢和瞎。”真不把邪魔歪道四个字放在眼里。
嘀咕归嘀咕,他也是未加多想就朝丹阳那里追了过去。
——行为和他主子如初一辙。
季柯靠两条腿跑的毕竟慢,很快就被摩罗那三两下追上。高大威猛的青年跟在他身侧,满脸写着不爽和不信:“你好大胆子,竟敢冒充赤灵魔尊。”
季柯一心赶路,无心搭话,闻言横了他一眼:“你不觉得我和他长一样吗?”
“世间万物长得一样有什么稀奇。”摩罗那不服气,“赤灵尊上一手颠覆乾坤,我魔界万千生灵凡见他面者均为气势所撼,纷朝跪地。”他打量了一下季柯瘦弱的小身板,连块肌肉也无的,一看就不是块好料,不以为奇哧了一声,“谁还不会学个脾气。”
“……”
季柯面无表情:“等下再收拾你。”
“哟,脾气挺大,口气也不小。”摩罗那说,“以你这个速度,知道剑修在哪儿?”说着,他不管季柯横眉倒竖,大笑了几声,忽然一把将人抗起来放在肩头,脚下生风,眨眼间就将来时路抛在身后。
“还是让爷爷我带你们这些柔弱的修士走吧!”
大失颜面的魔尊气得一记——‘粉拳’就砸上了对方肩头。
不痛不痒。
这边,说要放人走的是丹阳,如今真要走却叫停的还是丹阳。
公孙无昊皱着眉头喝道:“阁下莫非是在耍我?”
水猊兽奄奄喘了一口,自鼻中喷出粗气,它抬起的目光很快又落了下去,受伤的眼中流出血泪来。丹阳收回落在它身上的视线,不慌不忙。“你们走,它留下。”
“?”
这是……
趁火打劫?
公孙无昊呆了一呆,想明白丹阳意思,气得脸色都绿了:“绝无可能!”咄一声将手中拂尘于地上甩出一道深深的印痕,还冒着青烟,如同他铁青的脸。“你若想要,自己去抓。我看你眉目清秀出尘,竟然会做出如此不要脸的行径。简直有辱你们剑门名声!”
丹阳道:“你喊它,它答应你么?”
公孙无昊:“……”
丹阳继而道:“它不答应你,自然就不是你的。”
公孙无昊懒得与此人废话,朝弟子喝道:“愣着干什么,把东西带走!”
“是。”
几个弟子尚未有所动作,一道剑气已横扑而来,丹阳负手于身后,一双平静无波的美目静静看着他们,淡淡道:“放下。”而后指了指趴卧在地的巨兽,“我的。”手指又换了个方向,“我脾气不好,你们走。”
“你!”
公孙无昊还要再辩,却听另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却不似道意纯粹,反而带着笑意邪狞。
“他说让你们走,是客气话。”
公孙无昊眯起眼,迅速循声望去。
自林中走出两个人,一个是他方才见过的魔人,身上有着蓝色的花纹。另一个他没见过,秀气单薄,唇角带笑,眼辣却堪比毒刀。说话的正是这个瞧着很弱的青年。
季柯早来了,只是非要从摩罗那身上跳下来,理好了衣裳,才肯出来见人。
此刻他双手负于身后,倒回复了从前那几分端着的架势,似笑非笑道:“他要是说客气话你们听不明白。那我就换句你们听得懂的……”
他面色一寒,眼中已没了笑意:“让你们快滚!”
这个人瞧着半分道意也无,遑论功力,说话却比丹阳要气人的多。玄心宗虽非大门,却也不是小派。创立以来一路高歌猛进地发展,很快就树立了威名,至今为止未有败仗,今日在剑门手中吃了亏也就罢,万想不到连个小小的俗人也能在他脑袋上撒泼。
公孙无昊气得快神魂升天。他怒极至此,反而忽然沉下心来。眼神狠狠地盯着季柯,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可以。”
玄心宗的弟子道:“大执宗!”尤以一高个青年声音最大,喊了不算,还多瞧了季柯两眼。
公孙无昊竖起手掌,将他们按捺下来,随后道:“剑门为大道之首,对我们这些小道中人,向来多有庇护。既然剑门弟子想要这只水猊兽,老夫也不是不能割爱。”
只不过……
“天道向来公平。”公孙无昊长眉一挑,一手指向季柯。“带走水猊兽可以。你把他留下。以物换人,以灵物换普通人。这位小道友,应该没有什么不好换的吧?”
