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魔修有何区别。”
这话季柯听得不大高兴,咳了一声,状似无意说:“魔修与魔界,是不同的。”
魔与魔修不过是灵体差别,魔界之中不乏一些心存善意的另类,比如摩罗那。修士之中当然也有狼心狗肺的东西,正如那些要取蛟心入腹的。
丹阳:“你似乎很为他们说话?”
季柯袖着手:“……没有啊。实话实说。”
摩罗那将季柯看了又看,直到季柯忍不住瞟他,才摸着鼻子肯定:“你肯定是个人。”
季柯:“……”废话。老子不是人你是?
丹阳看向摩罗那:“何出此言。”
摩罗那爽快道:“我离开魔界许久了,那会儿的大王和这位季修士长得十分相似,堪称双胞兄弟。原先我还以为自己见到了熟人。可现在我肯定他们绝无关系。”
这话说的,别说丹阳,连季柯都忍不住想问一句为什么。
摩罗那掰着手指,列举道:“因为大王又喜奢华又好颜色,尤其对情爱一事哧之以鼻,任性妄为肆意之至。又如何与心存大义甚至出手相助我和媛媛的季修士相比较呢。”
心存大义的季修士:“……”心情复杂。好像又被夸了一遍又被骂了一遍。
不料丹阳说:“你既然离开魔界许久,又如何知道,你的大王是否变了样呢?”
季柯心中咯噔就惊了一下,暗自去瞄丹阳,不知他此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揣摩之时……他直率的旧部很直率地就表露了自己对这句话的不理解。
“他变性了吗?”摩罗那大咧咧道。
在魔界,变性是一件常见的事。甚至兼具男女双态也是有的。个体差异不足为奇。在摩罗那看来,人的长相是不变的,性格是天定的。除非变了个性别,否则如何说大王变了样。
丹阳施施然踏着惊鸿剑,清风自他周身狂过,吹散他一头鬓发,难掩乱发风华,额间一抹火纹朱砂艳得极为动人。他微微一笑,负手说:“亘古如太华山的雪,尚有融化重归天地的时候,你又如何觉得区区几百年不会改变一个人。”
甚至几天也是有可能的。
季柯:“……”这个话题对他很不友好。
他不动声色,一脚就朝摩罗那踹了过去。
猝不及防的摩罗那:“啊!”成功膝盖一软,从剑上掉下去了。
等人掉的时间足够久了,季柯才装作惊慌失措:“哟,这人怎么回事。不想去就说一声,自己跑了算怎么回事。不过是他自己要跟来的,别管他了。”
说着他转头看季柯:“大师兄……”刚想说我们自己走。
就感觉脚下的惊鸿忽然打了个弯。
预感不妙的前魔尊:“……”
大师兄一边令惊鸿换个方向,往下追去,一边煞有介事与便宜师弟作科普。
“自愿跑的人,通常无声无息,是不会啊啊叫的。”丹阳道,“大概是没站稳。”
“但这也无妨,很巧。我们已经到了。”
说话间,破开云层后,一片深邃的海域展露在他们眼前。无际的海岸线延伸至远方。曾经杳无人烟的荒地不知何时长了一片绿木,郁郁葱葱。瞧着生机勃勃,丝毫不见其吞噬了那么多结丹期修士的骇人之处。
自然,作为一个几近大乘期的剑修,丹阳毫无畏惧。
“抓好了。”
他双指捏诀,脚下的长剑发出一声清吟,犹如鹤唳长空。嗖地一声就往下蹿去。依然刮光了一棵树的枝干,带足了一大片树叶。
丹阳掌控剑的技术很好,追上来的速度也极快。待他二人落地,正见摩罗那挂在一棵树上,被枝干夹得很牢,一脸暴躁:“刚才是谁踹我!”
季柯掸尽身上树叶,面无表情道:“鸟撞的你吧。”多余的话已不想再说。剑门的人有多耿直,多喜欢拆穿别人的谎话,他早该在元明头一回拆穿他时就记住。
他为什么这么不长记性,为什么还能觉得自己蒙人的功力还是可以的。
这种耿直毫不做作不给别人台阶下的作风,不就是剑门一贯传承吗?
上梁不正下梁歪。
剑门大师兄尤甚。
第27章 林中密阵
摩罗那直到自己挣扎着从树缝中落到地上站稳那一刻,都不放弃为自己和那只无端扣锅的鸟伸冤,辩解道:“我好歹也活了几百年,当年也有令小儿夜哭的威名。你觉得区区一只鸟能撞到我?”它得多肥才能把一个八尺大汉给撞下来。
季柯揣着袖子冷笑:“树都能夹着你,鸟怎么就不能撞了。你没听过四两拨千斤吗?”