以他之眼力,早看出季柯与丹阳并非一条心,也看出来,季柯不过一介普通人。他充满恶意的想,谁能抵挡灵兽的诱惑呢,就连清心寡欲如剑门,不也出来与他争抢。既然如此,交换一个与魔头有一腿的寻常人,又有何难。
他倒是想看看,所谓的情深意重,在利益面前,又能站得多稳。
公孙无昊算盘打得噼啪响,孰知,丹阳却并没有露出所谓的纠结或不舍,连丝疑惑也无,只是听他说完,便安安静静道:“你是没听明白吗?”
公孙无昊:“?”什么意思。
丹阳抬起修长的手,指了指水猊兽道:“我的。”
又指向季柯,道。
“他。”
“也是我的。”
第32章 动他的人
这三两句话,丹阳说得平平淡淡,不带分毫火气,公孙无昊却忽然心中一惊。
他看到长身而立的剑修虚握手指,手中一柄通透彻蓝的长剑逐渐显出身形。这是方才即便遭人围攻,也不曾见他出手过的。原来他刚才所使剑诀重击了自己,竟连真剑也未用。
大道无垠,人却有别,此人才多大?公孙无昊猛然攥紧拂尘。
丹阳身上猝然爆出一股凛冽剑意来,如同他眼底盘旋的风雪。衣摆无风自动,树叶缓缓浮起。便听他缓缓说:“我的,就是我的。”
太华山。
元心蹲坐在大门前,望着无尽的台阶和远方辽阔的天空,掰着手指数日子,而后撅起嘴,长长叹了一口气:“大师兄说好的七天便回。如今已经过了五天。”
“来回七天,他当自己是大罗神仙么?飞也没这么快的。”诸明宣靠在漆红的门柱上,抱着双臂,幸灾乐祸,“万一不小心被凶兽吃了,几百个七天也回不来。”
元心看了看他:“你徒弟不管你了?”
诸明宣:“啊?”
“连小孩子也欺负。”元心诚恳地夸他,“丹门大长老好不要脸啊。”
“……”
诸明宣磨着牙,小兔崽子,回头就在你大师兄的丹药里多加点料,毒不死他也苦死他。他可有可无地哼了一声。要不是这几日被松书凝唠叨怕了,他才不会在这么冷的天跑到山顶上吹风。丹门是个春暖花开的好地方,没有这山间苦。
不想和元心这小屁孩计较的诸大长老挪开视线,随后眼神一定。苦心雪莲?怎么只长了这么一朵,还就开在大门石缝边?竟也无人采摘,真是不识货。诸明宣动动身,弯下腰,就要将这味药采下来。
苦心雪莲虽在寒山之巅,却能入药驱寒。它驱的寒,非寻常人的风寒。大道有许多种修法,可天下正极反极只有两面,一如黑白,一如乾坤,一如阴阳。人的身体里流转的,要么便是阳气,要么便是阴气。除了魔界那帮人,只要是修的正道大途,多以阳居多。
苦心雪莲,驱的便是这种阴。
诸明宣手刚伸到花茎上,便听一道声音说:“劝你最好别动它。”
元心单手支颐,却分了一丝心神,一直系在诸明宣身上。他今日大约心情不好,便未施脂粉,瞧着却较以往更加清丽。见诸明宣望向他的目光透着疑惑,便好心解释:“这朵花,是大师兄养的,养了有好几日。”
那个冰块脸会养花?诸明宣瞠目结舌,关键是:“才好几日算什么养啊!”