他心里实在是气啊。气丹阳回回不给他台阶下,气自己难得遇到的手下竟然如此愚蠢,更气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吃瘪,气得肺都快炸了。
他的号令天下……
“跟做梦一样。”
季柯:“……”扭头去看腹诽都要打他脸的人。
摩罗那危机发自本能的注意到一道火辣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很有必要为自己刚才那句话解释一下:“我说这片树林。”然后他见到那位季修士冷哼着转过了脸,莫名像极了他曾经那个又好奢华又喜颜色十分放荡不羁还妄性之至的大王。
——摩罗那沉思了一下,谨慎地又确认了一遍这个大陆修士。武力值为零,他安心了。
丹阳没有管似乎臭味相投的两个人,他自落地起,就一直在无声观察这片土地。没有鸟声,没有虫鸣,十分安静,阳光自树叶中洒落,空气中有股芬芳,仿佛岁月静好。
也仅仅是仿佛。
不光是他,摩罗那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季柯怎么说也曾身经百战。两人皆从这片详和的氛围中嗅出了某种不同的味道。一片自古就充斥着争夺可能性的地域突然之间散发出令人想要沉迷其中不谙世事的感觉,那是不可能的。
丹阳抬起头,眯起眼睛,温和的阳光有些晃眼。他道:“有人在这里布下了迷心阵。”
季柯顿了顿,还是没忍住想说句实话:“迷心阵是靠什么生效的你知道吗?”
仍仰着头看上去高深莫测的大师兄:“……”
季柯明白了,丹阳他不知道。他松了口气,这就正常了。
他刚落到这林中就觉得不对劲,偏偏丹阳还反常地秀了把他根本不可能熟悉的知识面。一刹那季柯都以为丹阳被人掉了包。不是他故意不给丹阳面子,在剑门这么些天,足够季柯了解到弟子口中敬慕的大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当然他没有剑门弟子看他大师兄时那种足有太华山雪那么厚的滤镜。所以,法术学习不及格就是不及格。
长得再好看也没用。
丹阳很努力为自己争取:“我知道。但我不需要知道。”
季柯一针见血:“你就是不懂。”
“……”
丹阳不说话了。
美人垂目总是令人觉得特别委屈的,摩罗那虽然心里只有钱小姐一个人,但他果然不愧是季柯的手下,这个恻隐之心的毛病就犯了,悄悄说:“你这样说他是不是太伤人心了。”
季柯动了动嘴,还没有说话。下一瞬间摩罗那就见到黯然神伤的剑修指尖泛起冰寒之气,以丹阳为中心方圆三里的绿木都蒙上了一层剑光,细小的剑气环绕之下,如千丝万缕,将空中那种朦胧的雾气割了个干干净净。
什么不谙世事的岁月静好……没有的。
摩罗那:“……”
丹阳用实力证明了刚才的话:“我不需要知道阵法。”
季柯有些同情地看着摩罗那:“你要是知道他是怎么收伏火蠡兽的,就不会问刚才那句话。”对方坚硬地能反弹一切法术的皮毛。可是被丹阳简单而执着的割了二十一万六千剑。
摩罗那的眼神更加复杂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在钱府的时候,他连个手指也没能动一下就被对方束缚着连根头毛都稳稳当当。摩罗那还以为是自己大意,现在想想……
他重新估算起了这个剑修。
“所有阵法都要靠周围环境的引导,还有主阵的人是否够强。但是迷心阵要想效用发挥的好,它有时还靠一种药草,叫月情香。”季柯轻松地解释,“就是你们闻到的那个香气。”
摩罗那有些困惑:“西域从不长这种草。”
“这当然是别人带来的。”季柯轻轻嗅了嗅,说,“就是主阵的人。”
凭这迷心阵布的如此精妙来看,对方还不是小觑之辈。只是不知道这个阵布下来是专门为了对付他们,还是他们凑巧做了笼中鸟。应该不是针对他们,丹阳会来这片树林,不过是凑巧。如果不是他将摩罗那踢下来,他们也不会落在此处,而是应该在更前面的海域。
丹阳往前走了两步:“他们已经不在这里。”
如果在,凭他刚才破阵的动静,足以令主阵人晓得,从而现身了。
季柯猜测:“难道他们也想来拿玉皇贝?”