“这你就不懂了。”元心老神在在,“大师兄认定的东西,即便只是才看过一眼,也是他的。别说养了好几日,就算是只有一刻钟,你若动他,便是在与他作对了。”
诸明宣简直难以理解:“这是什么毛病?”
“这不是毛病。”元心皱起仍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反驳,即便对面的人是丹门大长老,裴成碧的心头肉,丹门除宗主外的一把手,依然毫不畏惧。在元心心里,大师兄是最好的,眼光是最准的,做的事,也一定是对的。
他郑重其事道:“大师兄的东西便是大师兄的,即便他不在,我们也会好好护着。何况这里除却这一朵雪莲,再没有别的花。它既然开在这里,就是缘份。是师兄与它有缘,怜它可爱,才愿它花开花落,以免入你这等心机深重的人手中。”
“……”
诸明宣,诸明宣被堵得无话可说。他哑然了很久,方说:“要是我执意要摘呢?”
执意摘?
执意动丹阳的东西……
很需要勇气。
剑意渐渐消去。
丹阳将惊鸿化为虚影,重新纳回体内令它休养生息。
“走。”
说着,他率先朝水猊兽走过去,灵兽呜咽了一声,不知是在朝他表达什么含义。季柯眼睁睁看着丹阳从身边经过,这才一个激灵,回过了神。他方才,仿佛是经受了一场风雪。差点就以为自己要被埋在雪暴之中,呼吸不得的那种。
玄心宗的人被整整齐齐绑在了大树上,季柯去看过,一个个呼吸虽然微弱,却仍活着。可见丹阳不爱杀生这一点,确实贯彻得很好。
摩罗那惊魂未定:“他到底是谁啊?”太可怕了吧。这样看来,当初在钱府当真是丹阳放他一马未加计较。想到自己厚颜无耻缠着丹阳的行径,摩罗那忽然觉得自己命真大。
季柯凉凉看了他一眼。没见过世面。
摩罗那看着丹阳蹲下身,将手覆在水猊兽身上,替它疗伤,眼神柔和,仿佛刚才一剑就把玄心宗五个人打爆的是别人,而不是他。他扯扯季柯的袖子,悄悄道:“哎,你说,这人的实力这么强,与剑门的首席弟子相比如何?”
他兀自道:“听说剑门首席弟子神出鬼没,少有人见真容,但风采卓越世人难出其右。且脾气古怪,不爱出剑,还十分护短……”摩罗那看着沉默地给灵兽治伤的丹阳,哈哈笑了出来,“他俩倒是挺像,要是真遇到,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个朋友。哈哈哈……”
笑着笑着,在丹阳完美无暇的侧颜中逐渐收了声。
摩罗那:“……”
他陷入了沉思。风采卓越,剑术高超,还十分护短。这个描述……
季柯似笑非笑。
耿直的旧魔界将领拉住了前主子的袖子,咽了口口水,有些结巴:“我好像突然想起来,你们用剑的,也是剑门弟子……”他停了很久,才鼓起勇气,“他不是的,对吗?”
季柯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你说呢?”
“……”
摩罗那呆滞了一下,严肃地回想自己有没有干什么冒犯到天下第一剑的事。
一想到他是如何厚着脸皮缠着人家还踩在对方的灵剑上的——阿波额那啊,当年洛尔沁孕育他们的时候,为什么没再多塞给他一些脑子。
季柯不再管他,而是朝丹阳走去,临近时,撩开衣摆,蹲在丹阳一侧,先替他把滑落在地的头发理了理别在耳后,然后才说:“怎么样,需要帮忙吗?”
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柔。
话一出口,连季柯自己都呆了一下,别说怼他怼习惯了的大师兄。季柯在丹阳有如实质般探究的视线中清咳了一声,可能是今天阳光还不错,晒的他脸有些发烧。“我是说,这头灵兽的眼睛你要不要……”话没说完就被好多了的水猊兽喷了一脸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