摩罗那忍不住插嘴:“应该不会。你们要的那玩意儿虽然很难取,但都是没人要的。我说过了这片海域中有很多过去仙魔混战时留下的宝贝。他们肯定冲着这个来。”
没人要这三个字并不能打击到丹阳。对他来说只是拿个东西就走人,来十个八个甚至上百的敌手,也和他没关系。不发生冲突更好,免得有无谓争端。依着现在的身体状态,丹阳还是希望保存体力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当然这三个字更打击不了季柯。没人抢更好,他顺顺当当取了东西和丹阳走人,甚至说不定能混水摸鱼渔翁得利一把。
心思两异的两个人面上的神情都很满足。
摩罗那看了会丹阳,又看了会季柯,再看了会季柯,越看越觉得他和赤灵王很像,尤其是那种明摆着要算计别人的深沉感,除了武力值弱了点。
季柯当然能感觉摩罗那的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逡巡。他暗暗一笑,果然还是上钩了,不算太笨。他当然是故意露出那种神情给摩罗那看的。要的就是对方按捺不住好奇自己来问。俗话说听人灌输的惹人疑,自己去问等于信了大半。到时候避开丹阳,和摩罗那如此如此这般那般一通商计,令对方信服还不是妥妥的。
就在三人各怀鬼胎时,林中忽然响起一声尖啸,像极了野兽受伤的怒吼。丹阳心思一动,一手拎一个,将季柯和摩罗那飞身带上了树,藏在茂盛的树中间。不多时,刚才还平和的空气忽然被撕裂,大地震颤,成片的树被击倒,一只足有半树高的猛兽嘶吼着一路跑过,它长而有力的角顶穿了树干,大树不堪重击发出碎裂的声响。
摩罗那惊呼一声:“水猊兽。”
水猊兽?季柯多少有耳闻:“它不是生活在水中,性情很温和?”因为有避水功效,有时会被征用来做修道者的坐骑。不过这家伙虽温和,灵性却足,且久居深海,非轻易能捕捉的,要靠机缘。而且从不会有这种狂暴失控的状态。
丹阳仔细看着这只怒吼的野兽,道:“它眼睛被人刺瞎了。”
“这就难怪了。一定是有人攻击了它,才会让它如此失态。”摩罗那看得起劲间,老觉得有人在扯他衣服,他原先以为是树上太挤,可能是三人之间有碰撞。后来觉得不对,低头一看,丹阳衣服上趴着个丑东西,高低不平的背角,小小黑黑的眼睛,察觉到摩罗那在它,还扭过头,嗝一声吐了团火。
“……”
季柯道:“它怎么出来了。”
丹阳随手按了下火蠡兽的脑袋,得来对方亲昵地蹭触。“灵兽之间有感应。水猊兽心中的痛苦,大约被它感知到了。所以它才跑出来一探究竟。”
说话间。
季柯凝目远眺:“应该是后面那群人。”
丹阳也看过去。
正不断撞击着大树的水猊兽身后呼啦啦来了五六个人,皆是一身修士装扮。衣服纹路十分奇特,有些像花蕊,也有些像鬼面,总之不是丹门也不是法门。天下大流,虽以剑法丹三门为主流,却也有许多其他门派的。丹阳不认识,也很正常。
他不认识。季柯也不认识。摩罗那却认识。
摩罗那仔细辨认了一下说:“是玄心宗。”
大师兄和大王齐刷刷把脑袋转过来,一脸求知若渴。
“……”作为本地土著的摩罗那突然有种使命感。
他清咳了一声,想装装态度:“我就说你们需要个领路的吧。”
季柯看着他:“我们还缺个身先士卒的,你要不要下去。”
这种动不动就威胁别人的作风,也很大王了。摩罗那郁闷地给这两个某种程度是新鲜出山的土包子的人当解说员:“玄心宗新盛不久,不过百年历史,但发展很快。因为入玄心宗门的人,修为增长十分迅速。”
修为靠的是日积月累,但凡十分迅速的走的都不是寻常路。季柯当年为了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得大量修为的提升,就为此付出过一些代价。他若有所思:“我记得你先前说有修士捕猎西域海渊的蛟龙。”
摩罗那道:“不错。就是以玄心宗为首。”他们就是偏好夺取他人修为来给自己铺路的那群人。“依如今情形看来,他们要捕水猊兽,或许正是用来去水下。”
丹阳道:“水猊兽若不肯载你,你也是无法驾驭的。”
“通俗是这个理。”摩罗那指着远方逐渐丧失力气的巨兽给他们看,“可若取出它的眼睛,那便是另一种方法了。”《兽灵经》记载,水猊兽的眼睛可悬壁当明珠,亦可口含入水,于水下如陆地,身轻如无物。